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不是
靖王府書房裡。
聽完聶同的診斷後,沐宸握筆的手一頓,一團墨漬滴落在紙上,一副上好的蘭草圖便這麼毀了。他捲起那張紙,攥在修長如玉的手指里,神色微涼。
「季珪怎麼看?」
路琰分析:「王爺,屬下認為,此女不簡單。」
沐宸把紙團隨意拋在桌上,用摺扇敲打著手心,沉吟道:「如何不簡單?」
「上次得到王爺的提醒后,屬下特意觀察過,她的臉和手都保養得很好,整具身子都像是大戶人家出身的千金小姐才能擁有的。但她不會寫字,又混在流民中,言行舉止沒有閨閣小姐的嫻雅端莊,相處間,卻能感覺到她的錚錚傲骨,像是……」
「是什麼?」
「像是軍人!」
沐宸猛地握住摺扇,唇角微勾,似笑非笑,「軍人?」
這就有意思了。
路琰見到他這笑容,頓覺頭皮發麻,請示道:「王爺,那現在該怎麼做?」
沐宸不答反問,「你覺得,她是桑韞的可能性有多大?」
「這、這不太好說,」路琰拍著額頭,顯然對這個問題感到無比頭疼,「從聶同的診斷來看,她受傷的時間剛好與桑大小姐出事的時間相吻合,但秉性卻天差地別。要麼是換了個人,要麼就是桑大小姐偽裝得太好,以另外一種面目混進了蒼城。」
「當然,也有可能,她根本就不是咱們要找的人。」
沐宸卻問,「何以見得?」
路琰從袖中掏出一疊紙,雙手奉上。
「王爺,屬下查到,三個月前,桑大小姐的外祖父意外亡故,其中就有晉王的手筆。但晉王暗中勾結刑部,準備了一系列證據,故意把此項罪名栽贓到您的頭上。之後,更是騙得桑大小姐相信這一事實,並自願遠嫁北境,意圖潛入王府搜查證據。」
沐宸一張張紙看過去,唇角的笑意越發涼薄如刀。
「說下去!」
路琰繼續說道:「倘若木姑娘是桑大小姐,既為查清外祖父的死因,應該不會放過潛入靖王府的機會。若是藏身於流民中,雖不能被咱們發現,可又如何去找證據?」
「再者,桑大小姐唯一能看的也就那張臉了。楚京那些人,真想把桑大小姐培養成姦細,又怎麼會毀掉那張最有利於他們的臉?」
字字句句,無不彰顯著路琰心中的疑惑。
可沐宸接下來的一句話,卻徹底粉碎他的設想。
「你怎麼知道,晉王的目的是為了讓桑韞來靖王府做姦細?」
「怎麼可能不……不是……」
路琰看著他,反駁的聲音卻越來越弱。
多年的追隨,已經讓他養成對沐宸的無條件信任。
沐宸說不是,極大可能真的不是。
「你太小看本王那位同父異母的皇兄了。」
沐宸把那疊紙放到桌上,修長如玉的手指按在上面,彷彿指下蹂躪的是晉王的臉。
過了許久,他又神情漠然道:「晉王既然能害死桑韞的外祖父,說明對方已經喪失了利用的價值。對這樣的人,如果是你,你會怎麼處置?」
路琰眉頭緊鎖,神色不停變幻著。
失去了利用價值的人,最妥當的去處,自然是——陰曹地府。
一想到這個可能,他頓時倒吸一口涼氣,不敢置通道:「王爺是說,晉王本意是想要殺死桑大小姐,再嫁禍給您?」
「你覺得不可能?」沐宸挑眉問他。
路琰連忙搖頭,緩過最初的震驚后,才吶吶道:「屬下只是覺得,這位晉王爺卸磨殺驢的本事越來越厲害了。若真如此,桑大小姐也是個可憐人……」
「可憐么?」沐宸低喃了句,「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可憐人。」
路琰輕咳一聲,提醒他,「王爺,您覺得桑大小姐還活著嗎?」
他實在想象不出來,如果桑韞還活著,像她那樣的閨閣千金,要怎麼無聲無息地藏匿在北境地界上,還能不被他們的人找到。
