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陣子 第二章

破陣子 第二章

楚綏亂雙目緊閉,眉宇之間彷彿還帶著釋然的喜悅。屠遙提著人頭,擦掉了滿臉的鮮血,打了打身上的霜花,木然地朝著屠族大寨走去。

「開門!」屠遙站在屠族大寨門前,一手舉著一塊石牌,一手舉著楚綏亂的頭顱,大聲喊道。喊完,便把那塊石牌扔在寨門前,死死地盯著那大寨門。

牆頭的哨衛早已換班,並不認得屠遙,於是乎便有的拈弓搭箭,有的緊攥長戈,有的祭出法器,均瞄準著屠遙。

那三長老正帶人巡邏到附近,聽到屠遙的聲音,便緩步走上城樓,往下一看,認出了屠遙。便開口問道:「這小子怎麼又來了?」

「原來您知道這小子啊三長老。」為首那哨衛聽到三長老問話,立馬答道,「這小子剛才從那邊過來,一隻手提著一顆人頭,一隻手拿著一塊什麼牌子,叫嚷著讓開門。」

「哦——」聽到那哨衛的話,三長老點點頭,仔細感應了一下,看著屠遙那一身血漬說道,「咦,高手啊!他還真有本事勒,竟然真能殺掉這樣實力的高手。」那晚屠高那句「你要能殺他十個八個木賊,老子也服你」他早就知道了,這會兒看到屠遙能夠殺死修為高出幾個等級的高手,也感到有些意外,於是朝著屠遙喊道:「你走近一些。」

屠遙應聲走進幾步,走到寨門口,接著便張開雙手,比個「大」字,只是一手還兀自提著那顆人頭。

「嗯,是你。」看清了屠遙的面目,三長老點點頭,說道,「那人是你殺的?」

聽到三長老的問話,屠遙大聲回答道:「是!」

三長老點點頭,也不知他心中所想,只見他沉吟半晌才說道:「嗯……既然你說到做到,那我們也說到做到。只是,你離開十年,不能你說什麼就是什麼。這樣吧,我承認你是屠族人,但你不能在寨子里亂走,每天我都會讓人來找你,要隨時找得到你。

「開門——」

——

終於,屠遙回到了屠族,可卻沒人接納他。雖然他終於又成了屠族人,卻只被限制在一小塊偏僻的區域內行動,一旦被發現出現在其他地方,便以姦細論處,格殺勿論,因此他也不敢亂走。他沒有再見到他父母親人,他也沒有朋友——連個住處都沒有,於是,他只得找個廢樓,窩在一個角落裡,暫為棲身。

一連過了幾天,所有人看見屠遙,都彷彿看見了叫花子一般,避之不及。沒人理自己,也走不遠,又不知道為什麼三長老只讓他在這塊區域活動,屠遙只好在附近遊盪。因為偏僻,而且區域不大,他沒多少地方可去,走著走著便上了一處緩坡。好在緩坡附近景緻不錯,也值打發時間。

這天,屠遙正在山坡上遊盪,忽然聽到一串銀鈴般的笑聲。屠遙循聲望去,只見一群少男少女,眾星拱月般,簇擁著以為妙齡少女,從那山坡上的小路上,緩緩走了下來——那銀鈴般的笑聲,便是那少女所發。那妙齡少女年紀與屠遙相仿,約莫十五六歲的模樣,卻不如屠遙滿面的風霜,只笑靨如花。

屠遙知道自己不受待見,便幾步走開,欲躲進樹叢,不想他才走兩步,便被那少女給注意到了。

「喂,你是誰?誰准許你來這裡的?」那少女顯得有些惱怒,對屠遙嗔道。

聽到那少女的話,屠遙皺了皺眉頭。他雖然又算屠族人了,卻是被軟禁了。他只有這一小塊地方可以活動,這時又要被趕走么?他正要開口爭辯兩句,哪知一旁一位女子卻先他開口說道:「這人我知道,十年前被扔了出去,結果沒死。而且前幾天不知道他用了什麼法子,竟然殺死了一個比他厲害很多的高手。於是三長老又准許他回歸族內,只是不讓他亂跑。也不知道他怎麼走到這裡來的。」

