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喻聞若顯然沒有把遲也的建議放在心上,遲也跟邱君則下樓的時候,正看見喻聞若和杜茵站在賽道邊上說著話。
上海的冬天濕冷,今天沒什麼風,也沒太陽。杜茵只穿了一條天鵝絨面的長裙,好看是好看了,但跑車「嗖」地從面前過去的時候,帶起的風還是把她吹得禁不住抖。杜茵自己攬住了手臂,微微瑟縮著,臉上卻還是帶笑,仰著頭跟喻聞若說話。
喻聞若也含笑聽著,不時點點頭,然後杜茵停了下來,喻聞若一邊說著話,一邊解開了自己大衣的扣子。杜茵還沒反應過來,大衣就已經搭到了她的肩膀上。
「誒我去……」邱君則眼睛都瞪大了,不滿。「當著我的面他幹嘛呢!」
遲也瞥了一眼,見杜茵萬分驚喜,臉上不自覺漫上了一點紅暈,正嬌羞地把頭髮捋到腦後。遲也心裡忍不住發笑——杜茵看不上邱君則,從來沒對他露出過這種表情。
邱大少爺不痛快了。
「英國人紳士吧。」遲也淡淡的,拉了一把好友,「你別想歪。」
「紳士個幾把……」邱君則罵罵咧咧,往自己身上一扒拉,好嘛,下來試駕,他一興奮,外套也扔在樓上了,實在也沒多的勻給心上人。
杜茵還在笑,倆人站在一起還真挺賞心悅目,看得邱君則妒火中燒。
遲也在邊上看戲,感覺喻主編這單生意快黃了。
「他又不直,你瞎操什麼心?」
邱君則愣了一下,轉過頭來看他,「真的假的?我看他挺正常啊?」
這話遲也就不高興了,眉頭一緊,嘴裡「嘖」一聲,「你他媽不會說人話就別說話。」
邱君則跟他誰倆啊,也不計較他嘴裡不乾不淨,一隻手伸到遲也耳朵邊比劃兩下,「怎麼的,你們那個什麼……雷達,響了?」
遲也讓他說得感覺自己頭上頂了倆天線。
他「啪」地打開邱君則的手,「什麼亂七八糟的……你看這行里有幾個直的?」
「話可不是這麼說!」邱君則瞪了他一眼,「就《浪潮》那個主編鄒元朗,你看他現在身邊小鮮肉換個不停,早年不還是娶了老婆生了孩子嘛!這哪兒說得准呢,萬一他讓人走著旱道又想自個兒走走水道呢?」
他話說得難聽,反把遲也逗笑了,「你就上杜茵面前這麼說話去,你看她理不理你。」
邱君則:「不行,我得——」
「誒?邱公子!」喻聞若看見他們了,朝他們招了招手,跟杜茵兩個人走了過來,一手自然地虛攬在杜茵腰后,好像隨時準備扶她一把。杜茵撩了一下裙擺,蓮步輕移,果然踩了一雙恨天高。
一輪試駕結束,教練開過來兩輛車,分別停在四人面前。跑車上賽道試駕都是單人,教練會在副駕看著,但邱君則和遲也都是行家,教練們看見他們倆,便都識相地站到了一邊。
邱君則巴不得把人趕走,非常有風度地讓了讓:「喻主編先請。」
喻聞若頷首,從車尾繞過去,坐進了駕駛座。
遲也有心把地方讓給邱君則跟杜茵,也不多說什麼,轉身想去開第二輛車,誰知杜茵突然軟聲開了口。
「我這鞋也不方便開車,要不坐喻主編副駕上感受感受就算了吧?」
「誒?那怎麼行——」邱君則叫起來。
遲也只來得及邁了半步,突然被邱君則抓住了。
「誒那個!喻主編頭一次來,對賽道不熟悉,不安全不安全。讓遲也坐副駕給你保駕護航哈!」
遲也被他拽著,瞪大了眼睛,低聲道:「卧槽你不說讓我跑兩圈嗎!」
邱君則從牙縫裡飛速蹦出來一句話:「兄弟一場你幫幫忙以後你想跑什麼車哥兒們都隨叫隨到!」
遲也還想再反抗兩句,但邱君則已經無情地打開車門,不由分說地把遲也往喻聞若的副駕上一摁,甚至殷勤地幫他扣好了安全帶。喻聞若這個時候哪裡還會看不出邱君則的心思,自然不會去拂他的意,便只是笑了笑,目送著杜茵不情不願地上了邱君則的車。
就跟怕喻聞若反悔似的,邱君則上了車一腳油門,車瞬間就出去了。
喻聞若把著方向盤,停了好一會兒,也不知道是不是跟遲也搭話,還是在自言自語。
「這加速度確實厲害。」
遲也十分不想理他。
車裡安靜了半分鐘,遲也開始伸手解安全帶。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咔噠」一聲,車門鎖了。
遲也的手僵在安全帶的扣子上,轉頭去看喻聞若。
「您有事嗎?!」
喻聞若面色淡淡的,不搭理他,饒有興趣地在中控台上又戳了幾下,一副鎖車門只是他一不小心點到的樣子。
遲也:「喻主編,你是有什麼特殊癖好嗎?」
不然為什麼一而再再而三地把人跟他鎖在同一個地方?
