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鳴/02
盛夏的蟬鳴被拉扯得格外漫長,刺耳,聒噪,如同頭頂似乎永遠不會熄滅的燥炎熱太陽。
七里夏樹的手還輕輕扯著夏油傑的手,夏季的溫度使皮膚熱度更高。
僅僅是手指尖那丁點兒的觸碰。
藏在兩人間的空氣也在七里夏樹進一步靠過來時化為點燃的高溫,呼吸都更濃烈。
她仰著臉,眨著還有水霧的眼,可憐兮兮地說:「夏油哥哥,我真的會被趕出去的,我已經沒有地方可以去了,被趕走的話……我會死掉的,你不要說出去,好不好?」
「……」
蟬聲嘶啞熱烈。
七里夏樹輕輕勾著他的手,手指輕碰。
風卷著暑熱拂過時,帶起了他額前的發梢,他沉默看著她滿臉可憐。
而後,他收回了手。
在七里夏樹微怔的注視下,他輕碰嘴唇,目光很淺淡:「這段時間我會監督你。」
「……?」
夏油傑微笑,「如果你的表現合格,我就不會揭發你。」
「?」
「不過我也不是那麼不近人情的人,你有悔改補救的機會,只要讓我感覺到誠意。」
「???」
在七里夏樹愈發綳不住的表情下,夏油傑微笑著,淡然說完:「不想被我揭發的話就聽我的話吧。」
他還不忘在最後補一刀,極為平淡自然的口吻,「不要企圖矇混過關,是否誠意,我感覺得到。」
這次是夏油傑轉身離開。
盛夏的高溫似乎在這一刻將他身後的空氣扭曲,愈發讓人覺得面目可憎。
他的身影最後消失在樓梯口只剩下空蕩襲來的風。
「……」
七里夏樹面無表情把臉上的淚水擦掉,看著手背上的擦下來的眼淚很快就在高溫中揮發。
蟬鳴聒噪里,她的手掌重重拍在了走廊的圍欄上。
——是否誠意,我感覺得到。
「他居然嘲諷我哭得太假。」
七里夏樹越想越生氣,「什麼叫不要企圖矇混過關,他是不是男人啊,就算他是個性冷淡,作為一個普通的有愛心的正直的人類,看到這麼漂亮的女生哭得這麼委屈,怎麼都會心軟吧?」
「他不僅不心軟,他居然還威脅我。」
「太宰治——你有沒有在聽啊?」
福利院食堂。
角落最後一排的餐桌前,七里夏樹傾訴的對象一直沒聲音,這讓她有種在說單口相聲的感覺。
她覺得更鬱悶了。
而她的傾訴對象太宰治,正用筷子慢悠悠的挑著餐盤裡的芹菜。
他回答:「在聽。」
繼續挑著芹菜。
「……」
七里夏樹榦脆也撐著腦袋,無語地說,「你不喜歡吃芹菜為什麼還要選這個菜?」
太宰治,「因為這個菜里除了芹菜,其他的我都喜歡,把不喜歡的挑出來就好了。」
「噢——」七里夏樹忽然想到了,「那我把夏油傑趕出去不就好了?」
太宰治眼都沒抬,「算了吧。」
七里夏樹撇唇輕笑,「你覺得我做不到?」
「我覺得沒必要。」太宰治總算挑完了芹菜,這才開始動筷吃飯,沒了芹菜以後,他一臉的滿足,「只要挑走了芹菜,剩下的都是我喜歡的。而你把夏油傑挑出去,你也不喜歡這裡。」
「有道理啊……」
「而且我覺得。」太宰治的筷子一停,抬眼對她笑了一下,淺淡無害,「你可能並不討厭芹菜哦?」
「?」七里夏樹反應過來,他是在用芹菜代指夏油傑,她無所謂地扯了下唇角,「你還真會胡說八道啊。他還不夠討厭嗎,我剛剛怎麼跟你吐槽的你都沒聽見?」
「啊,是有一點沒聽清,那你再說一遍吧,你很討厭他?」太宰治語調淡淡,聽起來像極了敷衍。
七里夏樹覺得他這樣的語氣聽起來格外欠揍。
也不知道為什麼,這麼欠揍的太宰治,在這裡反而很受歡迎,跟她的人人避之不及形成鮮明對比。
甚至於當他和她走得近,他不僅沒有跟她一起被孤立,反而還成為了大家擔憂和關心的對象。
——太宰,如果你被那個怪物欺負了,一定告訴我們,我們會保護你的。
當太宰治用那個平淡得格外欠揍的語氣跟她複述一遍之後。
七里夏樹感覺自己硬了。
拳頭硬了。
而現在,太宰治慢條斯理地吃著挑完了芹菜的午飯,用那副平淡得很欠揍的語氣,理所當然地說出剛剛就是沒聽清。
她覺得拳頭更硬了。
於是開口的語氣都不免帶了點咬牙切齒:「我說我就是很討厭夏油傑啊,不知道哪裡冒出來的傢伙。雖然他看起來不像是要在這裡久住,但是他在這裡多待一天我都忍不下去了,我得想個辦法把他攆出去……」
「在聊我嗎?」
身邊突兀地多了一個聲音。
「……」
空氣一窒。
七里夏樹抬頭,看到了她嘴裡的當事人,夏油傑。
他手裡端著餐盤,另一手拉開了她旁邊的椅子,坐了下來。
見她仍然盯著自己,夏油傑微笑著看過來,「還沒有回答我,剛剛是在聊我嗎?」
哦,懂了。
