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爸爸(二)
現在地里的活不重,之前收的那批穀子也已經晾曬完收進倉庫里了,因此在聽說宿傲白回來后,蔣家不少人都請了假,跑回家裡看看這人是不是真的回來了。
蔣家的老宅就在靠近村口的位置,蔣大軍生了二子一女,最小的女兒蔣連梅是老來女,和前頭兩個兒子的年紀差距比較大,大兒子蔣連疆給蔣大軍生的長孫去年也已經娶了媳婦,因此在蔣連梅出嫁那一年,蔣大軍就做主分了家。
蔣連疆作為長子,自然跟著老爺子住在老宅子里,蔣家二兒子蔣連邊在分家的時候分到了一塊宅基地和一筆錢,等自己的房子建好后,就搬了出去。
蔣連梅和原身的情況更複雜一些,因為原身是知青,結婚前就和其他知青一塊住在知青院里,七八個人一間房,睡大通鋪。
蔣大軍和媳婦韓娟一點也不介意閨女嫁了人依舊住在家裡,反正她那房間寬敞,多住一個女婿也不礙事,可兩口子心裡有算成,知道如果真的這樣安排,時間一長,恐怕會讓跟著他們住的大兒媳婦心中計較,難免壞了兄妹的情份。
再說了,住岳丈家並不是什麼光榮的事情,蔣大軍也怕村裡人碎嘴,讓宿傲白心裡產生罅隙。
這門親事他發自內心的不樂意,要是找一個當地本份的親家,根本就不會有這些煩惱,他們鄉下人雖然窮,可好歹也不會沒屋子住啊。
可兒女都是前世的孽債,蔣大軍沒辦法,在到處活動關係幫女婿弄來一份教書的工作后,又向大隊租了一個沒有子孫繼承的孤寡老人的房子。
那間破屋就在蔣家老宅不遠處,現在屬於大隊的集體財產,蔣大軍和隊里其他幾個幹部商量了一下,以每個月一塊錢的價格租下了這個小宅子,錢就由宿傲白的工資里出。
這筆錢入公帳,價格上也沒有因為蔣大軍這個隊長而便宜太多,這樣一來村裡人也沒話說。
在蔣連梅和宿傲白結婚前,蔣家的男人們將那套破房子修繕了一遍,也勉強能夠住人,蔣家老宅就在隔壁,有點風吹草動二老也能第一時間注意到,老兩口也能放心一些。
這些年,蔣連梅接連生下一雙兒女,原身的表現又讓人挑不出半點毛病來,時間一長,蔣大軍和韓娟也接受了這個知青女婿,要不然,蔣大軍也不會利落的讓兒子給批了條子,讓原身請假回家。
可這三個月來他的了無音訊,著實讓他們有些寒心,並且再次擔憂起了女兒的這段婚姻。
「明城他爸!」
宿傲白還沒回家放好行李呢,就在家門口和跑著過來的蔣連梅碰頭了。
她手裡還拽著一個小男孩,其實一開始是抱著的,可是後來抱不動了,就改成了拽。
這年頭的人都矜持,即便夫妻也很少會在外面做出親密的舉動,因此即便這會兒蔣連梅的心情很澎湃,豐潤的臉頰上壓制不住的激動,可她也沒敢當著那麼多看戲的村人的面和宿傲白拉拉扯扯,就連稱呼,喊得也是孩子他爸。
宿傲白已經繼承了原身所有的記憶,自然認得眼前的母子,可能是原身的情緒作祟吧,看著那張因為跑步紅撲撲的臉蛋,那雙黑黝黝,又圓又亮的眼睛,宿傲白居然有些歡喜。
原身是真的喜歡這個漂亮又單純的媳婦,也疼愛一雙兒女,只是這些,都比不過他自己罷了。
「梅子。」
這是蔣連梅的小名,熟悉她的人都這麼喊。
「我回來遲了,明城,你怎麼不喊爸爸啊。」
眼神下移,看向了站在蔣連梅身後,扭頭看著天邊,就是不看他的黑瘦男孩。
「哼!」
宿明城心裡也開心著呢,他不是沒爸的孩子,可他這會兒也有些鬧彆扭,怪他爸這麼晚才回來,而且中途都不給家裡傳個信回來。
「明媚呢?」
這兒子還挺犟啊,宿傲白樂呵呵地笑了笑,也沒哄他,而是轉頭又看向了自己的媳婦,他記得原身還有一個閨女呢。
「咱媽看著呢。」
蔣連梅說話的時候,蔣大軍兩口子和蔣連梅的兩個哥哥也趕過來了。
「你還知道回來!」
