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考校

「為何來此？」

這是蓋聶站到鬼谷界碑石前時，突然響起在四圍的聲音。

黃沙漫天，野地上沒有任何人影，然而這個聲音，卻彷彿在他心中響起。

蓋聶站定，凝視著界碑上蒼虯的字跡，朗聲回答：「為解蒼生之倒懸！」

半晌，天地間只有獵獵的風聲。

那個聲音又響起來了：「你走吧，這裡沒有你求的道。」

「沒有？我以為，救民之道，即天下至強之道。」

「……既如此，允你接受考校！」

考校？

沙霧之間，忽然現出了一個孤拔的身影，右手木劍虛虛扛在肩頭，左手木劍的劍尖則直直地指向了他，紫黑色的高馬尾與同色的髮帶在風中火焰般翻滾著。

蓋聶有些發懵：劍？可他沒學過啊……

——除了被他整天幻想著當大俠的弟弟硬扯著揮過幾次樹枝之外，他沒摸過能夠被稱為劍的東西。

看到他空著手，那人略微頓了一下，把右手的木劍拋給了他。

劈面而來的木劍隱隱發出金鐵之鳴，力量大得他堪堪接住。

交手的過程只有一瞬，快得不及反應的三招。蓋聶幾乎是閉著眼全憑本能險象環生地接下了那三劍，於是，他過關了。

感覺自己是蒙的，蓋聶心裡有點點發虛。

來人一言不發地轉身向界碑之內走去，蓋聶緊緊跟上。

那人轉身的時候臉側的碎發被風帶起，一瞬間，他瞥到了那人的臉。

那實在是一張可怕的臉：以一隻血紅的眼珠為中心，猙獰的紫紅色骷髏形印記覆蓋了半張面孔，彷彿一顆頭被剝去了半邊頭皮、露出白骨和筋肉，雖然她另外半張臉並不難看，甚至相當俊秀，卻被一道從額頭延伸到下巴的筆直傷痕割裂，傷痕穿過了另一隻相對正常的紫黑色眼珠。那雙異色的眼在碎發的掩映下，如同地獄的業火，幽幽地燃著。

在與外面的荒蕪恍若隔世的清幽小院之中，他見到了自己的師父，名滿天下的鬼谷子。而引他來此的那個人，卻只在敷衍的一點頭后，就無聲地離開了。

蓋聶規規矩矩地跪下叩頭，卻半晌沒有聽到師父叫他起身，他困惑地抬起頭時，卻見鬚髮皆白的老者目光有點意外，嘆息道：「還是個孩子呢……罷了，聶兒，你起來吧！」

冬去春來，鬼谷的日子過得很快。三年後的一天，鬼谷的界碑石前，再次出現了一個不羈的身影。

這一次，蓋聶是跪坐在師父身邊與他共同注視著那個少年。頭一次見識到鬼谷的玄術時，他驚訝得合不攏嘴：明明身在谷內屋檐之下，師父的聲音卻能一直傳到來人身邊，而谷外的景象也可以清晰地映在水池之中。

不過此時看得多了，他已對此習以為常。在這三年多的時間裡，雖前來求學者不下數百人，但或者在問道時便已被拒，或者無法通過考校，還沒有一個人再次挑戰成功。問道有長有短，考校亦有難有易，以至他不太清楚師父的標準到底是什麼。不知這個額前生了一縷白髮的少年，會成功，還是失敗？

