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傅盈月沒敢繼續往前,卻是擱下手裡的傷葯和繃帶,蹲了下來。
「我只是想幫你包紮而已,沒有惡意的...」細細軟軟的聲音從火光明亮處傳來,黑犬齜起的獠牙慢慢隱匿了起來。
可是當小姑娘繼續蹲行著試圖靠近的時候,黑犬卻再度朝她發出了警戒聲。
「你傷得...有點重,身上那支箭不拔出來的話,身上會潰爛流膿的。」傅盈月看著蔓延了一地的血跡,始終有些不放心。
「乖孩子,不怕不怕...我現在手裡沒有利器了,只是靠近,不要怕喲...」
傅盈月將旁邊那有剪繃帶剪子的托盤推遠了一些,舉起雙手以示安全,然後慢慢地挪近黑狗。
狗子在她細聲軟語的安撫下,加之出血過多氣力的流失,它便變得越發懶怠不想動了。
「呼...嘶...」在盈月距離它不足半尺的時候,黑犬還想掙扎一下,身子后挪,啟唇朝她發出恐嚇聲。
而傅盈月卻在此時,手飛快地繞從它後腦勺,撫上了它的腦袋。
「不怕,不怕,好孩子,乖哦...」她的大眼睛眯成一雙新月兒,燭火照耀下可水靈好看了。
只是臉上那一道駭然的紅疙瘩,可惜了...
黑犬被她揉撫著腦袋,起先很不服氣,腦袋一個勁想繞從後方去咬手,可傅盈月卻很有經驗似的一直按住頭頂的位置,不時還伸出幾隻纖指輕輕撫挲一下。
很快,黑犬就被頂頭撫挲帶來的奇妙感覺撫慰了,心情奇異地平靜下來,也懶得再掙扎了。
它把腦袋擱置在爪子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抬起眼皮子注視跟前的姑娘。
澄陽王狄禛軻在一次與敵軍的交戰中,不慎中了敵軍的圈套,垂死之際,幸得他自幼身上攜帶的一塊藍玉,使得將死的魂魄暫時附著在一條黑犬身上。
便是現下這隻被傅盈月撫摸著安慰的黑犬了。
成了狗之後,狄禛軻依舊在追查著導致這次折兵慘重的事情中,到底誰是內鬼。
當了狗去查這些事情,有好處也有壞處,好處是敵人肯定不會對一條狗產生戒心,但壞處就是用狗的身子辦事有諸多不便。
比如今夜他追查到有南樓國派出細作來酒花村放火,他只能搶先把人給殺了,但卻驚動了村人,以致現在,人人都把他當成了一隻殺人的惡犬,都要把他揪出來宰了。
南樓國的細作他可以毫不猶豫殺掉,但這些村人可是他北晉國的子民!他半點也不能傷害。
這可苦了他了,一面要躲開大伙兒的攻擊,一面嚇唬他們,希望那些人能自動躲避,一面又得當心嚇過了頭會導致他們互相踐踏,發生不必要的傷亡。
正在思索的當頭,腹部突然傳來一陣劇痛,狄禛軻疼得皺起了狗眉頭。
原來是剛才那個丑姑娘幫他將腹部的利箭拔了出來。
「別怕,再一會兒就不疼了,不疼了...」
姑娘還在一手撫摸著他的腦袋,一手用力按壓住了他腹部的傷口。
「我爹爹以前往大山裡頭狩獵回來,經常扎了刺,受了傷都是我幫他處理的。」傅盈月不知何時將擱置傷葯繃帶的托盤移了過來,開始往狗子身上一層層地撒著傷葯。
狄禛軻身為北晉國的主力軍頭將,身上曾受的傷如過江之鯽,又怎麼會在乎區區一支小箭。
他只是向來不喜女人,不願意讓女人靠近而已。
「好孩子,乖寶,不疼了是吧?」那姑娘還在笑著當他是個小孩似的哄。
曾威風八面、讓南樓人聞風喪膽的殺神澄陽王殿下:「......」
那狗身上的傷口還沒來得及包紮,門外突然就響起了急促的聲音。
黑犬已經先一步窺探到動靜,機警地直起身跳起來,就要破開窗戶出去,但來到窗戶時卻發現窗外也有人。
逼於無奈下,狗子只好憋屈地鑽進了床榻底下。
傅盈月還沒意識過來什麼,傅明成就扛著獵弓大步走了進來。
「月月,可有事?」她爹皺著眉關切地問。
傅盈月下意識地踢開了腳邊剛拔出的利箭,笑著搖了搖頭:「爹,外邊是怎麼了?那麼晚了,為何牛子叔和十七伯會在咱們院里?」
傅明成已經將槅扇門關閉了,畢竟這是女兒的閨房,幫他們找殺人的惡犬已是情分了,他可不能再讓外邊那些無禮的村人亂闖進來。
「月月,你可有看見一頭黑色的大犬闖進家裡來?那是一隻殺過人的惡犬,今晚在泥頭牆邊咬死了幾個人,爹和其他叔伯是追那惡犬,追到這裡來的。」
傅盈月低頭看了看地上蔓延的一些血跡,她連忙抱起了地上的老橘貓,撫著貓頭道:「爹,我沒看見啊。今晚小橘子不知跑哪跟人打架,受了很嚴重的傷回來,我在屋裡給它包紮呢。」
傅明成剛才來到自家院前發現了血跡,還以為惡犬闖進自己家中,嚇得趕緊進來看女兒有否受傷,如今聽女兒這麼說,安下了心,繼續道:
「既然沒有,那爹得到別處去看看了。你關好門窗,早點歇息,爹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
傅盈月懷中抱著老貓,點了點頭。
她爹並一夥村人走後,傅盈月才后怕起來。
殺人...惡犬?