韓娟抱著三歲的外孫女,說出的第一句話有些沖。
她懷裡的那個小姑娘長得著實有些漂亮,都說女兒像爸,宿明媚完全繼承了原身長相上的所有優點,因為是個女孩,五官上又柔化了一些,白膚粉腮,大大的眼睛,又長又密的睫毛,再配上一頭自然黑卷的頭髮,簡直就像擺在高檔櫥窗里的洋娃娃一樣。
這麼大的孩子還不怎麼紀事,三個月沒見到爸爸,早就已經將他忘記了,這會兒見到宿傲白,也只是覺得這張臉有些眼熟,嘬著手指頭,歪著腦袋看著他。
「這不是回來了嗎,有些話回家再說。」
蔣大軍看著四周看熱鬧的眼神,扯了扯自己老伴的衣袖,在外面說這些就是讓別人看笑話。
韓娟也是替閨女抱不平,這幾個月隊里閑言碎語那麼多,他們母子著實受了不少委屈,這些都是她的好女婿帶來的。
不過她也明白,老頭子的話有道理,再說了,既然女婿回來了,就說明他還是想要這個家的,她也想聽聽,到底因為什麼原因,讓對方推遲了那麼久才回來,還不給家裡傳個口信。
於是一行人進屋,外面的人見沒熱鬧可瞧,也逐漸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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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裡的布置和原身離開時沒太大變化,穿過前面的小院進入的第一間屋子是用來招呼客人的堂屋,一家四口吃飯也在這個房間里。
雖然曾經是廢棄的老房子,可經過修繕,再加上這些年住在這屋子裡潛移默化的裝飾改變,這間堂屋看上去寬敞又乾淨。
牆壁是前年重新粉刷過的,對著門的那面牆正中掛著主席的畫像,下面是一排竹編的長椅和幾把凳子,餐桌放在靠右側的位置,右邊的牆壁上還有一扇門,進去就是家裡的廚房。
除此之外,還有兩間卧室,兩口子帶著閨女住東邊的那間最大的房間,大兒子宿明城六歲時就已經搬去了另一間屋子。
宿傲白環顧了一圈堂屋,還來不及整理他從寧市帶來的東西,就被兩個舅兄拉著坐下,嚴肅地詢問他之所以那麼晚回來的原因。
「你媽的病怎麼樣了,這次連梅沒和你一起回去,你媽別對連梅有意見了吧?要不然怎麼留你留了那麼久,都不放你回來了。」
姜果然是老的辣,蔣大軍這個問題問的很有技巧。
他沒直接說宿傲白這麼晚才回來,是不是本來不打算回來了,而是從他母親那裡下手,將他的遲遲不回定性為母親的挽留。
「我媽這次病的很嚴重,好在找了一個比較厲害的醫生,不過大夫也說了,以後還是得好好養著,不能再上班了,我和我媽說過,連梅和孩子沒回去是因為實在買不到火車票,我怕她病得急,就自己一個人回來了,我媽也是理解的。」
宿傲白搬出了自己在火車上一早就想好的腹稿。
「之所以這麼晚回來,也和我媽這場大病有關,因為她之後得修養,不能上班的緣故,家裡打算將我媽的那個工作轉給我。」
這話一出,蔣家人的臉色都變了,就連像來單純的蔣連梅也抿著嘴,笑不出來了。
在場恐怕也就只有宿明城和宿明媚兄妹倆懵懵懂懂,不知道大人們為什麼忽然變了臉色。
現在知青回城的手續很難,只有每年極少的幾個名額以及被舉薦成為工農兵大學生等幾種方式,還有一種方式相對簡單一些,那就是通過接班回去。
每一個下鄉的知青只要能找到願意接收他們的單位,就能夠回去,而現在工人的工位就是世襲的,父母傳給子女,只要父母同意兒女接班,就能解決這個問題。
可偏偏下鄉的知青,大多都是因為家裡沒有空餘的工作崗位留給他們,才被迫下鄉的。
現在宿家要把宿傲白他媽的工作崗位留給他,這不是意味著他要回城了嗎!
