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誅心

等盧和旭把凳子找過來，李墨林先給大家發了一圈煙，然後說道：「趙叔、趙嬸、嫂子，這個賠償，你們有沒有什麼要求？」

戴彩雲說道：「我們只是要一個公道，一個說法。」

李墨林輕輕嘆了口氣，說道：「趙哥的死，是誰都不願意看到的。」

「於家人，他是一個好兒子，好丈夫，好爸爸。」

「於我們煤礦，他是一個好員工，工作努力，踏實肯干。」

「我們都認可趙哥。」

這些話讓趙老漢和趙嬸聽得連連點頭，他們是心疼兒子的，他們也希望兒子能得到認可。

李墨林是煤礦的老闆，他對兒子的認可，自然是算的。

戴彩雲卻有些不樂意了：「李老闆，他做得好，給你們賺錢了，但他死了，也是你們煤礦的責任呀！」

李墨林點頭：「確實！這個我們是承認的，煤礦工作有一定的風險，目前的技術是沒有辦法避免的。」

「所有工人來的時候，我們也都跟工人說過，甚至簽過合同。」

戴彩雲不滿的說道：「八千塊錢就要買了我男人的命？」

李墨林說道：「嫂子，我想你是誤會了，我們從來都不是用八千塊錢來買誰的命。」

「只是煤礦工作有危險，有些話要說清楚。」

「而且在礦上工作的基本都是一家頂樑柱，如果他們出事，家裡以後的生活肯定要一落千丈，這八千塊錢也算是給他家人一個保障。」

戴彩雲說道：「李老闆，你是有文化的人，說話好聽，那我男人在礦上死了，你們就不負一點責？」

李墨林說道：「人死不能復生。」

「但我們煤礦一直在積極解決問題，也希望這個問題能得到一個更好的解決。」

「能讓趙哥走得安心。」

「我想趙哥在天有靈，他最擔心的肯定是家人以後的生活，尤其是趙叔、趙嬸、兩個孩子和嫂子了。」

「我們能做的其實很有限，但趙叔趙嬸的養老、孩子長大之前的生活，還有嫂子你以後的生活，我們都會盡量考慮周到一些。」

「趙哥的後事，自然也是我們來負責的。」

「如果簡單一點的話，那就只能全部折算成錢，畢竟很多事，我們外人也不好插手。」

戴彩雲的臉色稍微好看了一點：「李老闆，那我男人的賠償，你們能給多少？」

李墨林說道：「這不是錢的問題，我們也不願意用錢去衡量趙哥生命。」

「但為了讓趙哥安息，兩個孩子十八歲之前的生活費，趙叔、趙嬸老了以後的生活問題，還有嫂子你以後的生活。」

「我想嫂子也不是想用趙哥的命來換錢。」

戴彩雲看了公公婆婆一眼，又看了看靈堂的棺材，一時說不出話。

她總不能說，她現在就要錢呀！

當著自己已死丈夫和公公婆婆的面說，自己就要多一點錢？

李墨林繼續說道：「嫂子是明大義的，說到底也不是為了錢，而是為了能讓趙哥能安息，為了以後家裡人能有一個穩定的生活，為了趙叔、趙嬸老了以後有一筆錢吃飯、看病，為了孩子能健健康康長大，不會缺衣少食，對不對？」

「以前趙哥在，這些事自然有趙哥考慮。」

「現在趙哥因為工作走了，我們煤礦有責任，自然應該幫他做這些，好讓他能安息。」

戴彩雲被說得無話可說了。

李墨林就是不談錢，她又不好張口。

李墨林投給胡小軍一個眼神，胡小軍立刻站了出來，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像個正經人：「你們好！我叫胡小軍，在縣裡工作。」