沐宸聞言一怔,指腹輕輕摩挲著扇骨,須臾才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屬下還是覺得,木姑娘不大可能會是桑大小姐。她似乎不願意與靖王府扯上關係,並且對咱們戒備心挺強的。」
路琰隨即又把治臉的過程說了一遍。
自始至終,沐宸都神色淡淡,彷彿聽的是什麼無關緊要的事。
路琰說得口乾舌燥,瞧見他這副事不關己的模樣,頓時氣不打一處來,「王爺,到底事關靖王妃,您好歹給點反應啊!」
「本王承認了?」沐宸反問。
路琰被噎了一下,鬱悶地踢了下桌角。
的確,就算是天子賜婚,沒得到沐宸的承認,桑韞就不會是名副其實的靖王妃。
甚至到了現在,他們對外也只稱桑韞為「桑大小姐」。
「把你叫來,主要是為了另外一件事。」
路琰:「什麼?」
沐宸笑容淺淡,眸中卻有鋒芒閃現,「桑韞在北境地界上出事,不管是死是活,必定會給楚京那些人發作的借口。過不了多久,就應該有旨意下來了。本王要你竭盡所能,阻攔這道旨意進入蒼城。」
這個悶虧,他顯然是不肯吃下的。
路琰明白他的言外之意,當即抱拳應聲,「屬下遵命。」
……
流民營里。
桑韞目送路琰二人離開,便回了屋子。
離門口較遠的床鋪上,顏霏正和劉三娘低聲說著話。
看到她走進來,說話聲頓時消弭於無形。
桑韞朝她們微微頷首,徑自坐在自己的床鋪上,盯著手裡的小鏡子出神。
因此,也沒看到兩人慾言又止的神色。
最後,顏霏實在忍不住,騰地起身走出去,把門重重地甩上。
桑韞回神,反應了一瞬,問劉三娘,「她怎麼了?」
火氣還挺大!
劉三娘搓搓手,有些不好意思道:「木姑娘,請別誤會。顏姑娘看到陌生人來找你,也是擔心你一時不察被人欺騙……」
「誰擔心她了?」門外傳來顏霏的反駁聲。
桑韞有些茫然,卻道:「不礙事。我認識那兩個人。」
房門吱呀被打開,顏霏怒氣沖沖地走進來,「你不是說,孤身一人無依無靠的?」
桑韞更茫然了,「我的確沒說錯。」
「你說謊!」顏霏大聲喊道,「我看那兩人穿著不凡,想必是蒼城裡的達官貴人,你怎麼不跟他們走?還非得跟我們擠在這個小破屋裡?」
桑韞微微皺眉,沒有回答她的話。
就算同住一間屋子,也不意味著她願意被剛認識的人這麼窺探隱私。
劉三娘趁機打圓場,「木姑娘,顏姑娘話說得有點直,你千萬別放在心上。不過,剛才那兩人到底是誰啊?怎麼看起來非富即貴的樣子?」
桑韞沉吟一瞬,才道:「據說是靖王府的人。」
顏霏問:「你怎麼會認識靖王府的人?」
「機緣巧合之下認識的。」
桑韞不欲多說,簡單收拾了下床鋪,便走出去。
是以,她並沒看到身後兩人變幻莫測的神色。
門外,原野開闊,一塊塊農田高低起伏,田埂首尾相接,綿延至天盡頭。
身後是一排排茅草屋,錯落有致,點點燭光從窗口透出來,無端透著一股溫馨祥和。
桑韞沿著田埂走過去,看看四周,一個閃身就溜到了茅草屋后的山林里。
矯健的身影在山林里左拐右拐,宛如降落人間的精靈。
不多時,桑韞停在一棵松樹下,從懷中掏出幾樣東西,分別是幾錠銀子,以及原主死時緊握著的鑲珠嵌寶金鳳簪。
本來,桑韞從屍體堆里爬出來后,打算先用這些銀子應付正常的生活開銷。
但當看到銀子上刻的紋印時,她不得不打消這個念頭。
只怕銀子沒花出去,她的身份就先暴露了。
而這鑲珠嵌寶金鳳簪,能被原主戴著的,想必不是什麼簡單的東西。
只能看以後是否有機會拿去熔掉。
不然,不僅浪費,還極有可能會被人發現,招惹來不必要的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