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離歌 第二十九章 如若往生
催眠的過程很複雜,需要幾天幾夜不停的對受施者灌輸記憶。
北月給他製造了一個又一個夢境,並且讓他相信那些夢境就是他前半生的記憶。
那些夢境與他的經歷大致相同,只是沒有我,北月把我的影子從他的大腦里摳去了。
一旦催眠成功,虛構的記憶就會在大腦里生根,不會產生混亂,沒有時間限制,不影響大腦的機能。
在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比這更完美的催眠術了,完美的近乎殘酷。
他將永遠忘記我,一生一世都不會再想起。
每次想到這個,心都很疼,疼得直咬自己的手背,甚至咬出血。
可是失去感覺的身體不會疼,所以心依然在疼。
我的身體越來越差,生命在一點點流失,一點點枯萎。
可是,我還不想死,沒有看到我要的結果,我合不上眼。
整整四天,我一直陪在他們身邊,聽到催眠中的司夜,像台性能極好的錄音機,一句一句重複著北月對他說過的話,置身一個又一個夢境中。
那些記憶慢慢在他的大腦里生根,發芽,開出一片片絢麗的花朵,只是少了我。
終於,北月說,「可以了,他的生命里,再也沒有屬於你的記憶了。這對你來說,是不是完美的結束?」
是不是完美,要用時間來證明。
我只是苦澀的笑,「他什麼時候會醒?」
「明天晚上……」
「那我們明天就離開這裡,然後通知天一盟的人來這裡接應他。」
他走過來,抱起我「好,我們回日本去。姑姑還在日本等著你……」
「你想把我跟媽媽葬在一起?」
「你不想嗎?」北月將我放在床上,替我蓋好被子。
我搖了搖頭,「北月,不要為我築碑立墓。我死後,將我的屍體,和所有能證明我存在的東西全部燒掉,然後灑進大海里。」
他的手一緊,「你害怕他會想起你?不要!這太殘忍,太苛刻了。」
「我知道,可是即使只有百萬分之一的可能性,我也不能冒這個險。」
他沉默了片刻,長長嘆了一口氣,「好吧,也許只有這樣,你才能無牽無掛的走,得到真正的自由。」
我笑了,心滿意足的縮進被子里,端端正正的躺好,「北月,我們明天一早就走,回皇家去。家裡的櫻花開了吧,我已經好久沒看到櫻花了。」
「凝夕……」
「我忘了,我已經看不見了。」我閉著眼睛,有點惋惜的說。
北月揉了揉我的頭髮,「明天我們就回去,早點睡吧。」
說完,他就走了,我聽到門外隱隱的抽噎聲。我知道,他又去我觸不到的地方獨自哀傷了。
我一個人孤獨的躺著,夜風吹進來,花香四溢,花瓶里的丁香隨著那輕柔的風,飄到我的臉上,聞著那清冽的寒香,今夜會做個好夢吧。
世界好靜,時間好靜,我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一聲一聲,像一座古老的時鐘,越來越慢,越來越微弱……
意識慢慢的下沉,沉進濃重的黑暗裡。
朦朧中有人輕輕托起我的身體,好熟悉的懷抱。
「北月,是你嗎?你……來送我走嗎?」
鈴鈴鈴!
是鬧鐘的聲音,我張開眼睛,看到粉色的鬧鐘不遺餘力的尖叫著。
我一下楞住了,手在眼前晃了晃,我看得見!
橘色的檯燈,粉紅色的衣櫃,白色的寫字桌,海藍色的窗帘。
這溫馨雅緻的小空間,是我的卧室?
還沒等我回過神來,門口就想起了響亮的抱怨聲,「死丫頭,你的鬧鐘吵死人了,怎麼不關掉?」
這個聲音……是宇
我徹底蒙了,關掉鬧鐘,飛奔下樓。
爸爸悠閑的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著報紙。
聽到我心急火燎的下樓聲,他從報紙中抬起頭,皺了皺眉毛。
「跟你說了多少次,女孩子要斯文一點,端莊一點。你看看你,哪有點女孩子的樣子。」
爸爸,他不是……
「行了,別在說她了,小夕從小就是這麼迷迷糊糊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媽媽端著熱氣騰騰的早餐,從廚房走出來。
媽媽……
「媽,飯做好了嗎?我上班要遲到了……」
一個挺拔俊朗的身影從樓上走了下來,真的是宇!
「凝夕,你又拿我的襯衫當睡衣!」
他狠狠的敲了一下我的腦袋,我楞楞的看著他。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爸爸,媽媽,宇,他們竟然都活著,我在做夢嗎?
宇的手在我眼前晃了晃,然後大驚小怪的叫了起來,「媽,快來看啊,小夕睡傻了。」
媽媽笑著走過來,拍了拍宇的肩膀,「別胡鬧,吃飯去!小夕,楞著幹什麼,你也去。今天不是說好要去教授家,請他指點你的畢業論文嗎?一會司夜就來接你了,別又讓人家等。」
「司夜?」我叫了起來。
「怎麼睡得連自己的男朋友都忘了?」宇不滿的嘟囔著。
我走過去,坐在餐桌旁,小心翼翼的問,「我睡了很久嗎?」
媽媽把牛奶推到我面前,笑著說。
「前天去你和司夜去爬山,你說累壞了,結果昨天整整睡了一天,像只小豬似的。」
我開懷的笑了,原來那漫溢著痛苦的一生,只是我做的一個凄美的夢。
是的,一切只是一場夢……
門鈴響了,媽媽過去開門。
「夜,你來了……」
我從早餐氤氳的霧氣里抬起頭,看到一抹頎長的身影沐浴在燦爛的晨光中,黑亮的發,深邃的眼,朝陽般的笑容。
這一刻,心好酸,眼角也酸,酸得想哭。
為什麼?看到他會覺得心酸?
明明很幸福,為什麼要哭?
我放下早餐,朝著那抹夢幻般的身影飛奔而去,緊緊擁抱。
我是不是在命運前匍匐了一萬年,才得到這溫暖的懷抱?
幸福而又酸楚……
「臭丫頭,有點出息好不好,爸媽都看著你們呢?」
我回過頭,看見我的親人一家和睦,笑意融融。
我對著他們做了一個鬼臉,拉起身邊的人就跑。
抬頭望進滿眼金燦燦的陽光,萬里無雲,天氣晴朗,世界是如此的美好。
我小鳥伊人似的挽著他的手臂,悠閑的漫步在鋪滿碎金的馬路上。
「司夜,你知道嗎?昨天我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我夢見一個女孩,她悲哀的活著,無奈的放手,孤獨的死去,窮其一生都沒能得到真正的幸福……」
「你別笑啊,我都快難過死了。枕巾都哭濕了……」
他低下頭,眼眸亮得像弘春水,我的眉目清晰的倒映在那弘春水中。
寵溺的揉了揉我的臉,柔聲安慰道「不要難過,只是一場夢而已。放心,我不會讓你和她一樣的。」
他吻住了我,溫柔而霸道,我躲在他懷裡幸福的笑著。
現世安穩,歲月靜好,那痛不欲生的前塵過往,只是一場華麗凄美的夢……
是的,一場夢而已,幸福就好。那麼,就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