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穆曉曉有每天早上起來都長跑的習慣。

來了秦家這裡之後，她就圍著別墅區周邊跑，兩圈正好五公里。

早上，她起來看了看宋嫂，宋嫂還在睡，但是溫度已經降下去了，她跟正在做早餐的小翠打了個招呼就出去鍛煉了。

最近的天氣像是憋了雨一樣，悶熱的天讓她跑到最後一圈的時候身體被汗水打濕，臉頰泛紅，胸口陣陣起伏，穆曉曉隨手把頭髮扎了起來，她的手機震了震，看到了信息。

——秋秋：姐姐，我放暑假了，能去看你嗎？好想你啊。

穆曉曉的唇角不自覺的上揚。

——姐姐在忙著打工，不方便見你，零花錢還夠嗎？要不要給你報個團，去哪兒玩一玩？

秋秋的信息回的很快——不要，就要見姐姐。

穆曉曉輕輕的嘆了口氣，她沒有再回復，把手機放到了兜里，往屋裡走。

一個星期的時間，她對於這個家已經很熟悉了，清晨，園圃里的工人正在忙著打掃樹葉，修剪花枝，廚房裡，小翠做好的飯已經發出了香氣，客廳里，放著低沉優雅的鋼琴曲。

穆曉曉洗了把臉，依舊是不放心宋嫂，準備去看看，卻被小翠給拉住了，她沖穆曉曉使了個眼色，下巴往三層的方向揚了揚：「你去跑步的時候，許醫生又來了一趟，說宋嫂沒什麼事兒了，她就被小姐叫上去了，下來的時候眼圈都紅了，現在回了房上門，我路過的時候偷偷聽了，宋嫂哭了。」

她哭了？

雖然相處的時日不算多，但是穆曉曉卻知道宋嫂是一個堅韌的老太太，就是昨天被秦霜那樣的刁難也沒看見她落淚，而如今……這是怎麼了？

很快的，穆曉曉就知道發生了什麼。

過了大概十分鐘的時間。

宋嫂開門，把穆曉曉叫了進去。

曉曉進屋之後，看見她放在地上攤開的行李箱，怔住了。

宋嫂緩和了半響，情緒好了一點，可聲音卻依舊是哽咽：「曉曉啊，宋嫂可能要離開這裡了……」

穆曉曉抬眸，不可思議的望著宋嫂，宋嫂眼圈泛紅，額頭的白髮也落了下來，剛剛退了燒的她看起來還有點虛弱，臉色蠟黃，她抿了抿唇，偏開了頭看著窗外被風吹動的楊柳，「還以為能伺候她一輩子。」

這話說的悲哀，蕩漾在熱浪的風中吹下了宋嫂的眼淚。

穆曉曉的心縮成一團，「她攆你走？」

除了秦怡，她想，沒有誰能宋嫂離開吧。

只是……為什麼？

明明這個家裡，真心為秦怡的就只有宋嫂一個了，穆曉曉不相信，她會不知道。

不能說話了，腿也不能動了，還有強勢的姐姐來欺壓，秦怡把宋嫂攆走了，那她以後怎麼辦？

宋嫂的門外，陸陸續續有傭人走過，她們低著頭竊竊私語，全都要比穆曉曉更加震驚。

不用說別的，她們之中，有很多人都是經過宋嫂的手招過來的，一個個對她惟命是從。

宋嫂就像是這個家的大管家，她就這麼走了，還不得亂套？

還有，秦怡這麼會讓大家覺得狠心，不留情面，少不了寒心。

從小把她養到大的人，居然人老了老了就這麼給攆走了？

大家面面相覷之間，都會不禁想到她們自己以後的處境和生活。

宋嫂定的是第二天離開，她的意思是小姐知道她身體虛弱，還需要修養，所以讓她緩一天。

她收拾行李的時候速度很慢，在秦家二十多年了，到到處處都有她的記憶，只是這些都是物品，都可以慢慢淡忘，可是人呢？

宋嫂想到這兒眼圈就紅，她坐在床頭，一手撫著她和秦怡的合影，不禁老淚縱橫。

那是她剛來秦家沒多久的時候，秦怡還是襁褓里的嬰兒，大小姐從小就漂亮，洋娃娃一樣的精緻，她抱著她，老夫人親自給她們照的，還說以後大小姐長大成人出嫁的時候帶走。

可如今，她是等不到了。

穆曉曉敲門進來的時候，宋嫂正在擦眼淚，她心裡有些不忍，「宋嫂，吃藥了。」

宋嫂一要離開的消息傳開，家裡的傭人散了一半。

曉曉不知道為什麼會突然這樣，她知道宋嫂現在一定很難過。她會怪秦怡么？

「孩子，來。」

宋嫂擦乾眼淚，她拍了拍旁邊的床鋪，示意穆曉曉過來，這樣的稱呼讓曉曉的心抖了一下，以前的以前，媽媽就這麼叫她，許久沒有聽過了，她的眼窩有些發酸，聽話的走了過去坐下。