胡小軍故意沒說明白，或者說故意誤導他們，讓趙家以為他是在官方工作的。

胡小軍掏出一個小本子，打開后說道：「我們現在就談一下這些費用的問題。」

「根據我們縣農村目前的狀況，農民大多是吃紅薯飯、玉米飯，一個人吃米飯大概每天二兩左右，其他則是紅薯、玉米。」

「農村人一年吃肉，大概是兩斤左右，實際上不到。」

「農村置辦衣物、生活必須品，一年大概五元左右。」

現在農村人一年都買不了一件衣服，小孩也是穿舊衣服。

胡小軍說了一大堆，都是按照農村正常生活水平算，趙家人也沒有辦法反駁。

胡小軍又說道：「按照這個生活水平，一個人平均一天的消費大概是五毛錢。」

「其中大米，供銷社價，每斤新米一毛八；有肥有瘦的豬肉，六毛；的確良衣服……」

胡小軍把所有價格都報出來，確實是市場價，但他特意沒有說票券的事。

現在農村人要弄票券不容易，去小商販手裡買，所有商品價格要麼翻番，要麼要漲三分之一，具體要看什麼東西。

現在的物價又特別穩定，可能幾年都不會變一次。

胡小軍說完物價，又說道：「現在農村老人六十歲還在幹活，我們就算兩位老人幹活到六十以後就不再下地，依靠趙哥贍養。」

「我國老人平均年齡還不到七十，我們算七十，贍養兩位老人十年。」

「也就是三千六百五十元。」

「兩個孩子一個十三歲，一個八歲，兩人都到十八歲的話，撫養費用五千四百七十五元。」

「死者喪事，費用大概是一百五十元。」

「總計是九千二百二十五元。」

「死者妻子我們補貼一千元。」

「總計，一萬零二百二十五。」

戴彩雲立刻不樂意了：「好啊！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們拐彎抹角，就是不想給錢。」