蔣連梅怎麼辦,兩個孩子怎麼辦?他們的戶口關係可沒辦法跟著宿傲白轉走。
「我媽在寧市第二食品廠當會計,我剛好是高中學歷,接班后也不用去生產間,可以直接坐辦公室,當然,工資肯定得按第一年上班算,比不上我媽老會計那麼高,一個月也有42塊錢。」
宿傲白繼續往下說。
42塊啊,蔣大軍用了半輩子的臉面給他弄來的小學臨時工,一個月也就18塊錢,足足兩倍還要多呢,工資都高了那麼多,其他補貼肯定也不少,食品廠,一聽就是福利待遇很好的單位。
「那你怎麼回來了?」
蔣大軍板著臉,難道是回來和他閨女離婚的,這無情無義的東西,他要真敢說出這句話,他把他手打斷,看看人家食品廠要不要一個寫不了字的會計。
「這個工作,我沒要。」
宿傲白的回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我要是接了我媽的班,連梅和倆孩子怎麼辦?他們的戶口移不過去,寧市和這兒又那麼遠,火車來回都得五六天呢。」
宿傲白苦笑著說道,顯然對於這份工作,他也是喜歡的,可終究比不過鄉下的老婆孩子。
「這幾個月的時間我幫我媽暫時頂了班,我也想找個辦法,看看能不能把連梅和孩子的戶口遷到寧市周邊的鄉下,雖然也是鄉下戶口,可好歹還近一些,我們一家也不算分開了,因為知道這件事做成的概率不高,我也不敢發電報回來,怕你們空歡喜一場。」
宿傲白娓娓道來的話讓在場幾人的眉頭時而皺緊,時而放鬆,心情都隨著他話中的內容而改變。
只有蔣連梅的眼睛一直亮晶晶的,歡愉地瞧著自己的丈夫。
他將自己和孩子都規劃在了他的人生裡面,即便是那麼好的工作,他也沒有因此放棄這個家,蔣連梅覺得幸福極了。
「可惜了,還是沒成功。」
這個答案已經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了,將戶口遷移哪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呢。
韓娟的表情說不出的失望,雖然讓女兒和外孫們跟著宿傲白去那麼遠的地方,她這個當媽的多少會有些擔心,可多好的工作啊,女婿一個月能掙42塊錢,將來閨女得多享福啊。
「一個月前,我放棄了,於是就和我爸媽商量,要不讓小妹接我媽的班,我小妹在西北當知青呢,她年紀小,身體也不好,要是能回寧市,爸媽也能放心一些。」
原身有一個哥哥,兩個姐妹。
其中大哥很早就接了老子的班,現在和老兩口一塊住在單位分的四十平不到的筒子樓里,原身和另外兩個姐妹都符合下鄉的政策,大姐和原身一樣,熬不住鄉下的苦日子,和當地的村民結婚了,小妹下鄉晚,現在還挺著沒找對象,就怕一旦結婚,人就被拴住,再也回不了家了。
宿家老兩口很意外兒子的這個決定,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們不知道為什麼小兒子忽然改變了決定,可既然他不能拋下鄉下的老婆孩子,願意讓妹妹越過他接班,老兩口琢磨了一晚上,也答應了。
於是他們給小閨女發了封電報,在宿小妹回到寧市接班后,宿傲白也就回來了。
「這件事我也沒和家裡商量,梅子,你不怪我吧?」
宿傲白帶著歉意看向蔣連梅。
必然是不怪的,宿傲白知道,原身的這個老婆傻甜傻甜的,根本就不會計較這種事。
「不怪不怪。」
果然,蔣連梅飛快地搖頭,甜蜜地沖著宿傲白傻樂。
她只知道工作給了小妹,丈夫就還像以前那樣留在下支大隊生活。而且宿傲白剛剛說了,沒和家裡商量,這說明他心裡自己和他才是一個家呢。
解釋清楚前因後果,蔣家人三個月攢的那些氣頓時就消了大半。
他們心裡還是有些犯嘀咕的,覺得即便問題很棘手,宿傲白也應該發個消息回來,不至於讓鄉下的家人這麼擔心,可轉念又覺得宿傲白畢竟還算年輕,考慮事情不周到也是情有可原的。
就憑他放棄了那麼好的工作,回來和連梅好好過日子,他們蔣家人也認可這個好女婿了。
蔣大軍頭一次承認自己當年可能真的看走眼了,宿傲白這小子,分明就是響噹噹的男子漢啊,是個頂門立戶的爺們兒。
看著他從寧市趕回來風塵僕僕的樣子,蔣家人也不好意思多待,再說了,分別三個月,小兩口沒準還有很多悄悄話呢。
離開的時候,蔣大軍叮囑女兒女婿明天去隔壁老宅子吃飯,到時候全家吃一頓團圓餐。
在他們離開后,蔣連梅也顧不上和丈夫親熱,跑去廚房給他燒水去了,坐了幾天的火車,人都有些餿了,之前光顧著高興沒聞到,現在爸媽哥哥都走了,蔣連梅還想和丈夫抱抱呢,不等靠近就被那股味兒給熏著了,也不好意思說,一溜煙跑去了廚房,很是無情的將酸臭的丈夫留給了一雙兒女。
堂屋裡,就留下宿傲白和兒子閨女大眼瞪小眼。
宿明城等著爸爸哄他呢,可宿傲白扭頭走到一旁整理起了這趟帶來的包裹。
兩個小屁孩,他可不想哄,誰還曾經不是爸媽的好大兒呢。
之前對著蔣家人演戲,那是為了留下來,他還沒有調整好心態,真正接受這個身份。
宿傲白不哄,宿明城和倔強地撅著嘴,瞪著他的背影,小姑娘一會兒看看哥哥,一會兒看看爸爸,忙活的要命。
等宿傲白將包裹里的東西全都整理出來放在堂屋的桌几上時,蔣連梅也燒好水了。
廚房的灶頭上本來就有一鍋用余火溫著的水,她只加了點柴火,大火燒開就好,宿傲白拿著她給準備好的乾淨衣服,走向了廚房邊上用木板搭起來的一個小澡房裡。
見他的身影消失,至今沒有被哄一哄的宿明城氣的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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