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二天早上起來,天空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
窗外樹影婆娑,室內的光線有些暗沉,卻比往日要涼爽。
宋積雲梳洗了一番,站在廳堂里吹著過堂風。
宋三良找了過來。
他遠遠地就朝著宋積雲嚷道:「你準備好了沒有?我們早去早回,免得遲則生變。」
宋積雲卻動也沒動一下,道:「三叔,昨天你走後,我想起父親去世,王主簿好像來祭拜他老人家,就讓禮房的把禮薄拿過來瞧了瞧。」
宋三良表情一僵。
「然後連夜把原來賬房管禮薄的人叫了過來,」宋積雲面無表情地道,「我發現父親和王主簿交情不淺。」
「是,是嗎?」宋三良有些結巴地道。
宋積雲點頭,道:「三叔,我覺得我們就這樣去取銀子,好像有點不好。」
宋三良大氣都不敢喘,道:「怎麼不好?」
宋積雲擔憂地道:「不是有句話叫『人走茶涼』嗎?我父親去世了,和王主簿的關係也就斷了。雖說這次王主簿勒索了我們家,可這未必不是一次親近王主簿的機會啊!」
宋三良望著宋積雲,覺得宋積雲腦子裡進了水。
宋積雲道:「我問過從前管禮薄的人了,他說,王主簿為人清廉、公正,不喜歡金銀、古董,獨獨對字畫青睞有加。我覺得這次你去見王主簿,應該再帶一幅字畫去才是。」
「對,對,對。」宋三良回過神來,忙道,「大侄女這裡有什麼好的字畫,交給我,我一併帶過去好了。」
居然還有這麼好的事。
宋三良看宋積雲的目光都變得帶著幾分慈愛。
「要是金銀古董什麼的,我這裡肯定多的是,可要說這字畫,」宋積雲沉吟道,「三嬸娘娘家是讀書人,不是陪了好幾幅前朝的名畫嗎?能不能這樣。我們暫時向三嬸娘借一幅。您看多少錢,取錢的時候,我讓他們多取一點,一起交給您。」
宋三良是出了名的只進不出,讓他往外拿,他本能地感覺到不安。
宋積雲說著,拿出一個鑲金箔的紫檀木小匣子,道:「我這也是為我們家著想。縣令是三年一考績,今天這個,明天那個,大家輪流坐。可主薄卻不同,他可是我們這裡的人,是土皇帝。」
宋三良心熱不已,立刻道:「我是怕你覺得貴——你嬸嬸陪嫁的字畫,就沒有低於兩千兩的。」
宋積雲道:「就算是貴,這銀子也沒有給別人嘛。」
宋三良直點頭。
宋積雲就催著宋三良派人去她三嬸嬸那裡拿字畫,自己則留了三叔在這裡用早飯:「也不急著那一時。這麼早過去,銀樓還沒有開門呢!」
宋三良覺得她說的有道理,就在宋積雲這裡用了早飯。
蕎麥麵配了四個味碟和一碗素臊子,味碟和素臊子都紅亮亮、油汪汪。
宋積雲胃口很好地吃了一小碗面。
放下碗,畫也拿過來了。
宋三良盯著她一直放在中堂長案上的那個鑲金箔的紫檀木小匣子,道:「你看這印章?」
「自然是交給三叔。」宋積雲大方地道,拿起匣子就要遞給宋三良,宋三良的貼身小廝卻突然急匆匆地跑了過來,喘著粗氣道:「三老爺,王主簿派了王師爺來找您,人就在側門等著呢!」
宋三良愕然。
再看宋積雲,已經將那匣子又重新放回了中堂的長案上,並道:「那三叔您快去!要是去晚了,王主簿發起脾氣來,派人把我們家大門封了怎麼辦?我這就拿著印章去銀樓,我們在衙門裡碰面。」
說完,她高聲喊著鄭嬤嬤,道:「快,快給我備轎子,我跟在三叔父後面要去趟銀樓。」
宋三良原本還有些不放心,聽她這麼一說,加上那小廝又一直在催,他慌慌忙忙就跟著那小廝去了。
等鄭嬤嬤傳了話回來,見他們家大小姐卻在那裡慢悠悠地翻著賬冊,還叮囑她:「你去跟外院的管事說一聲,天氣炎熱,靈堂那邊冰不能斷了,還得多備一點才行。」
鄭嬤嬤道:「那三老爺那邊……」
宋積雲道:「我一個未出閣的姑娘,怎麼好跟著三老爺到處亂跑?」
鄭嬤嬤哭笑不得,索性和她說起二老爺宋又良的喪事來:「我昨天晚上回來的時候,聽見後門幾個值夜的小廝在那裡悄悄議論,說前個韓先生來送老爺的畫影,除了說好的酬金,有禮數的人家,還應該送一匹孝絹,一匹黃絹做謝禮才是。
「可大老爺接了畫影,矢口不提謝禮的事。
「就是原來說好的十兩銀子的酬金,也只給了八兩。
「韓先生是讀書人,說不出那些腌髒話,氣得臉都紅了,沒坐席就走了。
「那韓先生好歹也是御窯廠的畫師,家裡的事再讓大老爺這麼亂來,這人都要得罪完了。
「別人可不管是誰當家主事,只認喪主是誰。倒霉的還不是我們。」
她又說起其他的瑣事來:「一匹水光絹不過三兩四錢銀子,能裁幾十方孝巾,大老爺也要用孝絹代替。
「孝絹比水光絹也只便宜一兩三錢。
「我就怕老爺出殯的時候,他也用孝絹代替水光絹,給那些回娘家送二老爺的姑奶奶們做孝衣。
「臉都要丟到姻親里去了。」
宋積雲氣笑了。
她原本準備去靈堂給父親上柱香的,現在卻得儘快把這些事處理了。
忙忙碌碌的,等她敲打完她大伯父,已經到了中午。
雖有丫鬟不時在旁邊打扇,她還是身上黏糊糊的,她剛想洗個澡。
外面傳來一陣驚恐的喊叫聲。
鄭嬤嬤想到三老爺的那些謊言,她還是心裡害怕,不禁神色大變。
宋積雲卻很鎮定,安撫地拍了拍她手,叫了個小丫鬟去瞧。
過了好一會,小丫鬟才跑了回來,臉色蒼白地道:「大小姐,三老爺被王主簿打了三十大板,血肉模糊的被送了回來。三太太哭天搶地的,抬著三老爺去了老太太那裡。」還道,「二太太也被驚動了,往老太太那邊去了。」
宋積雲點頭,打發了那丫鬟,冷冷地道:「才打了三十大板,打得也太輕了,也不知道他受了教訓沒有?」
她站起身來,對鄭嬤嬤道:「走,也該我們出場了。」
紗櫥里,高卧在小榻上的男子扭著身子朝窗外望。
只看見了個挺直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