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動
不知過了多久,沈玉蓉意識已徹底模糊,直到被潤雪哭著推醒:「小姐!小姐,快醒醒!」
沈玉蓉努力睜開眼皮,一下看四周,發現沒有那個少年的身影了,她也顧不上那麼多,著急忙慌爬起來,踉蹌著逃出了明瑟館。
明瑟館前路竹林旁還有一小池塘,逃至那裡時,沈玉蓉忽然感覺到右腿被一飛過來的東西擊打,劇痛襲來,還未驚叫出聲,左腿也遭受此打。
隨後是腳踝,是難以忍受的疼痛,沈玉蓉經受不住,一下失力撲進了池塘。
潤雪嚇得尖叫:「六小姐落水了!快來人啊!」
不知叫了多久,喊了多久,直喊了許多人來,將失去意識的沈玉蓉從池塘里撈了出來。
這一番鬧,驚動了整個三房!
庄氏看到渾身濕透、就像死了一樣的沈玉蓉被人送到三房時,差點沒暈厥過去,又是叫丫鬟婆子煮湯、換衣,又是讓人把大夫喊過來。
折騰了一個多時辰,人總算醒過來了,沈玉蓉見到庄氏,還像是丟了魂魄一樣,直過了許久,才大哭著撲到庄氏懷裡。
庄氏看到這樣的女兒,心疼得無以復加,咬牙切齒道:「此事我已問過潤雪,我定要去永壽堂好好問老夫人要個公道!」
沈芷寧將大部分行李準備好時,已是午後了,也不急著今日就搬去永壽堂,打算現下再去抄會兒經。
到了永壽堂正堂,方走近,便覺得與往日不同。
幾日過來,祖母都未點香,今日那放置紅木台上的銀螭紋銅熏香爐,輕煙繚繞,屋內瀰漫的是與沉水香極為相似的香味,沉靜、清雅。
但在這份沉靜背後,她還感到了幾分嚴肅。
「來了?」沈老夫人本倚在榻椅上的身子直了起來,語氣聽不出任何情緒,「先坐吧,今日不抄經了。」說完這話,又看了一眼許嬤嬤。
許嬤嬤會意,將屋子裡伺候的婆子丫鬟都遣了出去,最後輕輕將門帶上。
到這會兒,沈芷寧已意識到是有事發生了,只是到底是何事,難不成,她去明瑟館的事被發現了?
這般想著,眼皮一跳,立馬抬眼,徑直對上了祖母那淡漠的眼神。
沈老夫人掃了一眼她的表情,聲音淡淡:「還算聰明,看來是知道事情被發現了。你膽子也是大,你可知道剛剛發生了什麼事?」
「你六妹妹去了明瑟館后,落水,差點死在那裡了。」
沈芷寧心底一驚,隨後平靜下來,想來是沈玉蓉那兒有了風聲,想著去明瑟館找人……
沈老夫人見沈芷寧陷入思索,聲音沉下來道:「方才庄氏哭鬧著來找我,我與她說了此時在明瑟館的到底是何人,打發了她回去,她不清楚,你難道知道是誰?還與他來往?」
沈芷寧立馬起身請罪:「是孫女不對,上回聽見了祖母與大伯談話,知道那人是秦北霄,好奇心一起便去了瞧了瞧,發現……發現他渾身都是傷,孫女於心不忍就請了大夫,他傷未好,孫女便一直送葯過去。」
沈老夫人一聽這話,臉色冷笑泛起:「你大伯這陽奉陰違的做派當真是嫻熟,當日與他說了請大夫來,他偏生不聽,以為秦擎已死、秦氏宗族棄了秦北霄,塞進了沈家,只當人死了便好了。他也不想想,秦擎雖死,舊部可還在,當下情勢擺在明面上是舊部還不知,若知曉秦北霄死在沈家,豈不又惹來了一災禍!」
「你這好奇心倒還救了沈家一難。」
沈老夫人目光落在沈芷寧身上:「但你知他是秦北霄,就該清楚,他與你那些個只會讀書寫字的儒生哥哥不一樣,他可不是那些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儒生,是真正在戰場闖陣殺敵的,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鮮血,明國邊境兩座城池當初就被他與他父親屠了個乾淨……這樣的狂徒,你倒還真有這膽子和他來往!」
見祖母發怒,沈芷寧連忙跪了下來道:「祖母息怒,只是人到那境地,我不能見死不救,那日我見他,身上無一處好皮,右手經脈斷裂,甚至還被人在油鍋滾過,祖母信佛,若真見到了他,恐也會心有不忍。」
