同類

順天基地的權勢更迭，在一片祥和中悄無聲息地完成了。

多數普通居民原本也不知道基地的幕後boss是高先生，現在換成同樣神出鬼沒的行默，對他們來說毫無區別。

基地的行政管理還是交給原來的首領，外部實權也依然在雷氏兄弟手中。

基地活躍的異能者們，和高先生的科學家團隊並無交集。那些異能者都是為了新生，為了高先生能給予他們的好處，才聚集到順天基地。行默上任后，眼花繚亂的藥物供給放寬，順天異能者地位依舊超然，行默本人也是更令人信服的九級異能者，高層異能者們對於他的上位均持支持態度。

至於新生，原本也輪不上大多數異能者注射，停止生產後甚至沒人能發現。

人們唯一能注意到的變化是李若昕消失了，梨花社也在一夜之間解散，最核心的一群人不知所蹤，很可能是被基地處理掉了。

多數人對此是拍手稱快的。梨花社有靠山，他們以前明面上不敢怨憤，私下裡誰不知道梨花社做的是齷齪的勾當？

那些消失了的人，哪一個不是惡貫滿盈？

另外有些狐假虎威的小嘍啰，最近也都夾緊尾巴做人了。

儘管末世來臨，實力為尊，人們的道德底線不得不一再退讓，但大多數正常人還是希望基地的居住環境和諧安樂，盡量向末世前靠攏的。

真奉行弱肉強食，想要干點壞事占點便宜的，都出去找機會了。

除此之外，最讓人大跌眼鏡的是，雷焰並未因為李若昕的離去一蹶不振，而是迅速吃了回頭草，和自己的哥哥一起，一左一右整天圍伴路苼苼身側。更令人驚訝的是，雷焰除了一頭暗紅色頭髮尚能證明身份，從衣著到氣質都變了個徹底，和雷霜就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高貴冷艷。

好事者皆傳，雷焰愛的還是路苼苼，在發現路苼苼喜歡的是雷霜這種類型之後，終於痛定思痛，浪子收心，改邪歸正，以全新的面貌重新加入了競爭。

基地許多喜歡雷焰原本風格的女人心痛得就像失了戀。

「嗚嗚嗚我的花心雷二少啊。原來還有個人可以做做夢，現在白日夢的機會都不給我們留了。」

「……我倒覺得雷焰現在這樣更好。原來雖然會撩，但是實在太浪了。」

「其實原來雷焰也沒有大家傳說的那麼浪。昨天他不是對峙了幾個號稱他前女友的人，說她們損害了他的名譽嗎？原來她們和雷焰真的什麼都沒有，都是虛榮心作祟自己亂講的！以前雷焰不管，她們膽子才越來越大，什麼都敢說，以為雷焰那麼多女人不差她們一個，現在好了，那些女的臉都腫了……」

「哎，以前雷焰不追究，是因為沒有喜歡的人，不在乎名聲吧。和他對路苼苼小心的態度一對比，以前那些女人包括李若昕果然都是假的。仔細想想，從來沒人看到過他和她們中任何一個人有親密舉止。他看其他人的眼神一直是冷冰冰的——就和現在一樣！」