喻聞若笑了,「遲也,不要講這種容易讓人誤會的話。」
彷彿掰回了一城似的,遲也終於也讓他堵沒話了。前面教練狠狠地揮了兩下旗子,示意駕駛員把上車區清出來。但是喻聞若還是沒動。
「往前開……」遲也沒忍住開口。
「嗯?什麼?」
遲也的舌尖頂著腮幫,指了指前面的旗子,壓著火氣解釋:「讓你準備上賽道。」
喻聞若「哦」了一聲,也學著邱君則的樣子,一腳油門就飛了出去。
「……」
遲也本來想解釋這塊區域不允許開這麼快,但還沒開口,車已經掠過了限速區。
賽道的第一片區域是麋鹿測試,全是布滿了障礙的大彎,考驗的是車手過彎時對於剎車點的預判能力——一項喻聞若完全不具備的能力。
遲也坐在副駕,一臉生無可戀的表情。車頭不知道第幾次撞倒了彎道上的軟樁子,喻聞若心理素質倒是過硬,一點兒沒減速,硬是從伏倒的橡膠軟樁子上碾了過去。整輛車因此顛簸了一下,好好一輛城市跑車,給喻聞若開出了越野的感覺。
真是個人才。遲也在心裡想。
喻聞若開出麋鹿測試區,把速度降下來,餘光掃了掃面色平靜的遲也。
「你一點都不怕?」
這有什麼好怕的。遲也當年去玩兒賽車比喻聞若野多了,早把生死看透,所以後來他的教練不讓他再開車。
「不惜命的賽車手是跑不出成績的。」中年人當年很嚴肅地對遲也說,「你不屬於賽道,回去吧。」
遲也仍舊垮著一張生死置之度外的冷臉,道:「還好杜茵沒上你的車。」
「如果是她坐這兒我就不這麼開了。」
遲也冷笑了一聲,「你要是還想跟邱君則把事兒談下來,最好離她遠點兒。」
「我看杜小姐沒那個心,你還不如勸勸邱公子天涯何處無芳草。」
遲也神色很厭煩似的,手肘倚在車窗上撐著太陽穴,沒說話。
他跟杜茵有過一點交集,不多,但足夠了。他知道杜茵從橫店跑龍套一點點爬上來,爬了快十年,腦子清醒得很。邱君則自命風流,覺得娛樂圈這些女人跟他逢場作戲,都是另有所圖,一向吝嗇得很。跟他談戀愛,除了一時的話題以外什麼都沒有。資源,錢,人脈,邱君則一樣都不捨得真給。
杜茵是能擔大女主的正經小花旦,不是什麼女主播女網紅。她不缺這點熱度,所以總是愛答不理。但也不知道是為了玩手段還是純粹不想得罪大少爺,她也沒拒狠,就這麼吊著邱君則,吊得他越來越著魔。
這些聲色男女之間你進我退的伎倆讓遲也非常厭煩。他連聽八卦都懶得,遑論去勸邱君則。
喻聞若把車開出來,很識相地沒上更高難度的賽道,繞了一圈,又往麋鹿測試區去。
「我只是在跟杜小姐聊風尚盛典捐贈的事。」
遲也轉了一下頭,眉頭仍皺著:「什麼?」
然後反應過來,嗤了一聲,很不以為然。「你跟我解釋幹什麼?」
喻聞若聳了聳肩,也沒說為什麼覺得要給遲也解釋,踩了一腳油門,又進了賽道。
遲也終於屈尊指點了他一句,「踩剎車。」
喻聞若一腳下去,車在進彎道之前就大幅減速,車尾狠狠甩了出去,原地漂移過彎道,一個障礙物都沒撞著。
「杜小姐人很和善,會對邱君則那個態度,應該是真的很不願意。」喻聞若一邊說,一邊開到第二個彎道,這回不用遲也指點,他已經知道要提前踩剎車。輪胎在地上磨出刺耳的聲響,遲也有些意外地看了看駕駛座上的人,沒想到他悟性還挺高。
但仍是覺得他的話可笑。遲也覺得喻聞若簡直一廂情願極了——杜茵對他笑兩下,就是和善,對邱君則冷淡,就是真的看不上?他知道杜茵是個什麼人嗎?
