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求死不能
扶蘇懵然。
胡亥?亥弟?
扶蘇腦子裡立即冒出胡亥的模樣,始皇帝第十八子胡亥如今還只是個十一歲的小孩子,在扶蘇印象里,這是一個很貼心的弟弟,會支持他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比如研究儒學,還會給他打氣——比如支持他去勸說阿父不要再下那些勞民傷財窮兵黷武的政令。
那麼乖巧的弟弟,受阿父寵愛也很正常,如今大概是阿父借國師的口告知他,要為大秦換繼承人了吧。
是他讓阿父失望了……
扶蘇失落之餘,卻又隱秘地鬆了一口氣。
這樣也好,阿父更開心,他也能向阿父請求當一名郡守,埋頭去為黔首做事。
「胡亥?」始皇帝詫異。
他確實寵這個兒子,年幼嘴甜又表現得不畏懼他,但是說到把帝位傳給他,那不可能,他就沒考慮過這個事情。
難道是……扶蘇後來被儒家越影響越蠢,蠢過頭,讓他難以忍受?
始皇帝淡淡地瞟了扶蘇一眼。
不可能。他還能更傻?
而且,實在不行他把人往長城蒙恬那邊一扔,只要能活著,這過於仁善的性子總能改好一二。
——當然,始皇帝這時候還不知道,還有一個可能是,扶蘇公子見多了戰爭的痛苦,成為反戰聖父了。
始皇帝又想:所以,是胡亥優秀過頭,讓他見獵心喜,能捨棄十數年的成本,放棄所有為扶蘇安排的布置,壯士斷腕選擇了胡亥?
嘶,平常也沒看出來啊?
始皇帝有心多問問這是怎麼回事——能夠窺探未來,哪怕是以始皇帝的心性,也無法忍下這個誘惑。
可神女似乎並不覺得這是一件多麼大的事情,她如蜻蜓點水,引起諸多思緒后一觸便離開,徒留與此事息息相關的人心裡盪起漣漪。
始皇帝看向上林苑,忽然道:「先生可要去苑中走走?擇一塊地,不日,政便請匠人修建宮室,請先生入住。」
「滴——」系統提示聲響起,「恭喜宿主完成主線任務(二)。」
主線任務(二):進宮。
任務要求:住進秦始皇的後宮中,
任務進度:完成。
完成度:sss(完美)(備註:不僅住進秦始皇的後宮,還讓他親口允諾,你能隨便挑選宮室)
任務獎勵:忠誠符x5,積分1500。
青霓臉上的笑容更加開心了。
點開忠誠符的介紹,就是:只能對屬於自己的奴隸、仆婢使用,死亡不退還,被使用者終其一生,都將對您忠心耿耿。
青霓在腦內連接系統:「小可愛,屬於自己的奴隸,意思是不是只要我是其主人,就能夠使用忠誠符。」
「對噠,哪怕你沒有那人的賣身契也可以,比如你身後那人,如果被始皇帝送給你,就能對他使用忠誠符。」
青霓看也不看那人,語氣嚴肅正經:「別開玩笑了,我就只有五張忠誠符,不能浪費在人身上!」
系統茫然地看了一眼扶蘇。
用在這人身上,算浪費嗎?這唇紅齒白,俊臉雪膚的,哪怕還不知道他有沒有能力,一張賞心悅目的臉作用也很大啊!
青霓:「來,給我開主線任務(三),我看看能不能一鼓作氣給它完成了。」
「好嘞——」
主線任務(三):拜山頭。
任務要求:你才剛進宮,位份低下,請選擇一位夫人拜山頭,獲得她的好感。
任務進度:進行中。
任務獎勵:書籍:體位108式(精),積分1650。
青霓:「這書名有點眼熟啊?我記得才108積分,用這個當獎勵,也忒摳門了。」
「你看清楚嘛,後面還有個(精)字,它是精品版!108積分那個,你買下來后要自己去找方法練習身體柔韌度,才能作出各種高難度的姿勢,但是這一本書里,有自帶的拉韌帶,練身體的方式,而且你在練習的同時,不知不覺就會了108種床技!絕對讓秦始皇在床上飄飄欲仙,對你欲罷不能!」
青霓想了想,「也對,說不定就有用呢。」
不能小瞧任何一個道具!