師傅性子淡漠，除了課業，一天與他說不上幾句話，那個送飯的鬼面人也不是很愛搭理他，每天多是放下食物就走，他還是隱隱期待能有個同齡人作伴的。

「為何來此？」

少年桀驁地盯著界碑石：「求至強之道，為天下定規！」

雖然師父並沒有開口，但蓋聶還是感覺得到，他對這個少年的答案，要比對自己當初的答案滿意得多。

「如此，請你接受考校！」

少年眯起眼勾起了嘴唇：「有趣……可惜我衛庄，不太喜歡按別人的安排來！」他突然縱身出劍，劍刃指向黃沙之中正漸漸現出的身影，「我喜歡制定規則！」

蓋聶聽到師父輕聲笑了：「能想到搶先攻擊，這麼多年，還是第一個！聶兒，你這個師弟，很有膽量啊。」

蓋聶明白，無論這一戰的結果如何，這個少年，都將成為自己的師弟了。

鬼谷子又搖頭嘆息道：「……但願她沒有太興奮。」

蓋聶很快就明白了鬼谷子的擔心不無道理：戰局是以少年被幾乎同時斬落的三劍往土裡釘了三寸而告終的。在他的印象里，這些年來鬼面人還是頭一次出這麼重的手。不過雖然少年周圍方圓幾米的地面已龜裂開來，腳也深深地嵌在了土裡，但人卻硬是撐住了一口氣沒倒，略微失焦的雙眼仍堅持盯住對手的方向，任已經斷成兩截的鐵劍從震裂的虎口和血珠一同滑落，因染血而顯出艷色的嘴唇咧開一個邪氣十足的笑：「你的劍，我……接下了！」

這個鮮活不馴的笑容，在這一刻，就深深地印在了蓋聶的腦海之中。

那個少年沒有馬上出現，蓋聶忍不住悄悄地往門外瞄了一眼。他的小動作沒有逃過師父的眼睛，鬼谷子淡淡地解釋了一句：「不急，阿鬼會先帶他處理一下傷勢，再來見我們。」

蓋聶這才知道原來那個以兩柄木劍考校他們武功的人叫阿鬼：「阿鬼……很強！」

「她比你年長，你不能這麼稱呼她。」鬼谷子說，「要叫鬼女姑娘。」

蓋聶驚了：姑娘？女……女人？

他轉動著一時被震得不太靈光的腦子回憶了一下：比現在的自己高出足有一頭多，身姿如獵豹般年輕健美，纖長而結實的四肢蓄滿了力量，肩背臂膊肌肉線條優美卻不虯勁誇張……怎麼看也不是女人吧？

——還沒發育完全的小奶蓋決不承認自己當初跟在那人身後進谷時，還暗暗仰望並羨慕了一下對方「成熟男人的身材」。而且……關鍵的關鍵是，她沒胸吧？她確實沒胸吧？

鬼女恐怖的臉在他眼前閃過，剛剛進入青春期的小可憐還沒來得及產生的女性綺想，已經提前被拍死在了未萌芽的狀態。

幻滅感讓蓋聶在鬼女將那個名叫衛庄的少年交給鬼谷子的時候下意識地垂眼，避免自己的目光落到鬼女身上，而是停留在衛庄雙手上隱隱滲著血色的布條——可以想見鬼女那三劍的力量是何等恐怖。蓋聶自問雖然已經在鬼谷修行了三年有餘，但現在讓他去接那三劍，他也沒百分百的把握一定能接下。相比之下，他覺得這位姑娘當初對不通武功的自己真的是很客氣。

乖乖站在師父身邊由他介紹與師弟相認，聽他解釋著那有些匪夷所思的鬼谷門規：縱與橫，最大的對手么？

他看看對方戰意灼燃的銀眸和志在必得的笑容：那自己還真是有了一個很強勁的對手！

不過一句話並不會立刻培養出敵意，兩個少年此刻對對方的好奇都要多過戒備。

有事弟子服其勞，帶領衛庄熟悉鬼谷的事情當然由蓋聶代勞。輕快的步子表明蓋聶也很樂意代勞。

在得知這個面無表情看似老成的瓷娃娃其實比自己還小一歲之後，衛庄先前那點本就極其有限的對師哥的尊敬就蕩然無存了。他先對兩人要同室而居的安排大大不滿了一番，接著報復性地把蓋聶的審美品味和設計水平狠狠一通貶低，又借口手上有傷，指揮著任勞任怨的二十四孝好師哥把卧室的傢具按他自己的習慣整個重新擺了一遍。