那女子話才說完,另一人立馬介面道:「聽說他家就在這附近吧,所以三長老才讓他只能在這附近活動。」

又一人也一臉鄙夷地介面道:「哼,即便三長老允許他在這一塊活動,他也不能到這裡來啊!小師妹的花園,是說來就能來的么!」

不想這裡還是「私人領地」,屠遙便擺擺手,說了句「我不知道」,轉身便要走開。

「嘿,你真的那麼厲害?」聽到同伴的話,沒等屠遙走開,那少女忽然開口,對屠遙說道,「你這麼有本事,咱們比劃比劃。」

「哎呀,小師妹,你幹嘛和他打呀。」一旁有人聽到那少女的話,一臉的擔心,急忙開口阻止道。

聽到這話,那少女眉頭一擰,就要發怒,卻聽那邊屠遙開口說道:「我不和你打,咱們都是屠族人,要打咱們上戰場比比誰殺的敵人多。」他說這話,倒不是真的顧念同胞之誼,也不是真要上陣殺敵,只是不想惹麻煩罷了。

那知那少女一聽這話,卻把怒氣轉移到屠遙身上來了。只見她擺開架勢,左手一拈訣便祭出了法器——卻是一個鐲子。右手一揮,一瞬間便聚好靈力,召喚出漫天的鐵片,如同雪花一般。同時罵道:「說那麼多廢話幹嘛,動手吧。」說完,又扭頭對身旁的人說道:「你們不準動手!」聽到少女的話,周圍人只好不停地搓手頓足,干著急。

屠遙雖然不願惹事,卻也不怕那少女。一見那少女扭頭說話,便也掐訣念咒,一手祭出一柄短劍,一手掏出一把短刀——他竟然也是靈體雙修!趁著那少女還沒扭過頭來,踏著風,持刀瞄那少女腰眼准便要刺上去。

那少女沒有注意到屠遙的動作,周圍人卻看得清楚。眼見那少女危險,眾人慌忙大呼:「琳兒小心!」有的人甚至基礎法器,召喚出一塊巨大的鐵板,立在那少女與屠遙之間。雖然那鐵板只持續了一會兒,卻擋住了那一刀。

聽到那一聲聲「琳兒小心」,屠遙一愣,這琳兒……琳兒?莫不是自己的雙胞胎妹妹吧!想到這裡,他一時有點恍惚,愣了一下,才開口道:「等……等等,你……」

屠遙話還沒說完,那被稱作「琳兒」的少女卻又扭過頭去,對著身邊人呵斥道:「誰讓你們動手的,都不準動手!」說完,又朝著屠遙喊道:「你什麼你,接招吧——」她說著話,手中拈訣不斷。頓時,那漫天雪花一般的鐵片倏地開始降落,如同把把飛刀,朝著屠遙射去。一時間,此地「咻咻」只聲不絕於耳。與此同時,那少女四周立刻便凝聚出幾支拇指粗細的鋼針。閃著寒光的針尖甫一瞄準屠遙,便如風雷一般射出。

因為那一時的失神,屠遙失了先機,再也無法躲過那漫天鐵片,只能扛著漫身刺痛,艱難地躲避著那如同箭矢一般的鋼針。忽然,屠遙就要往前踏上一步,使個身法躲避一支射向他門面的鋼針,可他的腳才抬到半空,那落腳處的地面上倏地長出一根鋼刺。那少女也是眼光毒辣,時機也掐得極准。屠遙沒有辦法,只得強扭身形,往旁邊一倒。這一倒可算沒有踩中那鋼刺,也堪堪躲過面前那根鋼針,卻沒想到,另有一根鋼針,從一個極其刁鑽的角度,刺進了屠遙的腹部。只要那少女修為再高半分,這鋼針便能將屠遙腹部給刺穿了。