系統:「肯定有用!你練多了還能長壽呢!」
長壽?
青霓不由自主看向始皇帝。
始皇帝感受到目光,側頭回望:「先生?」
青霓:「……」
不行不行,這個不能給始皇帝練!當然,她相信以始皇帝的心性,哪怕給他了,他知道是什麼,也會毫無負擔地練下去,但是,始皇帝肯定會經常向她討教,詢問這個姿勢正不正確——那太辣眼睛了!
青霓堅強地露出一個微笑,回答了前面始皇帝的話,「那便去走走吧。選地就不必了,風水之說對凡人有用,於我無礙。陛下若是在意,便讓人看了風水,修好宮殿,我直接入住便好。」
「好。」
……唔,給神女的宮殿,要和後宮那群女人隔開,夫人的宮殿是二層,神女的宮殿得讓那些匠人想辦法修到四層五層。那是天上星,和凡塵俗人怎能混為一談。
始皇帝回頭看扶蘇,「你留在這裡看車。」
扶蘇:「……唯。」
上林苑出名時,是在漢武帝時期,漢武帝喜好狩獵,就讓人修建擴大了上林苑,苑中開始養百獸,種名果異卉,成為歷朝歷代皇帝模仿和喜愛的皇家園林。
不過,如今的上林苑景色亦是美如畫卷,宛若仙境。
青霓緩緩走在其中,感覺到風挾著花香拂過耳畔,心情舒坦。
始皇帝忽問:「此地比之天宮仙境如何?」
只看神女微笑著沒有說話,始皇帝就明白了,便接著好似在感慨:「若是按照原本的軌跡,或許十二年後,這裡便會被一把大火燒滅了吧。」
神女似乎沒聽出來始皇帝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寬慰他:「不必擔心,此地完好無損,被燒的是咸陽宮室。」
始皇帝:「???」
朕的咸陽宮怎麼了!
朕平時上朝、用飯、睡覺、批改政務,還修繕了不少次的咸陽宮,怎麼就被燒了!
陛下心塞塞。
神女繼續寬慰他,「萬物皆有一線生機,如今命跡已改,只要大秦不出昏君,陛下便不必為此煩心,當著眼於眼下。」
始皇帝便看向了神女,笑道:「不錯,是該著眼於眼下。」
青霓:「……」陛下,原來您還記著您要撩神女,和神女睡覺得到長生這事啊。
始皇帝:「先生便是我大秦的一線生機。」
神女含笑看著他,她不說話只笑時,就像是廟裡疏離端莊的神像。
始皇帝就知道了,今天神女也拒絕了他的求約炮呢。
兩人繼續往前行走賞景。
青霓一邊與始皇帝並肩,一邊說:「陛下在上林苑中擇一地建宮殿常住,除去吸收紫氣以外,便是要以始皇氣運鎮壓六國遺民。」
始皇帝一口答應下來。
青霓:「最好能與夫人們隔開,陛下想必也不希望晨間煉體時,被人看到?」
主要是,到時候科學減脂,鍛煉身體,要跑步,要打拳,想想始皇帝跑步的樣子被人看到……總有種偶像威嚴破滅的感覺。
始皇帝微怔后,心底立刻把這事的重要性往上提。
神女說得對,長生煉體之術,怎能被別人看去!
