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楊城前往京城,有近一個月的路程。
這一次和之前出行,差距還蠻大。裴深提早讓李三娘準備了兩輛豪華馬車,一輛給余魚當做日常出行的坐具,另外一輛,裝滿了小姑娘衣食住行用得上的物件。
就這麼,跟著裴深他們去往京城,余魚心中也說不清是緊張還是期待,只是路上閑來無事,整日坐在馬車裡,趴在窗邊瞧著窗外的山川風景。
養孩子,就要有養孩子的態度。裴深第一次有了這個自覺,是在發現余魚過分無聊到發獃時,他下了馬,從第二輛馬車中,翻出來了幾本書,塞給余魚。
楚國公府養女兒,也是三歲識字,五歲啟蒙,小丫頭十四,她讀過書,裴深也不清楚她到底識得多少字,給她翻了一本《資治通鑒》,讓她打發時間。
余魚得了書,起初也認認真真在看。
她幼時在家,全靠奶娘帶她識字,也是奶娘給她拿了幾本舊書,粗粗啟蒙。
她其實學得不多,不過勉強識字。拿到書時,她本也是高興的,畢竟難得有能看書的時候。
可拿到書一天,她看了許久,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又掀開帘子,趴在窗口靜靜看著外頭。
每日到了正午,他們都會找一個陰涼的地段避暑。等日頭曬過,繼續趕路。
途中休息的時候,馬車驅趕到路邊小林,裴深下了馬,去找野菜。
田二驅趕的馬車上,裝了不少能儲存的食物,荒郊野外的,現摘一點野菜,燒一口湯,就著蔥餅子,將就吃一頓。
打水燒湯摘菜這種事,余魚本想自己來的,可一開始裴深就拒絕了。
小丫頭的手做這些粗活,會粗糙,他養小姑娘,可不是讓人來做活的。
外頭又曬,平日這些都是由他和田二完成,做完了,一鍋菜湯分了三碗,再叫小丫頭下馬車吃東西。
今天一鍋湯燒好了,蔥餅子也熱好了,過了好一會兒,見余魚也沒有下馬車,裴深敲了敲車廂邊框。
「出來,吃點東西。」
余魚還發獃呢,猛地反應過來,趕緊下了馬車。
一頓飯,吃得她是心不在焉。
裴深思來想去小丫頭沒有什麼煩心事,隨口問:「耷拉著臉,是書不喜歡?」
一提到書,余魚羞得臉都紅了。
她囁囁地:「……不,不是。」
「那是怎麼?有什麼說出來。」
余魚臉都快埋到碗里了。
「……讀不懂。」
她說出來了。
余魚抿著唇,耷拉著腦袋,不知道會被怎麼評價。
十四歲的年紀,連一本書都讀不懂,她太笨了。
裴深收拾東西的手一頓。
《資治通鑒》,在國公府都是啟蒙不久之後,孩提時候學習的。他卻不想,余魚沒學過這個。
「無妨。」
裴深決定把人帶回去養,就不能讓她真的什麼都不會,該學的,他都能教。
「我教你。」
裴深決定了教她,當機立斷,等日頭過了,不曬了,讓余魚從馬車裡出來,與他一起坐在一處。
《資治通鑒》翻開第一頁,講的是《周記》,三家分晉。
余魚翻開第一頁,將書朝裴深方向推了推。
「這裡,瑤之賢於人者五,其不逮者一也,是什麼意思?」
裴深根本不用看,他一手持著韁繩,還目視著前方,隨口說道:「這裡是智宣子要立嗣,帝位的繼承人,選中了瑤。智果覺著,智瑤有五處賢能點,卻有一處不足。」
余魚學得太少,書籍上許多用詞她都不曾接觸過,不理解其意,自然是讀不通,讀不懂的。
裴深逐字逐句的講與她。
少年人的聲音清朗,在夏日午後,用最淺顯的表達方式,給她掰碎了講著書。
余魚起初是在聽內容的。聽著聽著,她卻側著眸,對著裴深走神。
忽地,她心中第一次有了慌亂。
救她的人,文韜武略,少年才俊,這是什麼樣的門第,才能培養出來的兒郎。
她就這麼真的跟他回家,當真好嗎?
與她而言,或許是最好的出路,可是對他來說,無疑是又背負著拖累。
「蜹、蟻、蜂、蠆,皆能害人,況君相乎。這裡說的是……」
裴深講到興頭,一回眸,卻猛地對上小丫頭直勾勾盯著他的眼,到了嘴邊的話,忽地就那麼散了。
他轉過頭輕咳了一聲。
「看著我作何。」
余魚後知後覺自己被發現了。
連忙低下頭,然後把臉埋進書里。
「我,我是覺著,覺著你教書的時候,很有……」
余魚絞盡腦汁,找了一個絕不相符的形容詞。
「威嚴。」
裴深聽了這個詞,嘴角險些勾起。
他沒好氣地戳了戳余魚手中的書。
「好好給我讀書,回家的時候要是再說不對詞,我罰你抄書。」
余魚滿眼期待看著他。
「真的會罰我抄書嗎?」
裴深鬧不明白,小丫頭這滿眼的期待是什麼意思。
家中小孩一聽抄書,各個嘴角都耷拉到地面上了,誰都受不了這種懲罰,怎麼到了小姑娘這裡,就像是給她發糖一樣,讓她如此期待。
「是罰你抄書,不是給你買書,這麼高興?」
余魚還真的點了點頭,語氣輕快:「高興呀!」
從小到大,她從來沒有被罰過抄書。
只小時候偶然趴在院牆曬太陽時,看見了後娘生的弟弟,哭得滿臉眼淚,摟著後娘說,先生罰他抄書。
後娘抱著他又親又哄的,好不心疼。
那時候余魚還小,想著,要是自己也被罰抄書了,是不是自己的親娘也會這麼摟著自己,心疼她呀?