天哪...
傅盈月一想到剛才給包紮傷勢的黑狗,嘴上流淌的鮮血有可能是咬死的人身上流的時,眼下一陣陣犯暈。
說來也奇,傅盈月她不怕動物身上流的血,獨獨害怕人血,就連剛才她說幫她爹處理傷口,其實也不過是在旁邊等她爹將血擦乾淨止住了之後,她才敢上前給包紮的。
這一犯暈,她就開始覺得心悸呼吸困難了。
她趕緊跑到床榻前,掀開瓷枕掏出裡頭一個香囊,用力地湊鼻子前吸了吸。
濃郁的葯香瞬即通達四肢八骸,她才慢慢沒有那麼難受了。
她的這個隱疾鮮少有人知道,她爹以前為了她尋遍了各地的大夫,始終醫治不好,最後只有一位隱居山林的老先生給開了藥方,垂頭嘆氣地說:「心病還須心藥醫,要完全根治還是得找回姑娘的過去,讓她徹底釋懷。」
傅盈月就不懂了,活了兩輩子依舊不懂,她有什麼過去,除了救不了爹又被姜征珣這渣滓害死這些事外,又有什麼事情是她不能釋懷的?
等傅盈月徹底緩了下來,開始低頭去看床榻下時,卻發現那裡除了一攤淺淺的血跡外,就別無他物,那黑狗子不知何時逃掉了。
這一覺,傅盈月睡得不甚安穩,耳畔一直響起繚繞而空茫的箜篌音。在夢中,她看見了一個蒙著面紗卻依舊能看得出美得出塵的女子,獨自坐在輕紗翩飛的高台之上,一邊起舞一邊從袖間帶出無數支銀針。
那些銀針穿起了彩色的絲線,在蒙面美人曼妙的舞步帶動下,有條不紊地從高台上架起的那張巨大的綉幕上穿插。
不一會兒,整支舞曲來到了最終的高.潮部分,美人身姿一扭不停地迴旋了起來,紗裙被大幅度帶成一朵張開又收緊的花卉,綉幕上的絲線一層層褪去,最終,一隻浴火重生的彩鳳從幕布上翩然而生。
夢境就停留在彩鳳綉出的那下,傅盈月就醒來了。
她揉著眼睛,看了看擺在角落裡的綉架,綉架上先前被她鮮血玷污的綉品已經被她換下來了。
這已經是她第十二次重頭開始綉了,此時綉布上沒有鳳凰,只有一角火苗的輪廓。
在夢中的時候她明明覺得針法在眼前很是清晰,無奈每次她一清醒過來,那些針法就又會模糊起來,記不大清了。
在北晉國,幾乎所有稍有些家境的女孩兒家,都會讓女孩自幼習學刺繡,原因是先帝曾經立過一個南樓女子為後,雖然那個南樓女子最終死於後宮爭寵,但由始至終都是先帝最寵的女人,而且南樓國的女子都擅長綉品,以至從那時候起,北晉的女子都爭鋒效仿,長此以往,便也成為北晉女子嫁得好兒郎的一項標準了。
而現在,哪怕到了偏僻的山坳里,姑娘們還是會為誰的綉品最佳為豪,家中有兒郎要娶媳婦的人家,也會用刺繡來為一項相當重要的挑選標準。
不過在酒花村這一類窮山坳里,姑娘家哪來那麼多時間習學刺繡喲,只要繡得不難看,能做幾個梅花荷包的,就已經成為大多婆家爭奪的對象了。
只是在這項標準之前,姑娘家的樣貌也是首選。
像傅盈月這樣頂著一個可怖疙瘩的,縱然手再巧,也無補於事。
但其實傅盈月嘔心瀝血也要綉出夢中女子的那張彩鳳浴火圖,並不是為了給自己找婆家,只是無論上輩子還是這輩子,總有一個隱隱約約的聲音在告訴她,只要她有朝一日綉出這張圖,似乎就能找到她夢境背後潛藏的記憶了。
因為傅盈月十歲以前的記憶,一直是空白的,她總覺得在夢中不斷出現的那個美人和她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不管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她都很想找到答案。
這天是傅盈月重生后,閉門不出戶十幾天以來第一次出門。
傅明成前些時日大半夜幫村民抓殺人的惡犬,結果惡犬沒有抓到,村裡死了好幾個外來人,而那些外來人顯然身份不怎麼簡單,沒過幾天官府的人就親自登門查案了。
那些村人害怕之餘,就一股腦將責任推給了傅明成。
今兒早上天沒亮,傅明成就被官衙人帶走了。
傅盈月捋了捋前世帶來的記憶,她記得上輩子她爹似乎也曾因為一些事被人帶走,只是那會兒傅盈月已經被姜征珣父子接到了莊子上住,姜征珣他爹在旁邊的村落有一座莊子,那村落有一位有名的老大夫,姜征珣聽說她有暈血的毛病,便央他爹空出莊子讓她過去調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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