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八十八章 江淮之亂
一帽紅塵,行來韋杜人家北。滿城風色,漠漠樓台隔。
目送飛鴻,景入長天滅。關山絕,亂雲千疊,江北江南雪。
——《點絳唇·十月二日馬上作》龔自珍
……
烽煙滾滾,刀兵四起,戰爭是所有安分守己百姓的災難。然而,原本一些籍籍無名、桀驁不馴的江湖草莽,卻因為安史之亂,從綠林走入軍界,成為地方大員。
淮西節度副使、御史中丞李銑和淮西節度副使兼宋州刺史劉展就是這麼兩個人。
安祿山叛亂之初,唐軍在河南道的主力——河南節度使張介然統轄的陳留唐軍、以及封常清招募的軍隊迅速瓦解。安史之亂初期與叛軍對抗的唐軍幾乎都是河南道當地的州縣軍隊或義軍。統領這些軍隊的將領也基本上都是河南道地方人物,如劉展、許叔冀、尚衡等。這些河南道的將領在戰亂中逐漸壯大了自己的地盤和軍事實力,成為唐軍在河南道與叛軍對抗的主要力量。
李銑和劉展由於戰功,迅速從一介校尉晉陞為朝廷一方大員。
李銑因曾破永王李璘的叛軍,而被擢升至淮西節度副使,劉展的晉陞則更為迅捷。
安史之亂之前,劉展僅是陳留參軍。戰亂期間,劉展因參與平叛而破格拔擢,晉陞為試汝州刺史。乾元二年,劉展因御軍嚴整,再次被擢為滑州刺史,旋移宋州刺史,充淮西節度副使。
雖然貴為唐軍高級將領,但兩人身上的江湖習氣絲毫沒有改變。李銑貪贓枉法,兇惡殘暴;劉展狂妄自大,剛愎自用。
兩人私交甚篤,攻守同盟,相互袒護,歷任淮西節度使都對這兩個桀驁不馴、傲慢無禮的傢伙深惡痛絕,可又拿他們沒辦法。畢竟鐵打的營盤,流水的節度使,真正的軍權都掌握在這兩個地頭蛇手裡。
上元元年,淮西再次調來一名節度使。這個名叫王仲升的新淮西節度使與之前的幾任不同,不是個善茬。
至德二載夏四月,王仲升追隨郭子儀,與僕固懷恩、渾釋之、李若幽等將領一起,在三原縣白渠留運橋設伏,全殲叛將李歸仁統領的五千名叛軍精銳鐵騎。從此名聲大振,進入肅宗的視野。
王仲升上任后,監軍宦官邢延恩察言觀色,發現此人是個心狠手辣的主兒,便主動跟王仲升交好。兩人合計,扳倒李銑和劉展,將淮西兵權牢牢掌握在手裡。
在邢延恩的支持下,王仲升以「貪暴不法」之罪,請了聖旨,將李銑軍法從事。
除掉李銑后,王仲升又瞄準了劉展。
在邢延恩的暗中策劃下,上元元年,淮西盛傳一句童謠:「手執金刀起東方,劉氏當為天下王」。
邢延恩建議,用這條讖言對付桀驁跋扈的劉展。
王仲升心領神會,馬上就將這句謠讖附會於劉展,將朝廷奏報:「劉展一貫心懷叵測,圖謀不軌,且「劉」姓應驗謠讖,應儘早將其剷除,以絕後患。」
為了把劉展一桉做成鐵桉,王仲升懇請監軍宦官邢延恩入朝面聖。
邢延恩回京后,向肅宗進言,道:「劉展和李銑本是一夥。如今李銑被誅殺,劉展疑懼不安。若不趁勢除掉,恐怕其會作亂。
不過,劉展手握重兵,最好是用計除之。不如擢升劉展為江淮都統,讓他接替原都統李峘,等他交出兵權,前往廣陵赴任時,再於途中,將其抓捕。此計僅憑几名驍勇的將士即可完成。」
肅宗深以為然,下旨任命劉展為江淮都統,同時下密詔,命原江淮都統李峘,原淮南東道節度使鄧景山聯手除掉劉展。
邢延恩自以為這個調虎離山之計萬無一失,卻沒有料到,畫虎不成反類犬,此計竟引發了一場席捲江淮的叛亂!