就在這時,兩人都聽到了一個聲音,男孩子的,清清脆脆,還帶著些許蜜罐兒養出來的嬌氣。
「快跑呀,跑快一些,誰得了首名,我就給他食物!」
始皇帝一聽,笑了,「是我那十八子,胡亥。」
看到始皇陛下很自然就露出笑臉,青霓便知曉後世所言,始皇極寵幼子,恐怕有十分真了。
「先生可要過去看看?」始皇帝心裡琢磨著,或許神女看見胡亥,就會多說一些關於秦二世的事情。
青霓思索一下,點了點頭。
胡亥這個歷史上有名的暴君,小時候長什麼樣子,她還挺好奇的。
轉過去,就看見一個十一二歲的小男孩站在高處,黑髮沒有束起,自然披肩,天生的笑眼笑唇,一派爛漫模樣。
仔細看,五官還有些許胡人特徵。
不遠處,一群狗兇殘地追著一群奴隸,其中跑不快的奴隸,摔跤的奴隸,便被口裡滴著涎水的惡犬撲上去,撕咬啃食,奴隸在慘叫,而這個小男孩卻半趴在欄杆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下面的「賽場」,每每看到有狗撲倒了人,便大笑著拍手叫好。
望著這一幕,始皇帝臉上的笑容凝固了。
他連比較重視的扶蘇都沒注意到被儒家教歪了,更別說去關注其餘兒子了——胡亥私底下什麼樣,他懶得關注,只要他在他面前乖巧聽話嘴甜能哄他開心就行。
沒想到,居然讓神女看到了這個……
始皇帝眼底隱隱顯露了不悅之色。
終於有奴隸拿了第一,胡亥跑下去,便有宦人一聲口哨將惡犬們召回,上好繩索,以免傷到小公子。那奴隸恭敬地跪伏,胡亥揚起下巴,「吾說話算話,會給你食物,你也可以拿回去給你家裡人食用。」
奴隸千恩萬謝,走向了一旁放肉的托盤,笑容滿面,瞧著那塊肉時,眼睛里淚珠閃動著光。
胡亥嬉笑:「誰說是肉了,那是吾的狗吃的,你吃的是那個!」有宦人捧著另外的托盤上前,上邊赫然放著幾粒黃豆。
奴隸怔愣在原地,臉色愈發蒼白。胡亥哈哈大笑,覺得這個樂子真好玩,他養的惡犬一窩沖向裝肉的盤子,大快朵頤。
「胡、亥!」
胡亥扭頭,「阿父——」他笑著奔過來,似乎為人單純爽朗沒有心機,「阿父,你怎麼過來啦,也不派人與我說一聲,這麼熱的天,我好讓人提前準備好冰飲,讓阿父解解暑。」
「你在做什麼?」始皇帝沉聲。
「玩呀。」他頗為親昵地晃著始皇帝的胳膊,甚至略帶抱怨:「管奴隸的小吏還不許我提太多人,就這麼幾個玩起來不盡興。阿父你幫我罰他!」
振袖聲響。胡亥循聲扭頭,便看見一青衣女子甩袖就走。
胡亥先是遲疑,隨後恍然大悟,「阿父。」他笑得天真無邪,「那是你的新寵嗎?好沒禮,居然甩下阿父先走了。」
「那依你看,朕該如何罰她呢?」
胡亥眼睛一亮,當真直說了:「聽說美人被割了鼻子也還是美人,動劓刑吧!」
始皇帝似笑非笑:「你倒是學律法學得很好,還記得劓刑。」
胡亥眼皮一跳,本能覺得哪裡不對,仔細端詳著親爹的臉色,又看不出來哪裡不對。「還、還好?」學著大兄扶蘇往日謙虛的模樣,靦腆一笑:「都是老師教得好。」
始皇帝將手一抽,垂眸冷漠地看了他一眼,轉身便走。胡亥聽著那句「來人,送胡亥公子回宮,無朕詔令不得出」嚇了一跳,「阿父,為……」
暗衛現身,「公子,請隨屬下離開。」
就這麼一阻攔,始皇帝已經轉入一條綠蔭小道,不見了人影。
胡亥恨恨地瞪了暗衛一眼,暗衛不為所動:「請公子回宮。」
胡亥回到自己寢殿中,把門哐地一摔,怒氣沖沖走了進去。
一道聲音傳來:「誰惹我們胡亥公子不高興了?」
胡亥看過去,發現趙高正跽坐在殿中,登時笑了起來,「老師!」小跑過去,「我之前在上林苑碰到阿父了,老師不用替阿父御車嗎?」
趙高道:「陛下另尋了御車的人。」他不欲多說,轉了話題:「小公子還不曾說,方才怎麼不高興了?」