可是長大了才知道,離開這個塵世間的人,是不會回來的。
雖然如此,但是小時候那種植入心中的想法,卻始終沒有改變。
只有被心疼的人,才會有人用親昵的方式,罰她抄書,寫字。
余魚滿心歡喜想著,裴深說要罰她抄書,是不是對她很親昵?
她是不是,不算是路邊隨手撿回來的外人了?
她一開心,滿眼都是笑意,就這麼盯著裴深看,眨巴著眼,乖乖地,像是等待獎賞發糖的小孩兒,滿眼欣喜。
裴深抿了抿唇,頗不自在別過頭去。
「知道了,回去罰你抄書。」
「好的呀!你一定要記得!」
給小丫頭的承諾,裴深自然是記得很牢,不然就是騙小孩兒了。
臨近京城,余魚已經在裴深的指導下,讀了一本資治通鑒。
不但如此,裴深還在途中給余魚買了一套筆墨紙硯,在小城中,已經算得上是極佳,給小丫頭將就先用著,平時在客棧休息時,讓她先照著書籍,寫一寫字。
余魚聽裴深說,還有一日就抵達京中了,今日在客棧中多逗留一天。
她搖著扇,在紙上寫下天道酬勤四個字,左右看看,總覺著酬勤二字寫得十分彆扭。
裴深識文斷字,又滿腹經綸,寫字總該是好的。
余魚和裴深的客房連著的,她走出門旁邊那間,就是裴深的。
余魚抱著她寫的字,敲了敲門。
「等著。」
裡面裴深的聲音有些含糊。
但是他既然說等著,余魚就老老實實在門口等著。
等了不多久,門被拉開了。
「我是來請……」
門一開,余魚舉著自己的字,抬頭說了幾個字,聲音越說越小,臉色越來越茫然。
「……對不起,走錯了。」
眼前的少年郎劍眉星眸,生得一雙上挑含情眼,只那雙眉眼,幾乎是世間難得的美色。
只看著他,倒是讓人幾乎沉溺。
余魚看傻了眼,卻發現自己敲錯了門,扭頭就走。
俊美的少年卻是薄唇一勾,懶懶抬手勾住了余魚的後頸衣領。
「瞎跑什麼,回來。」
比起余魚聽慣了的清朗少年音,眼前這人的聲音要略低一些,且聲音有種讓人聯想到靡靡之音的綺麗。
余魚僵硬著肩膀,幾乎是被少年推入房門。
過於白皙的肌膚,讓少年在略顯昏暗的房間里,猶如話本里精怪。
余魚被推著坐在椅子上,少年自覺抽出她手中捲紙,攤開來一看。
「馬馬虎虎,沒什麼筋骨。」
裴深點評了一下,自己鋪開紙,滴了水研墨。
「你初學,這些字不要寫,寫一點簡單的。」
裴深說完,卻不見余魚回復。
一抬頭,小丫頭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一臉神遊,眼神放空,絲毫沒聽見他的話。
裴深抬手用筆尖點了點余魚的額頭。
「傻什麼,我說話聽見沒有?」
余魚慢騰騰地抬手捂著額頭,盯著眼前的少年看了好一會兒,冷不丁問:「你是誰?」
她覺著,眼前的人該是他的,雖然哪裡哪裡都不像,但是,也只有這一個合情合理的說法了。
裴深摸了一把自己的臉,反應過來。
還有一日到京中,他卸了偽裝,他原本的模樣,小丫頭是沒有見過的。
裴深含著笑說道:「我?裴深,裴滿之。」
他抬筆在紙上落下裴深二字。
一筆一劃,讓余魚看的清清楚楚。
「你初學,就從我的名字學起吧。」
「記住了,我叫什麼。」
余魚嘴裡念了一遍。
裴深。
原來,他是叫這個名字呀。
正說著呢,門又被敲響了。
這一次來的,卻是田二。
「出事了。」
田二走進來剛說話,一看,余魚坐在椅子上,恢複本來容貌的裴深抬手環著她,幾乎將小丫頭摟在懷中,愣了愣神,想到自己要說的話,話到嘴邊有些說不出來。
「出什麼事兒了。」
裴深抬眸。
「就是……」
田二看了眼余魚,見小丫頭沒有多少好奇,而是看了他一眼,又低頭去看字了,這話,燙喉嚨似的,說得飛快。
「您岳家,將您未婚妻送來見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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瑤之賢於人者五,其不逮者一也。蜹、蟻、蜂、蠆,皆能害人,況君相乎:都出自《資治通鑒》原文
紅包包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