當邢延恩帶著詔書來宋州宣旨時,劉展本來受寵若驚,叩謝隆恩。並計劃當晚大擺酒宴,盛情款待聖使。
晚宴前,劉展手下將領張景超找到劉展。
張景超本是倭國遣唐使,因頗有謀略,歸國途中被劉展重金禮聘,挽留在軍中。
張景超對劉展道:「將軍,李銑將軍被殺后,王仲升更加容不下您,一定會藉機除掉您。
按說,朝廷一定會削您的兵權,甚至會取您性命。這次宣旨,怎會不降反升,讓您身兼三道節度使?
末將私下打聽過,這個邢延恩和王仲升走得很近,恐怕此事另有蹊蹺。
俗話說,事出反常必有妖,將軍不可不防。」
此言如一桶冰水澆在頭頂,冰冷徹骨。劉展恍然大悟。
劉展臉現殺機,做了一個砍頭的手勢,陰森森道:「他不仁我不義,既然皇帝老兒設計害我,我劉某人也不是吃素的,不能像李銑一樣,束手就擒,引頸就戮。
今晚就動手,大不了魚死網破!」
張景超擺了擺手,笑道:將軍稍安勿躁,末將有一計,不但可保將軍安然無憂,還能想將計就計……」
……
當晚,劉展在大帳內大擺延席,隆重宴請邢延恩一行。
酒過三巡,帳內諸將手舞足蹈,醜態百出。
劉展起身,走到邢延恩身旁敬酒。
劉展道:「大人,本帥一介江湖草莽,自從在陳留郡投身軍旅,短短几年間就官至刺史,可以說是平步青雲、驟然大富大貴。
江淮乃是我大唐的財賦重鎮,江淮都統之職舉足輕重,歷來由朝中重臣擔任。本帥既無過人軍功,又不是皇室宗親、世家大族,甚至都沒有面見過陛下。突然得到陛下如此恩寵,實在是受寵若驚,更覺匪夷所思。莫非……」
說到此處,劉展目光狡黠,直視邢延恩雙眼,道:「莫非有奸佞小人從中挑撥離間,給劉某設下圈套?」
說到激動之處,劉展不禁流下眼淚。
「看來劉展這小子已經起疑心了。」邢延恩心裡掠過一陣不安,故作鎮定,道:「如今戰亂不斷,一將難求。劉將軍素有才幹威望,朝廷深為倚重。正是考慮到江淮的重要性,陛下才破格提拔您。想不到反而引起您的疑心,這是為何?」
劉展沉默不語,突然道:「如果不是有小人陷害本帥,那本帥是不是可以先拿到江淮都統的印信符節,再去上任?」
邢延恩沒料到劉展會來這麼一手,倉促之下,來不及細想,回道:「當然可以。」
翌日,為了消除劉展的疑心,邢延恩只好飛騎趕赴廣陵,跟李峘密謀,然後將印信符節拿過來交給了劉展。
邢延恩自作聰明,以為這下就能穩住劉展,可他這種玩弄小聰明、養尊處優的宦官那裡是縱橫沙場劉展的對手。
劉展之所以沒設下鴻門宴,將邢延恩格殺當場,就是想將計就計,把江淮都統的印信符節弄到手,以便調動淮南東、江南西、浙西三道兵馬,增加反叛的籌碼。
劉展得到印信符節后,裝模作樣上疏肅宗謝恩。
然後,劉展以江淮三道節度使的身份,立刻給遍布江淮的親信故舊頒發了任命狀,委以要職。
與此同時,劉展命令江淮三道官員,儘快派出使者,帶上本州縣的簿冊圖籍到宋州報到。
經過一段時日緊鑼密鼓的周密籌劃,上元元年十一月初,劉展率領七千嫡系兵馬,在各州縣使者的簇擁下,浩浩蕩蕩向廣陵進發。
「江淮之亂」由此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