胡亥就把之前始皇帝的態度一說,趙高一擰眉,「壞了!」
胡亥不解:「哪裡壞了?老師你給我說說?就像以前那樣。」
趙高無奈:「你也該動動腦子了,不然若是以後你能繼承大統……」
胡亥一擺手,理所當然地說:「如果真有那一天,我就想享樂,在坐帝位上盡情享受,想怎麼玩就怎麼玩,他們都要聽我的!朝政?有老師幫我管不就好了嗎?」
「……」趙高:「我方才說『壞了』,是指你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
「除了我阿父,世上還有我不該得罪的人?」
「有。神女。」
「那個裝神弄鬼——」
趙高連忙捂住胡亥的嘴,「那是真的神仙,公子慎言!」
胡亥眨了眨眼睛,趙高鬆開手,強調:「她和那些假貨不一樣,這一位是真神,呼風喚雨無所不能。」
「好吧。原來世上真的有神仙。」
「公子你在陛下面前對國師不敬,陛下才生氣離去。不過,不知者無罪,公子你也是在為陛下的權威著想,據我觀察,那位神女心中僅有大道,對於些許小事如雁過無痕,不會記在心上,公子去向神女真心致歉,再與陛下哭訴一番,便可揭過此事了。」
胡亥一點也不喜歡道歉,可想到阿父不悅的模樣,還有難得對他的懲罰,不情不願道:「我知道了,等阿父放我出來,我就去道歉。」
「一定要誠心!若神女對你不喜,你哪怕是扶蘇公子那般受陛下看重,陛下也會考慮換一個繼承人——有神女在,他說不定都不需要繼承人了。」
「好好好,誠心,一定誠——心——」
「此是其一。」
「還有其二?!」
「對。陛下生氣,還有一項緣由便是你肆意折辱奴隸。」
「不就幾個奴隸嗎?」胡亥詫異,「我可是秦公子,阿父難道還要我對那幾個奴隸道歉不成?」
「司空律有言,百姓有親屬為隸妾,若無犯法記錄者,戍邊五年,可免其一位親屬從奴隸變為庶人。」趙高道:「還有軍爵律,隸臣可以軍功脫離奴隸身份。」
趙高擅律法,大秦律全被他記在腦中,始皇帝正是因此,才派他來教導胡亥判決獄訟。趙高念出來的秦律,胡亥腦子裡也有這麼個印象。
胡亥困惑:「老師你念這個做什麼?」
趙高道:「奴隸有機會脫離奴籍,他們自己,或者家人上了戰場,便會因為這兩條律法為我大秦拚命,大秦為何力壓六國?不正是秦為虎狼之師,悍不畏死?可你只為一己之私,便傷害奴隸,讓他們如何想,讓他們家人如何不怨恨?何況,陛下現在缺人。」
趙高強調了一遍:「特別缺人。」
修長城缺人,修路缺人,種地缺人,哪哪都缺人,始皇帝缺人都快缺瘋了,你這倒霉孩子還當著他的面浪費人命,他不生氣才怪。
胡亥將鞋襪踢掉,往席上一躺,嘟囔:「煩死了。幾個奴隸而已……我知道啦,我會向阿父認錯的。」
*
青霓站在一條小溪邊,是從外面特意引進來的活水,九曲迴環,首尾都藏進樹蔭中,遠遠望去,清幽可人。
系統一言難盡:「那是胡亥?他不是一直都裝乖嗎?被秦始皇看到他欺負奴隸,居然還能當無事發生,不怕人設崩了?」
「世人往往以奴僕為次於平人一等,至目之為禽獸,隨自己之喜怒以橫虐之,不知彼亦人也。」
「什麼?」
「這是我在一本書上看來的話。」青霓緩緩地說:「你看到你家小孩玩鬥雞,讓雞累死了,會覺得他太冷血無情嗎?」
系統的板塊里裝有情感模式,青霓這一段話,一個比喻,讓它瞬間頭皮發麻。
青霓正要說什麼,瞧了一眼小地圖,發現代表始皇帝的綠點在靠近,便低聲飛快地說:「不過你放心,始皇帝肯定不會輕拿輕放。他還要顧及神女的感受。」
只要神女人設不崩,始皇帝做事時,便會衡量一下到底怎麼處理,才能獲得最大利益。
這才是她立神女本性為善的意義所在。總不能讓她上來就對始皇帝說,奴隸不對,你要解放奴隸,好好對待百姓吧?