蓋聶放好最後一個柜子，拍拍手上的灰環視了一圈：「你說得不錯，小庄，這樣擺放，確實敞亮很多。」

衛庄一言難盡地望著蓋聶毫無芥蒂的清澈眼眸，開始懷疑這個師哥是不是傻的：蓋大丫鬟，你這麼賢惠師父知道嗎？

他忽然沒了繼續欺負下去的慾望：一點成就感也沒有。

於是他打斷了蓋聶對鬼谷各種作息規則生活事項的介紹，換了個自己感興趣的話題：「師哥，當初你遇到那女人的時候，接下了幾劍？」

「三劍！她只出三劍！等等，」蓋聶猛地抬眼，投向衛庄的目光充滿由衷的敬佩，「小庄，你是怎麼看出她是女人的？」

「……」衛庄額角的青筋抽了抽：他這個師哥，腦子果然是壞的！

入夜，兩個疲倦的少年已經睡熟。鬼谷子怡然地踏出了院子。

「你運氣不錯。」鬼女像鬼魅一樣無聲地出現，她的聲音和外表一樣，都有種雌雄莫辨之感，「你這兩個徒弟，天分都在我之上。」

「不錯，聶兒骨骼清奇、輕盈靈巧，身體柔韌遠超常人，極適合縱劍術。」鬼谷滿意地捻須，「小庄骨架沉實、膂力驚人、意志堅定，是當之無愧的橫劍傳人。阿鬼，還要多謝你的考校！有你這把量尺，鬼谷才能尋得如此三百年未遇的天才。」他望向鬼女的目光慈愛中帶些惋惜，「然而，你不肯繼承我的劍術，仍是我心中一憾。」

「說過很多次了，我已有師父，不會改投別門。」鬼女淡然道，「你已經得了兩個好徒弟，這話以後就不要再提。說正事，今天我略有所悟，再來討教。」

鬼谷子嘆息：「果然，你主動找我，只會為這一個緣由。阿鬼，這裡是你的家，就那麼想離開嗎？」

「停！你救我一命，我承諾在戰勝你前決不離開，我們的關係僅此而已。」鬼女的聲音中聽不出情緒，「有恩必報，一諾千金，我不會違背師父的教誨。但這不等於我甘願被關在籠子里！」

鬼谷子一臉「還是如此」的無奈：「出去之後呢？」

「你知道的。」鬼女不無挑釁地盯著他，「不要對我說教，你們男人開口閉口天下蒼生，卻不知蒼生又何曾無辜？所以，抱歉，我做不到以德報怨，只有快意恩仇！」

「你和他一樣偏激！」鬼谷子嘆息道，「錯過了你生命的前十五年，是我的責任。但我不能一錯再錯，放任你去為禍四方！」

「不必多說，接劍！」

鬼谷子接過了鬼女拋來的木劍，雙手合於劍柄立劍身前，瞬間，便生出了一種巍峨如山的氣勢。

劍氣鼓盪起的沙暴片刻平息，鬼女右手的木劍脫手飛出，喉嚨已被鬼谷子手中的木劍抵住。

「我輸了。」鬼女很坦然地承認，隨手撥開了喉嚨前的劍，「但我還會再來。」

鬼谷子以劍尖挑起地上的木劍，鬼女一把接住。「八年了，你仍然只用他教你的劍法？」

「我輸是因為我不夠強，並不是他的劍法不如你的縱橫劍術。」鬼女把兩柄木劍插回腰間，「總有一天，我會用他的劍法擊敗你，取回鈴劍，然後走出鬼谷。」

「那也許不會很久，」鬼谷子悵然道，「你還年輕，而我已經老了。……真不知我死之後，還有誰能約束你！」

「那就好好想辦法長命百歲！我可不希望還沒打贏你，你就死了！」說話間，鬼女的身影已如來時一般忽然地消失了，餘音在風中慢慢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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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小隻出場的形象請自行想象：天九奶蓋往前數8年，青庄往前數5年的萌娃狀態——奶蓋跟天明月兒他們差不多大，小庄應該比少羽再大點……呃，跟星魂差不多？還沒長個的小奶蓋頭與發還沒全白的小小庄應該萌得不要不要的~

沒按秦時正片的時間線來，秦時系列的時間線一貫混亂，正片跟天九對不上。正片的兩小隻按十三年前算應該是十七八歲的狀態，但後來大叔二叔年齡設定又廢了。

記得有人說天九正片奶蓋19，青庄20，不知是哪裡來的說法，且不管正確與否，暫時這麼算，如果天九里小庄回憶魏家莊一役是3年前的事，而小庄又要在鬼谷學習3年，那小庄進鬼谷就應該是正片5-6年前的事——再早的話，鬼谷子心也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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