「可是怎麼覺得現在雷焰比雷霜還像雷霜了？是不是有點矯枉過正。」

「關你屁事，路苼苼喜歡就行。」

「她會選誰啊，這一對雙胞胎這麼像……」

「為什麼要選啊？我看他們三個人相處挺好的。這都末世了，戀愛的人數不要卡那麼死……」

「……？？？……」

路苼苼帶著兩個長相一模一樣，氣質不相上下，舉止只有細微差別的帥哥招搖過市，聽著微風時不時送來的隻言片語，就好像他們議論的主人公不是自己一樣，十足淡定。

雷焰雷霜耳尖卻偷偷紅了，在她頭頂隱秘地交換了個眼神。

……戀愛人數不要卡那麼死？

這倒是給了他們一個新穎的思路。

如果他們能合作，那麼對上路苼苼身邊眾多的桃花，勝算就大多了。

質差不多的情況下，他們可以以量取勝啊！

不知想到了什麼，兩人的神色開始微微閃爍。

「對了，聽說李若昕死了？」

路苼苼在路邊的櫥窗看到件特別李若昕的衣服，突然想起這個人。

「她死有餘辜。」雷霜語氣冰冷。

雷焰臉色陰沉：「不小心讓她死了，真是便宜她了……本來想讓她長長久久活下去，把以前那些實驗都經歷一遍的。」

長長久久活下去？那恐怕不算是活著，而是生不如死吧。

路苼苼哭笑不得：「那些實驗在實驗室內部公開后，大家都在議論太殘忍，你倒是注意形象啊，顛覆得太徹底了。」

「我現在只在意你怎麼看我。」

雷焰桃花眼曖昧地眨了眨。對著路苼苼時，他自然地就變回了風騷的作態，不自覺散發風情魅力，就像骨子裡想對她這麼做。

他現在徹底信雷霜當初說的話了。他從小違背天性磨鍊自己面對女人遊刃有餘的能力，都是為了在這個女孩身上施展的。

路苼苼對雷焰「只對她騷」的樣子很滿意。她對雷焰最近剛滿的好感度也很滿意，抬手在他後腦勺擼了一下，帶下來一根紅毛。

「所以苼苼也覺得我殘忍嗎？」

路苼苼漫不經心觀察著手上那根頭髮的顏色：「不會。那些實驗都是她送進去的人經歷過的，現在是她活該。」

「不過，」路苼苼吹了口氣，紅毛從指間飄落，路苼苼抬眼看著雷焰，「我們為了報復，特意留住她的命，還要在折磨她上面花時間精力，倒也沒必要，不是嗎？」

雷焰撇了撇嘴，勉強接受。

身邊兩個異能者女孩手挽著手路過，看到路苼苼摸雷焰頭這一幕，交換了一個曖昧激動的眼神。兩個人像是柳條被電流擊中一樣蕩漾搖擺，一邊加快腳步像是趕著離開現場去放肆八卦，一邊矛盾地放慢腳步彷彿想要多看幾眼他們相處的細節。

雷焰悄悄勾起唇角。

自從不去勉強自己流連脂粉堆、和那些他最討厭類型的女人相處以後，他突然發現女人也沒那麼令人生厭。剛剛兩個女孩就很令人愉悅——女人相比男人更明朗活潑，更細心更會捧場，更能察覺出他和路苼苼之間的電流。

基地存在大量這種有眼力見的女性生物，真是太能提升幸福感了。這些人看得懂他對路苼苼每一個寵溺的眼神，捕捉得到每一個細小的令他竊喜的動作，讓他不禁覺得，他和路苼苼之間的張力是真實的，不是他一個人的臆想。

雷霜感受到弟弟的情緒，桃花眼柔和地彎了下，輕依上路苼苼的手臂，神態動作一瞬間神似昔日的雷焰。

「幾點了？我答應言錯兩點他帶我參觀實驗室的。」

聽到言錯的名字，兩張雷同的俊臉都陰沉下來。

「這次又只能帶你一個人進去，是嗎？」雷焰語氣嘲弄，「又是什麼參觀人數不能過多的狗屁規定。我都懷疑言錯和行默在偷偷摸摸搞什麼鬼，像高先生當初一樣——不然怎麼防我們防得這麼緊？」

路苼苼笑笑：「如果真是那樣，他們更應該防著我吧？」

雖然自從行默掌控順天基地，她就再也沒見過行默，但是言錯得到允許，每天帶她參觀實驗室，任何實驗任何角落都對她開放，她也獲得了在實驗室內隨意使用異能的特權。

路苼苼對行默的懷疑也基本消散了。

她看到實驗室里所有違反倫理道德的實驗全部叫停，喪屍和人類的後代得到了儘可能妥善溫柔的照料，就連喪屍實驗體都獲得了一定程度的尊嚴。

演練場頒發了新規矩，不得在獲勝後繼續虐待喪屍，且喪屍有權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

路苼苼看到這一條規定時，略覺有趣地挑了挑眉。

她有種感覺，在這個世界的演化進程中，行默比其他所有人都更看得更遠一步。

八級喪屍可以口吐人言，智商極高，所有人都知道，但所有人依舊把喪屍當野獸。行默是第一個賦予喪屍人權的人。

行默的做法讓路苼苼覺得無比安心。

高先生暗示她和行默之間也會存在立場不同，利益衝突的問題，想必只是垂死掙扎，想要在他們兩人之間造成嫌隙罷了。

*

今天的參觀路苼苼很期待，因為言錯傳信說實驗室培養出了一隻九級喪屍。

路苼苼之前面對面見過那隻編號為GX2479的小喪屍，他的外表就是九級，看起來幾乎與人類無異，在行默新派的醫護人員照料下，智力發育也逐漸趕上普通的人類孩童，性格十分軟萌可愛。

不過那孩子畢竟生來就攜帶了幾乎完美融合了喪屍病毒的人類基因。不知從低級喪屍進化上來的九級喪屍，又是什麼樣子？

是否擁有和人類相近的智商和思維方式？是否能接受人類社會的約束和觀念？是否記得以前像野獸一樣渾渾噩噩的時候的事？

甚至，是否保留著變成喪屍前，人類的記憶？

亦或是像言錯曾經說過的那樣，哪怕進化出智慧，也是徹底另一條生命？

路苼苼推著言錯的輪椅，兩人一起來到0號實驗室的培養區。

言錯輕車熟路地指揮著方向，最終來到一間比較獨特的玻璃屋前。

說獨特，是因為這間房間里的傢具雖然簡單，但是從細節中，路苼苼能看出微妙的屬於主人的性格和品位。

書桌前，一位短髮女性正一手撐在桌上，另一隻手翻動著書頁。

「——她在看書？她識字？」

路苼苼不由驚呼出聲。能看書識字的喪屍，和人類到底還有什麼區別？

「她很聰明也很好學。」言錯的目光也落在女喪屍手下的書上，「她很想向人類靠攏——她應該是從以前的記憶里知道，人類除了會說話，還要會認字，所以找工作人員要來了教材。」