聽到輕微腳步聲,青霓迅速調整好臉色表情,調整了角度,往旁邊一站。「趕緊的,幫我拍條魚上來。」
始皇帝轉過彎來,第一眼便看到少女俯身在溪邊,將一條似乎是誤跳上岸的魚輕輕放回水裡。明亮的日光照著粼粼波光,亦照得神女一身碧綠通透,如同靜水側倚立的翠竹。
陛下腦子裡千回萬轉,一瞬間給胡亥定下了不傷及性命下的嚴厲懲罰。
好像才察覺到他的到來,神女起身,靜靜看著魚在水中游弋,不曾回頭。
「陛下怎地來了?」
始皇帝一笑,行步過去,「是政將先生請入上林苑,難道要把客人扔下不管嗎?」
「方才是我失禮了。」神女淡淡道。顯然她不覺得自己失禮是錯的,只不過是出於教養,才致歉了一句。
始皇帝很自然道:「那小子確實該打,吾想起一事,急著請教先生,便先將他關起來,隨後再做處置。」
神女投來疑惑一瞥。
始皇帝眼底逐漸布起了陰雲,「吾本以為是胡亥過於優秀,吾才選了他棄扶蘇,可今日看他,殘忍不仁,視殺戮輕如嬉,吾絕不可能將帝位傳給他。先生,政想知道——」
「吾家麒麟兒……」男人危險地眯起眼睛,「是用哪些漂亮的手段,奪權篡位。」
……行吧,既然你堅持。
「今夜早一些睡吧。」
頓了頓,青霓好心的提醒:「燕食也少用一些。」
別看到鮑魚后吐出來。
*
「衣衣,你想要做什麼?」系統好奇。
「你等會——」青霓翻著系統商城,「找到了!」
系統一看,是一個道具,能夠讓宿主為別人編織夢境,不過鑒於它是寵妃系統,所以只能給一個國家的老大造夢,方便成為國君的夢中情人。
「這是一次性道具,三十萬積分,死貴死貴,衣衣你真的要買嗎?不如買個入夢的道具吧?就是不能編織夢境,只能進現成的夢。」
青霓心肝脾肺腎都在疼,但是看了一眼道具介紹里,能選擇開啟貼合被入夢者認知的字眼,咬緊牙根:「買!羊毛出在羊身上!這是投資嗚嗚嗚嗚嗚——」
始皇帝今晚難得沒有熬夜,入睡之後,他才明白神女為什麼會讓他早睡了。
夢裡,他理智萬分清醒,動了動五指,抓握自如,在他做動作時,衣袖微微震顫。輕輕一邁,便漂浮了起來,更顯老態的李斯完全看不見他,從他身體穿過,入了前方那輛轀輬車。
始皇帝隱約察覺到了什麼,跟著飄了進去,就看到了自己的屍體,趙高和李斯在商議要怎麼處理蒙恬蒙毅兩兄弟。
始皇帝眉宇微皺,卻並未有什麼大反應。倒不如說,他早便有了猜測。他不可能立胡亥,而以胡亥的本事,指望他能想出萬全之策瞞過所有大臣不可能,必然有人幫他謀划。
他猜到有趙高,但是沒想到李斯也……
然後,始皇帝就聽到李斯一句:「陛下屍體腐爛,會有味道,我們以陛下的指令讓百官皆在自己車上放鮑魚,掩蓋屍臭。」
始皇帝非常平靜,甚至還有心思為李斯和趙高的縝密點頭。
屍體會有屍臭,他的死亡肯定是突發的才能讓趙高李斯做手腳,這種情況下,他們根本無法找到水銀來保持屍身不腐,用鮑魚是非常絕妙的手段。
魚可作辟邪的厭勝之物,在臣子車上放鮑魚,臣子只會覺得是他這個做皇帝的想把自己的病轉移給臣子,再加上鮑魚味道奇臭,更不會想到是他駕崩了。
李斯與趙高有才能,朕能壓得住,縱使是大逆不道了又如何,留著……
趙高恰此時出聲了:「陛下的車上也放鮑魚,和屍身放在一起,魚可通巫術,對鬼魂產生危害。」
「這……」李斯猶豫了。
趙高陰狠道:「李相,我們做下的這些事情可都是死罪,萬一陛下魂魄尚在車中看著我們,李相,你可想過萬一陛下受天庇佑,回魂了……」
李斯沒說話,胡亥先打了個冷顫:「就放鮑魚吧。」
而陛下,真的幽幽飄在車裡,陰森森看著他們。
鮑魚?