太宰治這小子故意的。
說什麼沒聽清,他聽得清楚著呢,甚至還看見夏油傑在朝她這邊走過來,所以故意讓她再說一遍的吧。
七里夏樹給了太宰治一個眼色,而太宰治一副只想乾飯的乖巧兒童的樣子,沉迷於沒有了芹菜的午餐。
「……」
行吧。
她歪過頭,對上夏油傑溫和的眼睛,笑眼彎彎,「你既然聽得見,那應該不需要我再說一遍吧。」
「——夏油哥哥?」
說到最後,她刻意黏著聲音,說得格外膩人。
太宰治的筷子頓了一下。
大概是想說,她影響到他的食慾了。
七里夏樹注意到了太宰治的這個舉動,她的笑愈發張揚燦爛,連太宰治都被噁心到了,那夏油傑應該也會覺得受不了吧。
她保持著笑,燦燦爛爛,再添了一把勁,「夏油哥哥,你看,我們都已經攤牌了,你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你,我們保持一下距離,不要互相影響對方了,怎麼樣?」
太宰抬頭,給了她一個眼神:太噁心了,要吐了。
七里夏樹專註於噁心夏油傑,側著臉笑得齜牙咧嘴,毫無形象。
太宰治:「……」
端著餐盤換了個桌子。
而夏油傑看了一眼太宰治起身離開的動作,對她露出一個抱歉的笑:「恐怕是做不到了。」
七里夏樹:「?」
夏油傑微笑著,「你的朋友換去了其他位置,現在只有你的周圍沒有人坐了。」
「……」
拳頭又硬了,硬得能打穿一個地球。
不過也沒關係,她還有別的辦法,反正,讓她跟夏油傑坐在一起吃午飯,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七里夏樹再次眼角彎彎的笑。
正要開口。
夏油傑先一步開口,平靜溫和:「不用叫我哥哥,我看過你的資料,你只比我小三個月,叫哥哥未免有些佔便宜。」
「——?」
他又說:「你可以叫我的名字,傑。」
「……」
七里夏樹覺頭一次感覺到一絲無力,這個人到底知不知道,她叫他夏油哥哥不是想拉近關係,而是在捉弄他?
而且,他居然還看她的資料。
……與其說是不知道她是在捉弄他,不如說是,他明知道她在捉弄,但是他裝作不知道。
明知道她在捉弄他,他還是全盤收下。
——忽然覺得,不好玩了。
七里夏樹懶懶散散地收回了那滿臉甜膩的笑,不再看他。
吃個午飯而已,當做旁邊沒這個人不就是了。
「食堂的飯菜還不錯,比我想象中要好很多。」他拿起筷子,也不再繼續剛剛的話題。
但是閑聊什麼的,是不是有點多餘?
七里夏樹當做沒聽見,想著速戰速決,早點吃完回宿舍,還能收拾太宰治那傢伙。
然而下一秒,她聽到夏油傑繼續說道:「對吧,夏樹?」
七里夏樹一口飯哽在喉嚨。
她猛烈地咳嗽起來。
食堂里的其他孩子都被她的咳嗽聲驚動了,一臉驚恐地回頭望向食堂最後一排。
「那個怪物……她今天又要搞什麼?」
「不會吧……她之前吃飯的時候都很安靜,今天這是要幹什麼,不會連吃飯的時間都不放過我們吧?」
「我、我們要不要趕緊撤。」
「我我我吃飽了我先走了嗚嗚嗚嗚嗚嗚——」
「靠,你這傢伙跑這麼快!別、別丟下我啊!」
食堂里的孩子逃難似的瘋狂端著餐盤跑出去了。
七里夏樹懶得搭理他們,她好半天才順過氣來,劇烈的咳嗽使她的臉色漲紅,尤其是感覺到夏油傑的手在她的後背輕輕拍著,她感覺自己離背過氣去不遠了。
呼吸好不容易平穩了下來。
她坐回身體,一抬眼,是夏油傑關切的注視。
他的目光很平靜,沒有她見慣了的那些表情,厭惡,恐懼,憎恨,慌張,沒有,什麼都沒有。
就像夏日拂過額頭的風,乾淨得連湖泊都為之搖曳。
包括他輕拍著她的後背時眼底的關切,也是陌生的,陌生而真實。
好像有一粒猩紅的火種跳到了她的手背上,陌生的高溫燙得她猛然縮回手。
「不要這樣叫我。」
七里夏樹放棄了吃午飯。
端著餐盤打算去倒掉。
她站了起來,淡漠地看著他:「我很討厭你,現在很討厭,以後也很討厭,所以我們沒有拉近距離的必要。」
「如果你非要用什麼稱呼來叫我的話——」
她稍一停頓。
然後,再次輕扯嘴角,露出了那副眼角彎彎、燦爛恣意的模樣:「像他們一樣吧,在我眼裡,你跟他們也沒什麼不一樣,所以叫我怪物就行。」
她笑意一揚,更加刺眼嘲諷,「聽習慣了還挺好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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