就跟寫那篇《局外人遲也》一樣,他怎麼總以為自己什麼都知道?
遲也心裡又煩起來。他很難解釋這種煩,只覺得眼前的人討厭極了。討厭他的金絲框眼鏡他的風度翩翩,更討厭他假惺惺的笑和他的自以為是。
「杜茵需要Bridge的版面,當然對你和善。」遲也沒好氣道。
「是嗎?」喻聞若再次加速,車簡直貼地飛了起來,也不耽誤他說話,「你不需要?」
遲也被又一次大幅度的漂移甩出去,又被安全帶拽回座位,整個人晃來晃去。
「恕我直言。」他勾起嘴角笑了笑,「拿我和杜茵相比的話,應該是Bridge更需要我的流量。」
輪胎「嘎吱」一聲拖出長長的兩道黑色痕迹,跑車一個急剎,停在了終點線外。
喻聞若利落地把車檔把手一推,轉過頭來看定了遲也。
他嘴角是帶笑的,但遲也看得出來,經歷了半天的挑釁,喻聞若的眼睛里現在才是真正帶了怒意。
如果說之前遲也的態度都只是因為喻聞若得寸進尺的提問才產生的逆反,尚可以一笑置之的話,他現在的態度才是真正的傲慢與敵意。遲也不把Bridge放在眼裡。
他終於越過了喻聞若所允許的那條線。
「你說得對,我根本不了解你。」喻聞若的語調很平靜,「所以我去查了一點兒你的資料……」
遲也張了張嘴,想打斷他,但喻聞若沒給他這個機會。
「放心,我沒查你爸爸是誰,跟你不一樣,我對這種事不感興趣。」他輕輕揮了一下手,不耐煩似的,「我注意到有兩個問題你從來不允許媒體提及,卻恰恰是外界討論最多的兩件事。一個是你跟張念文到底是不是不和,另一個是你跟蔣以容的關係。」
遲也的眼睛眯了起來,他像一隻徹底被激怒的貓,渾身的毛都奓了。「喻聞若!」
「第一個問題想必是顯而易見了。」喻聞若仍舊在笑,「第二個,我倒是聽說了不同的答案。」
遲也遽然伸手,要在中控台上把車門鎖打開。但是喻聞若一把摁住了他的手腕。
「你被張念文雪藏,一年多接不到戲,是蔣以容給了你達諾爾全球代言人的title,讓你從時尚圈重新殺了一條路出來。」喻聞若緊緊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你無故罷錄,徐穹要把你換掉,也是蔣以容堅持要你來拍——遲也,你想聽聽我聽說的事嗎?」
遲也當然不用聽也知道喻聞若指的傳言是哪些。他也知道無論如何喻聞若都會說出來。為了羞辱他。
「你到底是蔣以容養的小情人,還是她的私生子?」
遲也狠狠抽出自己的手。他極力控制著自己的聲音,擰出了一個冷笑,「喻主編信哪一種?」
喻聞若搖了搖頭,他又笑了。「關我屁事。」
他原話奉還。
「你看,其實我也沒有那麼想要了解你。」喻聞若鬆開遲也的手腕,隨手解開了車門上的鎖,「Nowgetou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