宋嫂上了歲數了，眼睛不再清澈，透著一世滄桑卻並不渾濁，她往外看了看：「外面有很多人都議論起來了吧？」

穆曉曉點了點頭，「是，很多都想走了。」

都這個時候了，她也沒必要隱瞞。

宋嫂輕輕的嘆了口氣，「都走也好。」

又是一陣子沉默，她在剋制情緒。

「好孩子，這段時間就辛苦你了。」宋嫂執著穆曉曉的手，穆曉曉看著她的眼睛：「你不怪她么？」

她在宋嫂的眼裡看到的都是不放心與眷戀不舍。

宋嫂搖了搖頭，她的聲音低沉：「小姐是我一手帶大的，我怎麼會不知道她……」

秦家情況複雜，可就是再紛雜，這也本不是她一個下人可以說的。

可她放心不下秦怡。

她走了之後，她該怎麼辦？

宋嫂緩緩的說：「昨天來的那位，你看到了，那是秦家現在名義上的大小姐，將來要繼承秦家南陽集團的秦霜。」

穆曉曉點了點頭，她認真的聽著，並不多說。

「秦家老一輩是靠著三兄妹做起來的，後來經歷了很多變故，子嗣不興旺，到了小姐這一輩，就只剩下她和表姐秦海瑤了。」

秦海瑤？

穆曉曉看著宋嫂，不是秦霜么？

宋嫂就好像能看透她的心：「秦霜是老爺不久前才對外承認的私生女，在這之前，她一直以保鏢的身份被安排在小姐身邊。」

！！！

這一句話信息量太大，穆曉曉錯愕久久不能回神。

秦家的老一輩就紛雜，到了這一代更像是一團毛線一樣，交纏在一起屢不清。

原本，秦家的產業說一不二的由秦怡的表姐秦海瑤掌控，她是一個能力非常強手腕凌厲的女強人，至今外面還流傳著她「黑寡婦」的頭銜，只是她後來與憶揚的總裁糾纏在一段感情之中，給妹妹留下了幾句話在三年前就離開了，這一走一直沒有回來不說，連消息都沒有。

秦怡的性格本來不是這麼冰冷的，她雖然剛出生沒有多久，母親病逝了，一直被小姨素嵐養大，可畢竟是秦家最受寵溺的小女兒，父親和小姨素嵐無限的寵愛，姐姐更是護犢子一樣的溺愛，讓她從小就無憂無慮的，享受肆無忌憚的享受人生。18歲的時候，她進圈子也完全是因為喜歡與愛好，與金錢無關，秦老爺子雖然不同意，但是也拗不過女兒堅持，只是在她18歲生日宴那年，他和素嵐商量了一下，把秦霜安排在她的身邊，當貼身保鏢。

那時候的秦霜還不是什麼千金大小姐，只是秦老爺子口中的一個遠房親戚，剛才日本回來，從小就練習格鬥各種技巧，伸手非凡，她和秦怡年齡相仿，倆人也處得來。

事實證明，倆人的確相處不錯，如同朋友一樣，秦霜甚至為了保護秦怡，在一次頒獎典禮的後台，右手臂被插進了刀片，鮮血淋淋的場景嚇壞了秦怡，從此之後，真的把她當做最好的朋友一樣對待。

這些年，秦家唯一的長輩秦老爺子身體走了下坡路，不得不考慮企業繼承的事情了，他派了很多人去找秦怡的表姐都沒有找到，一直到秦老爺子身體極差，經過兩次搶救之後，他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準備推女兒上位。

秦怡雖然對於經營企業沒有什麼興趣，但是現在家族這樣，她也不能退卻，秦老爺子特意選在秦怡25歲生日宴上準備宣布這一切，秦家上下為此沒少忙碌，準備了盛大豪華的宴席，可眼看著一切都要水到渠成了，卻出了問題。

