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5章 博弈陸
衡山派與燕長安顧敬亭等人,都留在少林寺中。衡山派一半弟子長老已經迴轉衡山,朱雀七子和蕭平安、秦晉等人卻留下未走。
少林寺為燕長安、顧敬亭一行人也安排了一個別院。沈放與大叔、師傅許久不見,自是立刻搬了過去。眾人久別重逢,自有說不完的話。思思也是開心的不得了,吵吵鬧鬧一番,直到力氣耗盡,才被柳傳雲抱回屋裡睡了。
眼看已是半夜,忽有客人來訪。沈放前去應門,開門一看,竟是姜子君。孤身一人,笑容可掬,站在門外。
沈放一見,也是大吃一驚。
姜子君笑道:「怎麼,小友,不請我進去坐坐么?」
屋中燕長安和顧敬亭聞聲都已出門,顧敬亭呵呵笑道:「快請快請,姜掌門光臨,蓬蓽生輝。」
姜子君道:「顧先生雅量,姜某還擔心夜半三更來訪,恐教先生嫌棄。」
顧敬亭道:「哪裡哪裡。」一指當頭,笑道:「夜雪初霽,月色清朗,四望皓然,正憶先生。」
姜子君笑的更是開心,道:「如此姜某乘興而來,也必當興盡而返。」
兩人哈哈一笑,把臂入內。分賓主落座,沈放一旁斟茶。說是茶,其實只有白水一杯,加了兩塊柳傳雲帶來的陳皮。
姜子君笑吟吟看沈放動作,待他倒完,手指輕點,贊道:「令徒天資卓越,堅忍不拔,世間少有。」
顧敬亭道:「今日多有得罪,還請姜掌門勿怪。」
姜子君道:「哪裡哪裡,天下人,形形色色,哪裡有想法一樣的呢。人各有志,豈能強求。」
顧敬亭道:「掌門通達。」
兩人閑聊,燕長安一旁偶爾插上幾句,諸葛飛卿等人都不說話。
聊了一會,姜子君忽道:「久聞顧先生通五經貫六藝,尤以書畫為佳。姜某斗膽,想求字一幅如何。」
顧敬亭道:「掌門玩笑了,顧某一介武夫,略通文墨也算不上,談何書畫之能。」話鋒一轉,卻是又問道:「不知掌門想要老朽寫幾個什麼字?」
姜子君道:「吾乃修道之人,只求清凈無為。便勞煩先生寫段莊子吧。」似是沉吟片刻,才道:「便書『至樂』如何,魚處水而生,人處水而死。彼必相與異,其好惡故異也。故先聖不一其能,不同其事。名止於實,義設於適,是之謂條達而福持。」
顧敬亭笑道:「好,好,至樂好,至樂好。那老朽就勉為其難,請掌門雅正。」卻是舉步出門,到了院中,拿過一把掃帚,掉轉過來,以竹竿那頭為筆,以雪地為紙,四十餘字,一揮而就。雪地上字跡工工整整,大小不過一寸,竟是一筆的蠅頭小楷。
積雪鬆軟,要留字不難,但文字需大,方才容易成型。顧敬亭以竹竿為筆,也未切削出筆鋒,卻能在雪地留一篇單字不超一寸的文章。力道拿捏之巧妙,也是嘆為觀止。
屋內燈光自門間射出,正照在雪地字上。
姜子君面帶笑容,駐足觀看,良久方道:「好字,好字,遒勁豐潤,稜角峻厲,平穩勻整,左緊右舒,深得公權之妙。」拱手道:「夜半來訪,多有叨擾,得見此妙筆,當真是不虛此行。夜已深沉,就不打擾了,先生早些安歇。」
顧敬亭和燕長安相送,到了門口。姜子君又轉過身來,道:「對了,還有一事,我有位故人,知先生前來,也托我帶句話來。」
顧敬亭道:「哦,何人這麼大面子,竟勞動姜掌門帶話。」
姜子君道:「正是令徒。」
顧敬亭面色微微一變,慢慢搖了搖頭,道:「他已不是我徒兒了。」