這一刺刺得極深,又加上那漫天的鐵片,屠遙遍體鱗傷,再也支持不住,「嘭」的一聲倒地,再也爬不起來。

「呸,還說他有多厲害呢,打死我也不信。」見到屠遙倒在地上,一少年啐了一扣,嘲道。

那被稱作「琳兒」的少女也是一臉的不屑,說道:「我還以為他真有本事呢,沒想到不堪一擊。」

屠遙倒在血泊中,鮮血從腹部的小洞中汩汩湧出。那舊衣衫被密密麻麻的小鐵片割得像碎布條,被鮮血浸透裹在身上,縫隙中露出傷痕纍纍的皮膚。這少女被稱作「琳兒」,看模樣跟自己也有著些許相似之處,莫不是……莫不是那個奪走了自己靈根的親妹妹吧!

「琳兒——」

正當一群少男少女在這裡嫌棄屠遙之時,那邊卻忽然走過來三個人,為首的是一個青年男子——不是那屠化又是誰,那聲「琳兒」便是屠化喊的。

此地鬧出不小動靜,屠化又是跟著三長老管防衛工作的,又正在附近巡邏,於是便帶人過來查探。見到屠化走來,之前圍著屠琳兒的那些少男少女們便一個個招呼一聲走開了。

屠化來到近前,先瞥了一眼趴在地上的屠遙,知道屠遙已經沒有反抗的力量了,便快步走到屠琳兒面前,假裝有些不高興地說道:「你又到處亂跑了,還跑到這裡打架來了,萬一傷著了怎麼辦?」說完,又皺著眉頭看向屠遙,見屠遙滿身血污,髒亂不堪,便又問道:「這人是誰?你把別人打傷了,看人家不找你麻煩。」

屠遙趴在地上,沒有露出面目,屠化沒有認出他是誰——其實屠化也不在華,只要他那寶貝妹妹沒事就好了。

聽到哥哥的話,屠琳兒走上前去,挽著哥哥的手臂,撒嬌道:「哎呀,我也不知道他是誰,聽說前幾天才被三長老收進來的人。你別擔心,他沒什麼本事,我沒受傷。」

「哼,你呀。」聽到妹妹的話,屠化嘆了一口氣,也無話可說。從屠琳兒的話中,屠化也猜到了眼前血泊中的人是誰了,便幾步走到屠遙面前,查看起屠遙的傷口來。

見到哥哥走過來查看自己的傷口,屠遙終於心中一暖,輕聲說道:「哥,我不知道……咳咳……不知道她是……」他話沒說完,屠化就已經站起身來,渾沒理會屠遙的話,搖了搖頭,說道:「沒救了,你們把他扔出去。」說完,便走回屠琳兒身邊,說了聲「走吧」,便拖著屠琳兒往前走。

屠琳兒一頭霧水,她聽到屠遙喊屠化「哥」,卻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還有這麼一個兄弟,於是一面被拖著走一面說道:「誒,哥,他怎麼也叫你哥啊,他是誰啊?」

屠化拉著屠琳兒,頭也沒回,只回了一句「瞎說」,便走遠了。

朔風呼嘯,凍雨凄凄,雷霆閃爍。

也不知道這深秋天氣,竟為何如此多變,那凍雨從何而來,雷霆又因何而起。

屠遙被仍在一處亂葬崗,四周都是墳塋。他躺在地上,任寒冷的雨水擊打著他傷痕纍纍的身體。

朔風咆哮,在怒吼——就在屠遙的耳邊,好像是在對他說著什麼。那個聲音彷彿在說:「屠遙,你這個廢物,族裡沒有一個位置屬於你!就讓我來幫幫忙吧,幫『你的』屠族,來擺脫你這個可憐蟲!」