25歲生日宴那前一天，秦老爺子和把秦怡撫養長大的小姨素嵐發生了激烈的爭吵。

之後，又發生了什麼無人可知。

只是，顯示在外人眼前的是曾經和諧的家聽不見了，25歲的生日宴也夭折，秦怡的狀態迅速惡化，終指了所有娛樂圈的活動，而與此同時，原本在她身邊7年兢兢業業恪盡職守守護著她的保鏢秦霜卻在眾人的一片嘩然之中，扶正了身份。

她才是秦家的大小姐。

是秦老爺子和素嵐的私生女。

……

說到了這兒，宋嫂握著穆曉曉的手緊了又緊：「我從見你第一面就很喜歡你，我……我求你，好好照顧她。」

她沒有辦法了。

眼看著就要離開，家裡連一個值得託付的人都沒有。

這幾年，小姐身邊的許多人早就被秦霜收買了，成為她的眼線。

她對曉曉這孩子有直覺性的好感，本能的就想要相信她。

如今，時間緊迫，這最後一根稻草雖然有賭的意味，但宋嫂就是要牢牢抓住她。

「不要怪小姐無情，她是在保護我。昨天秦霜離開的時候，那個眼神——」宋嫂的聲音低沉壓抑：「她是怕我受到傷害。」

……

晚上的時候。

秦怡依舊是沒有下來。

有人來接宋嫂了。

那是一個個子高高文質彬彬的男人，他對宋嫂很恭敬，彎腰遞給他一個牛皮袋：「這是小姐給您的。」

宋嫂抿了抿唇，眼睛不舍的往樓上看了看，接了過去。

「裡面除了小姐給您的養老費，還有之前，您一直喜歡的家鄉南區的房產權。」

那是小時候秦怡與她一起回家遊玩，宋嫂曾經抱著她指著那片地笑著說：「等以後我們小姐長大了，我老了就回來這裡養老，好不好？」

小小的秦怡立即抱住她，仰頭葡萄一樣的大眼睛看著她：「不好，不許你走。」

宋嫂的眼睛濕潤。

「小姐說感謝您這些年的付出，已經安排了那邊的熟悉的人把您一雙兒女接過來安排好一切，讓您頤養天年。」

……

家裡的門，重重的被關上了。

在大家的一片唏噓聲，宋嫂準備離開了。

天，陰沉沉的。

這是她二十多年守護的家，如今，是時候告別了。

最後一眼，宋嫂抬起頭，看向了三樓秦怡房間窗戶的位置。

這一次，秦怡沒有拉著窗帘，她就坐在窗邊，卻沒有往下望，空氣中潮濕的霧氣凝聚，讓宋嫂看不清屋裡的人，隱隱約約，只有一個輪廓。

——好好的，小姐。

隨著車子轟隆的聲音，天應景的下起了雨，磅礴的雨水砸了下來，帶走了唯一留在身邊的親人。

不知道過了多久。

秦怡才緩緩的轉過身，她往樓下去看，卻再也看不見了那個這麼多年一直把她當做孩子陪伴的宋嫂。

——小姐，該吃飯了。

又要喝咖啡嗎？咖啡對身體不好，咱不喝了行不行？

是不是想去院子里，我推著你。

……

這些溫情的話，再也在聽不見了。

秦怡沉默了許久，她長長的睫毛眨動，抬起了手，在滿是霧氣的窗上輕輕的畫著。

片刻之後，窗上出現了一個微微佝僂著身子的老婦人牽著一個小孩手的畫面。

再下一秒，霧氣涌了起來，白嫩的指尖動了動，那小孩原本滿是笑容向上的眼瞼垂了下去，流著淚哭了，而她身邊的老婦人已經消失不見。

從此之後，天地之間，她只能孤身一人了。

※※※※※※※※※※※※※※※※※※※※

宋嫂走了也是倆人開始二人世界的一個契機。

小劇場2

許多年之後，秦怡和曉曉聊起了當年她趕宋嫂走時的心情。

秦大小姐的回答很簡單：「心如刀割」。

穆曉曉認真的想了想，問：「那如果有一天，你趕走我，會是什麼心情？」

秦怡瞥了她一眼，身子前傾，一手捏著她的下巴，冷冷的問：「你還有這想法？」

穆曉曉：…………

不待她解釋，秦怡冰涼的手撫著她的唇，漆黑的眼裡滿是警告：「你想都不要想。」

穆曉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