和他屍體放在一起?
始皇帝唇角慢慢地,慢慢地拉平了。
李斯留著,趙高還是死了吧。
夢境之外。
系統茫然:「秦始皇屍體什麼時候被鮑魚腌入味了?」
青霓:「沒,《史記》記載的是往隨行大臣們車裡放一石鮑魚,不過我這不是要刺激他嘛,就……趙高和李斯,總有一個人要提出來,趙高幹的缺德事更多,我就選擇他了。」
系統微妙地瞧了一眼夢境里的趙高,順便祝夢境外的趙高能留個全屍。
*
夢境里。
始皇帝一直跟著自己的屍體回咸陽,看著趙高李斯力壓群臣,看著胡亥登基,看著自己重視寵愛的蒙恬蒙毅兄弟倆身死,周身氣壓越來越低。
很快,引爆點就來了——
六個公子在杜縣被處死。
十二個公子在咸陽街頭被斬首示眾,陳屍街頭。
十個公主在杜縣被活著肢解而死。
公子將閭與二位公子被逼拔劍自殺證明自己無罪。
公子高為保母族,主動提出為父殉葬。
……
始皇帝一個一個地看過去,沒有一次閉上眼睛不忍看,他臉上沒有任何錶情,誰也辨不清他此刻心情如何。
*
夢境外,守夜的宦人忽然聽到一聲細微的痛苦的悶哼。
上前一看,只見始皇帝面色通紅,額頭冒汗,叫也叫不醒,手往額頭一探。體溫燙得掌心灼熱。冷汗不停往外滾,濡濕了白色內衫。
宦人慌忙去請侍醫夏無且前來,診脈后,才知:「肝氣鬱,陽衛不能升發,陛下發熱了,先煎幾副葯,一會兒撬開陛下牙關,喂進去。」
通俗一點說就是,始皇帝把自己氣發燒了。
宦人緊張:「然後呢?」
夏無且沉默片刻,含糊其辭:「等陛下醒來。」
言外之意就是,若是醒不來,很可能人就沒了。
宦人「啊呀」一聲,猶如風暴中被摧折的大樹,不堪重負地跌坐在地。
*
夢境里。
始皇帝看著胡亥被趙高糊弄,指鹿為馬成了笑話,被哄騙著不上朝,將政事全交給趙高處理,直到被趙高派女婿閻樂將其逼死,諷刺的是,是和公子將閭一樣的拔劍自盡。
始皇帝聽到身後神女的聲音,飄渺如春雨——
「熒熒火光,離離亂惑。」
「胡亥,他便是天上熒惑星君下凡,專來亂你大秦。」
熒惑守心這個天象,自古以來便與戰爭、飢病、災禍、亡國相關,始皇帝倒映著夢境胡亥的雙眼,慢慢冷凝上了冰雪。
——可不就是和神女所說一樣,是戰爭,是飢病,是災禍,是亡國嗎?