「哈哈,來呀——我就是個廢物,就是個可憐蟲,來呀,消滅我吧——」他放開胸膛,仰望天穹,彷彿是有著極大的不甘,對著上天在挑釁。

彷彿對屠遙的挑釁惱怒萬分,那寒風吹得更起勁了。裹在屠遙身上的那些碎布條,本來被血污浸透,粘在傷口上,此時被朔風撕扯,直要把屠遙身上的血肉給扯下來。

屠遙本來渾身無力,這時分卻強撐著,斜靠著一處斷裂的樹榦坐了起來,像是想靠著這股子蠻勁,與這天地對抗。

這天地也彷彿是極有耐心,見到屠遙這幅樣子,想要再玩弄他一下,頓時風雨也小了一些,不一會兒,那雨竟然也停了。

「哈哈……」屠遙卻忽然大笑了起來,他心灰意冷,終於放棄了,放棄得那麼的不甘。他就坐在那裡,「等著斷氣吧」。

彌留之際,屠遙卻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這幾天經歷的一幕幕,有幾個畫面忽然嗖嗖閃過,讓他那灰暗的心也有了些許光輝。

「是啊,那些木族人來這邊做什麼,他們不是沖著大寨去的,他們……好像在尋找什麼?」

「寨子里這幾天沒日沒夜的,都好像在尋找著什麼東西,而且……大部分戰鬥力都外出了——連族長也不在——他們要去幹什麼?」

「楚大哥說的『那虛無縹緲的傳承』是什麼東西?」

「呸——我還有什麼資格叫他『大哥』……」

「說到底還是我本事不夠啊……人家看不上啊……哈哈……」

「那麼多的高手和一族之長都親自出動來尋找的東西……究竟會是什麼呢?」

「我……我要是能得到這個東西呢?」

「哈哈……春秋大夢啊——」

——

屠遙撐著一根手腕粗細的枯樹枝,一瘸一拐地走著,卻誰也不知道他的目的地在哪裡。

朔風還在呼嘯:「滾吧,廢物——」

他只覺得,就是被這寒風凍死,被這凍雨淹沒,被這雷霆劈裂,也好過這讓他生不如死的饑寒交迫。

遠處傳來一聲狼嚎,唯一撐著屠遙身子、被屠遙當作拐杖的那根樹枝早已折斷,屠遙躺在水凼中,臉上流著的,也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

終於,他抹了一把臉,閉上了雙眼,準備就地等死了。

「也許,要不了多久,那群狼便會過來,把我吃得……只剩一堆白骨吧。」

——

屠遙被一種貼著他耳朵的喘息聲給驚醒了。一匹彷彿只剩一口氣的老狼一瘸一拐跳開了去。因為身體虛弱,那老狼還摔了一跤。他昏昏沉沉,緩緩地打量一圈四周的環境,卻不怎麼到了一處山洞中。扭頭一看,一道暗紅色的血跡,從他身下,一直延伸出洞口,身上還有不少牙印——想來,是那匹老狼在野外發現了他,把他給拖進了窩裡。只是不知是因為那老狼覺得一次吃不完,要把屠遙拖回洞中貯藏起來,還是因為老狼在發現屠遙之時已經飽餐過一頓,暫時不想吃了。

屠遙本來還擔心洞中還有其他的狼,但一看到那老狼的模樣,才放下心來。只見那老狼滿身傷痕,一條後腿已經斷了,另一條後腿也是一瘸一拐。而它那身皮毛,斑斑駁駁,露出灰黑鬆弛的狼皮——那老狼身上的髒亂污穢,讓屠遙知道,它也是被族群遺棄的廢物、可憐蟲而已。

屠遙腹中飢餓,精神恍惚,可他也有著一點慾望,他不願意死在這匹狼口中。如果這匹狼強壯年輕,他也懶得反抗了。可是,他一想到自己將要喂這一匹污穢的、蒼老的畜生,他便覺得噁心——因為他也知道,看著那匹老狼,他就像在照鏡子一般。