路苼苼定睛看了下喪屍手裡的書，果然是教識字的幼兒讀物。

「為什麼不直接找人教她？」

路苼苼記得那個喪屍小孩就有專門的老師。

「她不要，可能是自尊心作祟吧。她也知道有人能看到她，平時一舉一動都很小心，如果要做什麼不想讓人知道的事，都會躲到帘子後面。」

路苼苼看喪屍的眼神更加稀奇了。

「你說她以前的記憶，是身為人類的記憶嗎？」

「不是。」言錯搖搖頭，「對她來說，她的靈智是從大約五六級的時候開啟的，她最早的模糊記憶只能追溯到那個時候。」

「我們給她做過檢查，她的大腦和人類已經毫無差別，只是身體中還含有少量被病毒侵染佔領的細胞。」

言錯目光突然變得深沉，輕緩的聲音在空曠寂靜的實驗室中，帶上一絲幽然鬼魅。

「事實上，我們最近發現，喪屍進化的終點，和異能者一致。」

輕飄飄的一句話，卻不亞於驚雷。

路苼苼呼吸一窒，轉頭看著言錯。

「——什麼意思？」

路苼苼震驚地轉向玻璃房中的女性：「你是說，她只要繼續進化下去，會重新變成人？」

「準確的來說……不是人。」

言錯定定看著路苼苼，鏡片反射著玻璃房中的白光，讓他的神色飄忽看不真切。

「是異能者。」

路苼苼像被玻璃房間牆壁上無形的電流擊中一般，猛地縮回手後退了一步。

言錯看著路苼苼，緩緩勾起一個笑容。

她已經懂了。

「高先生的雜交實驗雖然殘忍，但是給我們留下了寶貴的結論。其中最重要的一條，就是交|配成功率的曲線。」

言錯聲音徐緩，回蕩在空無一人的巨大空間中。

「實驗表明，越高級別的喪屍，和越高級別的異能者，產生後代的可能性越高。高階喪屍和普通人有生殖隔離，和高階異能者沒有。這說明，異能者級別越高，和高階喪屍的親緣關係越近。而十級的異能者和十級的喪屍，在生物學上，屬於同一個種族，親緣關係要比十級異能者和普通人還要近。」

路苼苼眼中映著女喪屍的身影，心中已經攪起驚濤駭浪。

隨著喪屍進階，它們的智力越來越高，外觀也越來越像人，但是她從未想過，它們最後真的會變成人。

不，不是人，而是異能者。

十級喪屍，就是十級異能者。

原本她理所當然地認為，普通人、異能者，二者沒有區別，都是人類；而高階喪屍低階喪屍都是喪屍。

可是現在，這些群體之間的分類，似乎需要被重新定義。

而這個定義，可以用一個式子概括：

普通人≠十級異能者=十級喪屍≠低階喪屍。

異能者在體內有喪屍病毒的那一刻起，就已經開始脫離人類這個物種了嗎？

人類成為異能者那一刻，就開始朝著一條不復返的道路奔跑，最後的最後，他們和喪屍才是同類？一直保護的普通人類，才是異族？

路苼苼腦中有太多信息需要處理，太多的事需要換個角度重新思考，比如她此時思緒中瞬間閃過的，行默對於喪屍的寬容態度。

……以及之前忽略了的，行默對於普通人勢力不動聲色的架空和打壓。

都是因為他知道了這一點嗎？

言錯又是怎麼想的？如果她的小夥伴們知道這件事，又會怎麼想？安平基地對待喪屍的態度是否也該改變？守心基地是普通人掌權，他們對於喪屍病毒的研究也很深入，會不會已經知道這個消息了？

路苼苼還沒來得及理清頭緒，言錯突然溫和地開口：「你想不想進去，和她聊聊天？」

路苼苼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看向玻璃房中的九級女喪屍。

和她？和未來的同類？聊聊天？

路苼苼不知為何本能地有點排斥。

可是這沒有道理。

幾個小時前，她還因為行默對於喪屍的人道主義關懷感到認同和欣慰。

她也許只是一時間無法接受這樣立場的轉換，所以不知該以什麼樣的態度面對曾經的怪物、未來的同族。

不過她的態度本來也不需要改變，至少沒必要驚慌逃避。

路苼苼的表情恢復淡定，望向玻璃房中優雅乾淨、自尊心強、一舉一動和人類無異的女性，點了點頭。

「當然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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