沈老夫人眯了眯眼,盯著沈芷寧看了好一會兒,最後慢聲道:「自是不能見死不救,若以沈府的名義救,無事,可你去了,便是你救了他,為何我說不行?古有東郭先生與狼之典故,今便有他秦北霄,想此人性子,莫說感恩此時救他之人,恐怕今後是要殺之而後快。」
祖母這話說的,竟和秦北霄那日說的差不多。
「你也不要心存妄想他會動搖,照你所說,他受如此重傷還能撐到沈家,必是心性堅定。」
「你從小生長在吳州,未聽過他到底經何事,歷何劫,我在京都之時倒聽說過一二。他有生母卻似無母,乃世家名門趙氏嫡長女被秦擎強.奸所生,身份尊貴但帶有污點,為兩家極為不喜,秦擎此人更與一個禽獸無異,多年來也未管教過這兒子,任由他人欺辱打罵。」
沈芷寧可一直未聽到過秦北霄的這些事,下意識問:「那後來呢?」
沈老夫人看了沈芷寧一眼,繼續道:「之後帶他去潭州前線,與明國交戰殺得敵方不敢應戰,潭下之盟后明靖兩國和好,秦擎獲罪,他還能在眾目睽睽之下狂妄喊出『要殺得明國不敢南視。』,這樣的嗜血之徒,難不成還想著他會感恩於你嗎?」
沈芷寧沉默了,過了一會兒道:「我也不求他感恩於我。」這話后,她又好奇問道:「那他父親死後,又發生了何事,他怎麼會帶了這一身傷?」
「秦擎向來與宗親不和,老子獲罪,兒子也不能赦免,想來被帶回秦氏后被私人泄憤了,也算是狠毒,斷了他的右手,弄了那一身的傷,以後身子都要廢了,哪還能上什麼戰場。」
被祖母這麼一提,沈芷寧也反應過來了,可不就是如此……
沈老夫人淡漠地看著沈芷寧:「我告訴你這些事,可不是讓你可憐他。而是讓你記住了,以後做事掂量掂量,要救人也不能隨意施以援手。今日的事就到底為止,畢竟是玉蓉先去招惹了,現在人也沒出什麼事,庄氏說的什麼外男,我們也向來沒明國那一樁樁一套套的規矩。至於秦北霄那裡,秦家送來時還給了大筆銀兩,我會給他妥善安置好的,不會虧待了他。」
沈芷寧聽到後面,眼中出現了几絲喜悅,都想替秦北霄說一句『多謝祖母』。
沈老夫人掃了一眼沈芷寧的神情,當下只覺得,就算說了這麼多,這丫頭許是也不會聽她的。
她搖頭嘆氣:「罷了,你先回去吧,這兩日不用來了,等西園書塾入學了,你再搬過來。說到這事,我們家的女兒不進書塾念書是不可的,但說要硬是將你塞進去,我也做不出這事,你且好好準備入學試罷。」
沈芷寧一愣,哎了一聲,退了永壽堂。
次日清晨,秦北霄一大早就收到了大批僕人送來的衣物與其餘等物品,還有無數的藥材,外加一個小廝,小廝喚方華。
方華勤快伶俐得很,想來府里的管事得了沈老夫人的指示,特地派了個好的來。
方華將事兒都安排妥當完了,小心翼翼地問秦北霄:「主子,可還有事兒讓小的辦嗎?」來之前,他心底還以為是哪家沒落的小少爺,可到了這兒剛打一照面,方華就知道,這位不好糊弄,甚至得緊著伺候。
秦北霄正靠倚翻著古籍,版杦窗外的陽光灑在書頁上,泛黃古老的字樣像是鍍了一層金,聽見方華的詢問,他剛要擺手,就隱約聽到了『小姐』二字。
是沈芷寧身邊丫鬟的聲音。
他隨手放下古籍,起身走出屋門,繞過廊檐后,就看到了丫鬟在大槐樹下向上大喊:「小姐!你快下來吧,危險!」
他順著目光向上看。
沈芷寧她上身著了一白銀條雲紗杉,下身是黃鸝般的鶯黃仙裙,烏髮一絲髮縷用杏黃紗帶束起,坐於粗壯的樹榦上,藏於蒼翠的樹葉間,間隙透下的煦光灑在她身上,更顯明麗嬌俏。
她晃著雙腿,對樹下的丫鬟道:「我就坐會兒,今兒太熱了,上頭涼快。」
她偏頭,瞧見了他,眼睛看見他的那一刻,一下亮了起來,眉眼彎成了小月牙,聲音俏麗明媚:「秦北霄!」
他手指一顫,心跳似乎漏了兩拍,有些慌亂避開了與她的對視,轉身想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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