那老狼卻也不敢靠近,眼前這個沒毛的怪物可能既會抓又能咬,它的小身板可受不了。把屠遙拖回洞中,已經消耗了它全部的體力,它必須休息休息,才有力氣咬破屠遙的皮肉,吞下屠遙的骨血似的。

這一人一狼加起來也就半條命,卻誰也不想餵了誰,就此對峙起來。

疲倦,疲倦終於襲來,他想打起精神來,這疲倦卻如同潮水一般,越漲越高,就要壓碎他的意識。終於,他連眼睛也不想睜開了,心中的不甘驅使著他,他感覺自己不斷地在揮動著雙手,想要抓住點什麼,卻只是他腦中的幻覺而已——他的身軀一動也沒動。

不一會兒,他彷彿感覺到了一點熱氣,就在他的臉上,就在他的耳邊——它靠了過來。那條粗糙乾燥的舌頭,彷彿枯樹皮一樣,切切實實地摩擦著屠遙的臉。

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屠遙十指如爪,雙臂竟然真的聽他驅使,猛地往身旁一抓,可是抓了個空。若在平時,他可以不費吹灰之力解決掉這匹老狼,可現在的他,沒有這種力氣。

一人一狼終於又平靜了下來。

屠遙不斷地和腦中的幻覺、身體的疲倦做著鬥爭,他在等,等著那個要把他吃掉的「食物」再次過來。有時候,他就像睡著了一般,然而不管是真的醒著還是假的睡著,他都在等著那條粗糙乾燥的舌頭。

終於,在那潮水般的倦意即將淹沒他之時,他終於等到了。

屠遙從夢中醒過來,只覺得腹部的劇痛正吞噬著他的倦意,而那匹老狼,正吞噬著他腹部的傷口。那條粗糙乾燥的舌頭,此時已經染滿鮮血,順著屠遙流出的鮮血,要去舐那腹臟。

老狼咬著屠遙的血肉——它彷彿也是在拼盡那最後一絲力氣,要把那僅存的幾顆牙齒咬進去。而屠遙的手,終於掐住了那老狼的脖子。它已經無力再移動身軀,只不斷地扭動著那顆乾癟的腦袋,想要撕開他的肚皮。而他的另一隻手,終於也慢慢地摸了過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終於把整個身體都壓在了它的身上。他手上的力量早已不足以將它掐死,可他的牙齒早已咬在了它的脖頸上,他的嘴裡已經全是污穢的狼毛。

終於,一股暖流順著他的喉嚨,緩緩地流進了他那還未被它撕破的胃裡。

「沒想到最後是他贏了,我還挺喜歡那匹狼的。」幽深昏暗的山洞深處,忽然傳來一個男童的聲音。

屠遙喝了狼血,吃了幾口狼肉,簡單地處理了一下腹部的傷口,已經倒頭睡去。

「我倒是更喜歡這少年人,沒有靈根都能靈體雙修到這個境地,還只有十幾歲。」男童聲音才落下,山洞深處又傳來一個女童的聲音。

兩個聲音還在山洞裡回蕩,兩個散發著微光的靈體漸漸地從山洞深處飄了出來,一個是男童模樣,一個是女童模樣。

「不管怎樣,咱們也沒辦法了,木族人都來了兩撥了,屠族人應該也要找來了,咱們只有把希望放在他身上了。」那男童模樣的靈體嘆了一口氣,沉吟半晌后說道。說完話,便伸出那一雙透明的手,比劃起來。那女童模樣的靈體嘆了一口氣,也跟著比劃了起來。緊接著,一股龐大的靈力,從山洞深處湧出,衝到了屠遙的身上。

肚腹中有食,屠遙也有了些許力氣,雖然身上的傷還很重,意志卻終於清醒了些許。睡夢中的屠遙,忽然感受到一股暖流將自己包裹了起來,身上的傷口彷彿也不那麼痛了。雖然此刻極累,屠遙還是立刻清醒了過來,卻發現自己已經飄在了半空中,身旁一紅一籃兩顆光球,正圍著自己繞圈。

