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哥哥綁的鈴鐺
司琯從兆天牢出來這天,正趕上天晴,送她從牢里出來的張大人告訴她,重華上都已經接連下了數日的鵝毛大雪,今早才稍顯初霽。
看到有人從積雪的長林道過來,司琯呆了好一會才想起來,朝她走來的這位年過半百的布衣老婦,是從前在她母親跟前伺候的覃嬤嬤。
覃嬤嬤擔心得很,過來以後把司琯全身上下都仔仔細細檢查一遍,確定她是完好無損的,這才往她身上披了厚厚的大氅,帶著她離開。
路上,覃嬤嬤關切無比問了她一些話,司琯心不在焉應答了幾句,終於忍不住從絨絨毛領抬起小臉,開口問道——
「嬤嬤,我哥呢?」
一提到哥哥,覃嬤嬤臉色立即就變了,沉著張老臉說,「院長大人沒來。」
司琯愣住了。
緊跟著才從覃嬤嬤口中得知,離了她離了司府,她哥溫昀津這兩年仕途得意,現已經成為重華最年輕有為的翰林院院長,風光無限,頗得聖上賞識。
司琯聽完五味雜陳,齒尖輕輕抵著上顎,許久沒有沒講話。
一直到覃嬤嬤把她帶回了華安街盡頭的新院。
司琯站在頗為寬敞得致的院內,身姿仍是矜傲的,目光緩緩逡巡著,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轉而問覃嬤嬤:「不是回司府嗎?」
覃嬤嬤無可奈何提醒她,「郡主,司府早在兩年前就被封了。」
風習習的,司琯低頭擺弄了下自己細得過頭的手腕,說:「哦。」
回到房間里,覃嬤嬤燒好熱水喚她去洗個身子,司琯這才回神過來。
等她洗完以後,覃嬤嬤端著準備好的膳食進來,見她連鞋子也沒穿,就那麼安安靜靜蹲坐在坐榻上翻著賬本,不由一怔。
燈盞柔黃,落在司琯半攏的薄衫裙上,她身上還有一些未散開的潮濕熱氣,兩條小腿抵在榻邊,未乾的水珠沿著纖細的腳腕滑下來,司琯微微繃緊腳趾,有什麼清脆的響聲突兀響起。
覃嬤嬤當即臉色驟變,擱下膳食走來,撩起司琯的衣擺一看,果不其然,司琯細白的右腿腳踝上,綁著一條紅繩,上面綴掛著一顆通透漂亮的玉鈴鐺。
「郡主,您怎麼還戴著這個?」
司琯跟著低頭一看。
那是——兩年前哥哥綁在她腳踝上的玉鈴鐺。
司琯嘴唇開合,又不知道說什麼,須臾,推開覃嬤嬤的手,扯下裙擺,把一對腳踝遮得嚴嚴實實。
覃嬤嬤盯著司琯那張病態白的小臉看了少時,痛惡地低喃了兩字,「造孽。」
而司琯隔著柔軟的裙擺,指腹摩挲著腳踝上凸起的那一顆玉鈴鐺,也終於回想起一些事情。
司家……曾經是重華上都最為鼎盛的皇商世家。
因為有司夫人和皇后同為親姐妹的這一層親屬關係在,當年皇帝陛下尤為看重信任司家,讓其為上都皇城供應織品綢緞不說,就連重華幾大軍部的軍需物資亦是交給了司家統籌。
之後司夫人生下司琯,沒過幾年,司琯又因為頗受太後娘娘喜愛而被破例冊封為長陽小郡主。
同年,重華北部大亂,溫統帥為斬邊戎戰死沙場,溫夫人傷心過度自縊身亡,留下一子。
哥哥溫昀津就是在那時候來到司家的。
司琯記得她第一次見到溫昀津也是像現在這樣的大雪天,溫昀津那會就生得特別好看了,高高瘦瘦的,被爹爹領進司府。
爹爹說這是她以後的哥哥。
當時司琯抱著小貓站在他跟前,仰著頭,眼睛雪亮雪亮看著站在雪下長廊的溫昀津,只覺得哥哥好高啊。
遂忍不住去拉他的手,黏乎乎地喚他哥哥。
那會兒溫昀津只是低下頭,面無表情地看她,任她擺弄。
於是,司琯這一黏就是十數年。
再然後,在司琯本該平安順遂度過及笄禮的這一年,有人檢舉司家貪污巨額軍需,與敵國勾結,很快司家上下被抄,司琯當時年紀還小,還是太后求了情才保住她一命。
司琯被押入兆天牢時,聽說,出面舉報司家的那個人,正是她從小黏到大的哥哥溫昀津。
「郡主?」
司琯眨眨眸子,可算是從記憶中緩過來。
用過膳后,司琯就著覃嬤嬤給她的賬簿清算了一番,雖然司家上下被抄,但因為太后的恩赦,前些年太后賞賜給她的那一部分財產,還是記在她了自己的名下。
光是賬面上的這些財產,就足夠她霍霍餘生了,並且,這還不包括單獨留給她的那幾家葯庄。
司琯合上賬簿,抬頭問,「嬤嬤,你知道爹娘他們葬在哪裡了嗎?」
提到這個,覃嬤嬤又氣憤得很,「當初這事是院長大人親自辦的,奴婢只知道老爺夫人他們葬在了郊外,幾次想去看,但院長大人始終不肯見奴婢一面。」
司琯說:「我去找他問問吧。」
覃嬤嬤頓時警惕起來,一副生怕她又要被那人誘騙欺辱的樣子,阻攔道:「郡主別去了,您忘了老爺夫人是被誰害死的嗎?」
司琯想了一會,點了點頭,閉上嘴巴。
隔天,司琯卻不知悔改背著覃嬤嬤出了一趟門。
循著記憶中的路線,司琯本能的回了一趟司府。
府邸大門被貼上了封條,掛在檐牙上吱吱嘎嘎搖晃著的破爛燈籠。
司琯站在白雪堆積的石階下,仰頭望著府院上被蛛絲塵網盤踞的牌匾,深思了半晌。
司琯是知道翰林院在哪裡的,前幾年她哥在太學院念書時,她就知道,以他哥的博學才能,將來是要進翰林院大有所為的。
只不過她哥比她想的還要厲害,在她入獄的這短短兩年,便已經躍身成為翰林院的院長。
到了翰林院后,司琯跟看護翰林院大門的守衛報了她的名字,並表明了來意。
守衛一聽她的名字就直皺眉,再聽她是來找溫院長的,更是沒了好臉色,敷衍了事的進去通報一聲。
不一會,便走了出來,不冷不熱的告知司琯:「院長大人正在內閣議會,無暇見客。」
司琯說:「沒關係,我等他。」
守衛循聲過去瞥了一眼,只見那少女站在松柏樹下,半點被拒絕的難堪都沒有。
很難以想象,面前這個貼上來找溫院長的人,會是兩年前在重華上都眾星捧月長大的司家小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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