始皇帝轉過身來,說出來的話卻讓青霓驚詫了。
「先生既然能告訴政,胡亥為熒惑星君下凡,那麼,其餘星君……」
神女先是一怔,隨即流露出讚賞的目光。
她豎起三根手指,「事不過三,我只能再告訴你兩位星君。陛下是想知道禍亂大秦的根源,還是起兵作亂大秦的人,亦或人才?」
「人才。」始皇帝不見任何猶豫,「禍亂大秦的根源?朕在,他們如何能禍亂大秦。起兵作亂?誰敢?只能在暗中做鬼祟,刺殺朕罷了。」
而星君下凡的人才,必是人中之龍,才能夠輔佐自己君主奪了大秦的江山。
「只要是人才,朕就敢用。」
而他自信能壓住他們,將他們壓得心悅誠服。
青霓道:「此二人,一名蕭何,一名韓信。」
「蕭何乃天上太白金星下凡,擅內政,善識別人才,後世曰:堂堂蕭公,王跡是因。如今為沛縣一小吏。」
「韓信乃天上白虎神下凡,擅兵戈,言兵莫過孫武,用兵莫過韓信,便是後世對他的美譽。如今是淮陰一黔首。」
始皇帝略有動容:「先生有心了。」
一文一武,一內一外,一看就知道是精心挑選出來,而非敷衍地隨意指兩個。
神女含笑:「陛下客氣了。」
畢竟,劉邦項羽不符合始皇帝要求,其他的,她其實也就記得這兩位的籍貫。
張良現在不知道在哪兒,陳平印象里似乎和蕭何是同鄉,但是蕭何名氣更大些,而蕭規曹隨里的曹參,她不太記得了,唔,印象里就這幾個了。
唉,她學的也不是歷史專業,了解不多。
神女道:「陛下,你該醒了。」
夢境外,夏無且守在床邊一晚上沒敢合眼,俶爾聽到床上有動靜,低頭去看,便對上一雙黑沉沉的眸子。
夏無且臉上憂色一晃眼就退了下去,換上驚喜:「陛下可算醒了。」
感受著口舌間苦藥的味道,始皇帝平靜地「嗯」了一聲。
夏無且二話不說下跪請罪,「臣冒犯了陛下,請陛下降罪。」
他說的是強行撬開始皇帝嘴巴,給他灌退燒藥這事。不論是否出於好心,按律講,的確是冒犯了始皇帝。
低頭的夏無且只看見視野中出現一片白色衣角,下一秒,他被扶了起來——
陛下微笑:「無且愛我,我又如何不知。」
這是夏無且第二次聽到「無且愛我」這句話了,第一次是荊軻無禮,刺殺他家陛下的時候。哪怕不是第一次聽見了,夏無且依然眼眶一熱,說不出感謝的話,便說:「陛下還請回床,地上涼。」
始皇帝依言卧了回去,又說夏無且救駕有功,賞了他黃金二百溢,讓他下去后,召來郎中令,「你去尋兩個人,務必以禮相待,將他們請來咸陽,朕要給他們封官。」
郎中令領命而去,連夜出了宮門。
始皇帝醒來后,身體便不再發熱,也沒有大病時軟弱的軀殼,他就猜到應當是神女施法了。
——也確實如此,入夢道具會在被使用對象醒來后破碎,在這一剎那,會順帶清除其身上一些負面態度,畢竟,你聽說過夢中一晤后,就因為意外嗝屁的寵妃文男主嗎。
始皇帝拔|出了自己掛在牆上的寶劍,燭光閃耀劍芒,帶著怒火的一劈,厚厚的几案應聲裂成兩半。
外面的護衛就要衝進來了,始皇帝:「不必,是朕在試劍。」
始皇帝低頭,用布擦拭著劍身,拭得寒光凜冽,「來人,傳朕旨意——」
「中車府令趙高泄吾語,去其中車府令一職,充為奴隸,其女亦充之,其子孫世代不可入仕封爵。家產抄入國庫。」
「公子胡亥不孝不悌,囚於府中,永世不得出,去公子規格,以隸臣待之。」
死,有的時候太輕鬆了。
始皇帝對著燭火,凝望這柄劍脊好似浸潤著寒霜的長劍,森黑的瞳孔卻呈現出了薄薄一層冷冽,望之彷彿精鋼質感。
要的就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朕就要他們只能看著,大秦越來越昌盛,領土越來越寬廣,百姓和樂富足,貴族家業殷實,行者萬里,不持寸兵。
但是,所有的發展都與他們無關。只能眼睜睜看著所有人都在往前去,而他們,被留在了舊日的大秦之中。
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