屠遙大驚失色,想要翻身下地,卻因為身在半空,無處借力,而全身的靈力又無法調用,半天沒翻過身去,只在半空中不斷地扭動。

屠遙這一扭,竟不知為何從身上掉下不少灰白的碎屑來,仔細一看竟然全是死皮。

「你別著急,我們在救你。」屠遙還在驚疑不定,忽然從那紅色的光球中傳出一個女童的的聲音來,安撫著他。

感覺到那聲音沒有敵意,而且渾身的傷痛已經緩和了許多,況且他身上還有什麼可圖的?——就是這條命他也沒有那麼在乎了。於是,屠遙便苦笑一聲,平靜了下來。

便如蠶蛹一般,屠遙的皮膚不斷地翻新、老化,一層一層地脫落著,身上的傷口,隨著皮膚的翻新,也終於痊癒,留下大大小小的疤痕,頭髮、鬍鬚不斷地生長,漸漸地拖到了地上——彷彿就是,在這短短的半天之內,屠遙就活了幾十年一樣,模樣變得蒼老許多。

在洞中也不知過了多久,屠遙直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覺,醒過來后,只見那兩顆光球還飄在自己身旁,只是自己已經不在半空中飄著了。屠遙只覺得身下暖暖和和,坐起來一看一摸,才發現身下有著厚厚的一層灰白的死皮。他的指甲已經有一尺來長,手指活動起來極不方便。而屠遙的頭髮已經長得老長,鬍鬚也垂到了腰上,皆是雪白。他咬斷指甲,摩挲著頭髮鬍鬚,一臉的錯愕,忍不住自言自語道:「這……我是睡了多少年。」

「哈哈,也只過了一天罷了。」聽到屠遙的話,那顆藍色的光球停下來,傳出一個聲音來。

「我們把師父的傳承給了你,把你這半條命給救了轉來。」另一個光球也飄了過來,對著屠遙傳出一個聲音來。

屠遙一下子就愣住了,他模樣蒼老,可實際上只有十五六歲啊!感受著體內浩瀚的靈力,這世間已經多少年再沒有過如此高修為的修士了,這是什麼樣的力量!哪裡是他一個少年人能夠掌控得住的。

「我們兄妹倆的力量不足以救活你。」只聽那男童模樣的靈體繼續說道,「於是,我們考慮再三,利用師父的傳承和我們兄妹兩人殘存的靈力把你救活。因為你傷得太重,沒有辦法,治療那些傷害,必須要消耗你自己的生命力,因此你外表看上去會蒼老許多。

「我們附在那匹狼身上把你拖進來,再救你,倒不是好心。我們沒能救下師父,自己的身體也早已化作灰燼,而且無法離開這個山洞,已經幾百年了。雖然師父不是屠木兩族害死的,但師父的死,跟他們兩族總有千絲萬縷的聯繫。我們不願師父的傳承落在這兩族手中,於是收斂靈體的氣息,就是為了不讓他們發現。

「可是,就在前不久,就有一個男的突然闖進山洞——也不知道他怎麼發現了我們,想要闖進來奪取師父的傳承,若不是我們早有準備,將他打傷,他早已得逞。前不久,我們了解到,他正在鼓動屠族和木族,想要藉助兩族的力量,一舉攻破我們的防禦……因為我們的肉身消散在這座山洞裡,我們兄妹倆無法離開,但是師父的肉身還在。我們……我們希望你能夠不再忘恩負義,能夠將師父的肉身帶回故鄉,妥善安葬,讓師父安息,這樣,我們……我們也能安息。