「你們要是這樣，我就去縣裡鬧。」

胡小軍瞥了戴彩雲一眼，說道：「嫂子，你去哪告呀？你告訴我，哪一條法律告訴你，工傷身亡要賠錢了？」

「國營單位有人死了，也只賠兩三千，頂天了四五千。」

「其他私人礦山死了人，就賠幾百塊錢。」

「這些數算得有理有據，已經很照顧你們了。」

胡小軍說又是實話。

現在根本沒有《勞動法》，自然沒有工人死亡賠償的相關法律依據，至於賠不賠錢，都是看「良心」，都是看關係。

私人老闆不願意賠，普通人的話，拿老闆絕對是沒有任何辦法的。

《勞動法》還要等到1995年才會實施。

《民法》要等到1986年才有；《民事訴訟法》要等到1991年才有。

現在很多法律都沒有，自然也就沒有律師。

普通人怎麼鬧騰？

說句不好聽的，出個事普通人都不知道應該找哪個部門去告狀。

就算去告了，也無法可依，不同地方不同的人，處理的接過天差地別。

戴彩雲又氣又急：「我們家人死了，你們就這樣欺負我們？我告訴你們，人在做，天在看，你們要遭報應的。」

胡小軍反問：「嫂子，那你告訴我，你現在不是拿趙哥的命換錢嗎？這些錢以後是誰拿著？你拿著？還是趙叔、趙嬸拿著？總不能給你們家兩個孩子拿著吧？」

「你現在三十五左右吧？一輩子才過了一半，你以後還嫁人嗎？那這些錢怎麼辦？」

「你拿著趙哥用命換來的錢跟別的男人過日子？」

「趙哥他……」

李墨林看了胡小軍一眼：「不要說這些有的沒的。」

胡小軍立刻不吭聲了，但他認為自己沒說錯，只是不敢頂撞李墨林。

戴彩雲氣得全身顫抖：「你們……你們無恥……，你們……要早天打雷劈啊……」

戴彩雲被氣得快說不出話。

趙老漢和趙嬸這個時候也開始猶豫，因為胡小軍說的這些都是客觀存在的問題。

戴彩雲以後真會一直在他們家嗎？

李墨林說道：「事情已經是這樣了，我個人也不希望用錢去衡量趙哥的生命。」

「但趙哥對父母、妻兒的責任，我們願意負擔一部分。」

「我們這錢，也不是給某一個人的，是給他所有直系親屬的。」

「每個人都有份，而這一部分錢，也不是趙哥用命給你們換來的。」

「而是他因為幫我們工作而出意外，沒有辦法盡他的義務，我們有責任幫他承擔一部分他應該承擔的義務。」

「這個標準，剛才小胡也說了。」

「我們能給一萬一，這是我們能給的極限，再多也給不了了。」

趙老漢和趙嬸已經動搖了，因為胡小軍的話，戴彩雲現在只有三十三歲，她還年輕，以後她還會留在老趙家嗎？

誰也不知道！

如果她拿著錢走了怎麼辦？

不管李墨林怎麼說得好聽，在趙老漢夫妻兩看來，這都是兒子用命換來的，總不能讓戴彩雲帶著兒子用命換來的錢去跟別的男人過好日子呀！

趙嬸輕輕推了趙老漢一下，示意他表態。

趙老漢看了一眼棺材，眼中滿是猶豫，最終還是開口了：「李老闆，你說得有道理，我同意了！我也不想兒子一直躺在這裡，只想他早日入土為安。」

戴彩雲發了瘋一般喊道：「我不同意！死的是我男人，你們還這樣污衊我，我不同意！我不要錢了，我要你給我和我男人一個說法。」

李墨林心裡暗暗嘆了口氣，轉頭對胡小軍說道：「小軍，你跟嫂子解釋清楚吧！」

「趙叔、趙嬸，我們出去談。」李墨林說完轉身就要走。

戴彩雲想要攔著李墨林，胡小軍卻一把抓住她：「嫂子，我們都是講道理的人，你有什麼不滿，可以跟我們說，就當著趙哥的面說。」

戴彩雲拚命掙扎，想要攔著李墨林，掙扎之間，頭髮亂了，衣服亂了，整個人就像一瘋子，嘴裡大喊：「姓李的，你不要走，你讓他們污衊我，你給我站住。」

胡小軍都快要拉不住了，鄒佔全、任友喜兩個人趕緊上來幫忙。

戴彩雲即便常年干農活，那也比不上三個大男人呀！

李墨林心裡很清楚，戴彩雲跟趙家可能沒辦法過了。

這不是李墨林想要的結果，胡小軍後面說的那些戳人心窩子的話，並不是李墨林讓他講的。

李墨林知道那些話有奇效，但他不太願意用。

倒不是李墨林心軟，李墨林本就不是那種心善之人，只是戴彩雲如果離開趙家，她兩個兒子以後日子不好過。

那兩個孩子沒了父親，本就已經很難。

戴彩雲再另嫁的話，兩個孩子怎麼辦？不管是跟著爺爺奶奶過，還是跟著戴彩雲嫁過去，都難！

現在這社會，死一個人賠償就只有幾百幾千，他們想要更多，說不上對或錯，人之常情。

大部分親人是不願意用死者的命換錢的，只是死者已死，活著的總要為生活考慮。

李墨林可以給他們更多，但李墨林不願意給，這也無所謂對或錯，現在給他們一萬三解決問題，真的就是心善了嗎？只是為了讓自己良心好過一點吧？只是自以為是的心善吧？

以後煤礦要明文規定，死一個人只有六千賠償，那後面如果再出事，死的人是不是「虧」了？

可即便是六千，也是全社會普通人死亡賠償最高一檔的標準了，在其他地方工作，因為工作死了的，是不是也「虧」了？

李墨林並不想針對誰，但這個世界就這樣殘酷，別人不刻意針對你，也可能會導致你妻離子散、家庭破裂。

如果李墨林要針對他們，趙家人一分錢也拿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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