「至於你有了這一身本事,也不要求你再為師父光耀門楣——以後你要做什麼,我們就不管了。」

說完話,兩顆光球就安靜了下來。而屠遙,從那句「忘恩負義」開始,就再沒聽進去一個字。

「我……我是忘恩負義么?」屠遙忽然捂著腦袋,面現痛苦的神色,低聲自言自語道,「不是的,不是的,他……他不讓我去殺那些木族人,讓我沒法回屠族,我才殺了他的……這不怪我,怎麼能說我忘恩負義呢……」他不斷地重複著那句「怎麼能說我忘恩負義呢」,而且越說聲音越大,彷彿想要說服自己似的。

是這樣的,人如果做了什麼錯事,內心來說首先是不承認,要撒謊,接著就要找上一大堆理由,來自圓其說,再之後就要開始推諉,把責任推給別人,然後終於慢慢沉默下來,最後才說,我錯了。這個過程是將錯誤不斷放大的過程,以至於無可挽回,連懺悔的機會都丟了。

「啊——」這種痛苦折磨著屠遙,他再也受不了,猛地大叫了出來。那兩顆光球彷彿知道屠遙的想法,也知道這難關只能靠屠遙自己度過,便早早地飄遠了。

「忘恩負義……忘恩負義……啊——屠遙啊屠遙,你不就是一個忘恩負義的人么。」屠遙趴在地上,不住地捶著地面,震得整座山都在顫抖不。只聽他繼續吼道:「你該償命!你該償命啊……你怎麼還活下來了,你憑什麼能活下來啊……」吼到這裡,他又立起身來,不斷地揮動雙臂,雙手握拳,不住地捶打著自己的胸口,想要把自己就此打死。可他現在太厲害了,即便他用盡了全力,也只是把自己給捶得口吐鮮血,卻不一會兒就恢復痊癒了。

終於,屠遙精疲力竭,頹然倒地,趴在地上,眼淚、口水、鮮血流了一地。

「楚大哥……怎麼會是我活下來了呢,應該是你活下來啊,我……我對不起你啊,我對不起你啊……從……從今天起,我乾脆為你而活吧,我為你而活吧……我來幫你徹底解決屠族和木族的世仇,我讓他們再也打不起來。」說到這句「為你而活」,屠遙的眼神忽然堅毅起來,彷彿是終於找到了餘下人生的目標。

「我把屠族人給殺完了,兩族不就再也打不起來了么!」

而他自己,是他「殺死」的第一個屠族人。

既然心意已決,屠遙立馬翻山跪在地上,面朝山洞深處,恭恭敬敬地磕了九個頭,說道:「既然我得到了師父的傳承,我也算是師父的弟子。既然如此,那麼我一定會將師父的肉身帶回家鄉,風風光光地安葬,不忘師恩。對了——怎麼樣才能把你們也救出去?」

聽到屠遙話,見其說得真誠,兩顆光球慢慢飄近,一聲嘆息,像是鬆了一口氣。接著,藍色光球中傳出一個聲音來:「好,代師收徒也好,從今以後,咱們便以師兄弟相稱。你能把師父的肉身帶回家鄉,妥善安葬,便已經再好不過了。

「雖然我們能夠附在那匹狼身上出去,但也堅持不了多久,不管是日光還是月光,我們都受不了。因此我們兩個要離開這裡幾乎不可能,你就不必費心了。

「你跟我們過來吧。」

說完,兩顆光球便往山洞深處飄去,屠遙拔腿跟在後面,不一會兒,就見到了師父的肉身。

只見一座半人高的石台,如刀削斧鑿,上面平躺著一具中年男子的屍體。那屍體衣著如常,面色紅潤,便如常人一般,渾不似一具死屍。在石台的前面,還立著一塊墓碑,上面陰文刻著:

恩師史公諱棠今千古

在墓碑左邊刻著一行小字:

不肖弟子李讖杜程一叩首謹立

到這時候,屠遙才知道,這已經變成兩顆光球的師兄師姐的名字。

見到師父的肉身,屠遙立馬跪下,又磕了九個頭,才站起身來,找了一面石壁,動手鑿了起來,不一會兒就鑿出一具石槨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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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器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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