姜子君嘆了口氣,道:「賢師徒之事,姜某不便置喙。那彭惟簡說,他知你怪他,你可以不認他這個徒弟,他卻不能忘了你這個師傅。」自懷中掏出一封書信,單手遞上。
顧敬亭白須微顫,燕長安一旁伸手接過,道:「勞煩姜掌門了。」
姜子君道:「好說,好說。」拱手告辭。
回到屋中,燕長安將書信遞給顧敬亭,顧敬亭卻是不接。
沈放乖巧,道:「我來讀給幾位師兄聽。」伸手拿過,拆開來,裡面薄薄兩張紙,卻並非書信,而是一張地契一張房契。沈放心念一動,再看小字,果然寫的是江南東路寧國府(今宣城)。
當年顧敬亭為抗金,散盡家財,連祖宅田產也賣掉。眼前這田產房屋,正是不厭山莊。
次日,本想接著議事,不少人準備了一肚子的話,卻聽說恆山派和百花谷兩派都已經尋借口辭行。有兩派帶頭,崆峒派和南宮家也立刻推託有事告辭。
轉眼走了四家,這大會也就開不成。
沈放聽聞花輕語要跟母親一起回去百花谷,大失所望。想去尋她說話,徘徊來去,就是邁不動步子。
他日間比武已有些傷了元氣,顧敬亭囑咐他少動靜養,又有思思黏著。猶豫不決之間,一晃半日。待到終於下定決心,卻聽聞百花谷一眾,早已離了少林。
蕭平安卻是生龍活虎,渾不似惡戰一場后的模樣。到了午後,江忘亭忽然喚他,卻是要他前去請史嘲風、林離方、還有顧敬亭與燕長安四人。
尋常此等事情,都是秦晉出面,此番落到他頭上,自是栽培之意。
史嘲風與林離方也在寺中歇息,片刻話便帶到,又去尋燕長安與顧敬亭。寺院和尚引路,到了一處客舍,也是獨門小院,就見燕長安、顧敬亭正跟沈放說話,諸葛飛卿等人圍在身側。
見他來了,眾人都是熱情招呼。知曉他與沈放結拜,又有少年時一段巧合往事,更有前日並肩一戰,人人都拿他不當外人。
蕭平安頗聽了些燕長安的威風故事,見他不免拘謹。燕長安卻是哈哈大笑,見面便一掌拍在他肩膀上,笑道:「好小子,聽說本事練的比我當年還厲害了!」
蕭平安大窘,連道不敢,將來意說了。
待顧敬亭和燕長安離去,蕭平安才鬆了口氣,與諸葛飛卿等人一一見禮,才又與沈放閑聊。
說到此番會盟之事,蕭平安也是疑惑不解,道:「那姜掌門費盡心機促成這天下盟,究竟所為如何?」
一人賊兮兮道:「還能為何,不過好大喜功,為名為利。」卻是宋源寶從一間屋裡跑了出來,一手還拉著思思。
沈放道:「我聽師傅略略說了一些。崑崙派與金國王室走的極近,眼下兩國相爭,難免有江湖人物摻雜其中生事,其中十之八九,都是相助大宋,已成金人皮癬之癢。他多半是想藉此次會盟,約束江湖人物,以凈滋擾。」
蕭平安道:「崑崙派真與翼王府一夥?那晏蒼然他們不是一樣插手軍國事。」
沈放道:「是啊,我師傅也是如此說,鬧不好他就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搖頭接道:「只是此番玄天宗所為,頗是叫人看不懂。本來姜子君想是要推龍教主上位,誰知龍教主當場推辭。而且宋金交戰以來,玄天宗倒與丐幫一樣,雖明著未動,暗地裡卻是幫著宋軍。」
宋源寶道:「不管怎麼說,會盟總是好事,大夥一團和氣,少些仇恨,多些扶持,豈不甚好。」
沈放搖頭道:「我看恰恰相反,眼下四處瀰漫不安之氣息,我怕江湖紛亂,就從此始。」
蕭平安猶豫片刻,口中話終究還是咽了回去。
少林寺第七進千佛殿之後,一處偏僻角落,一所禪房,裡面坐了數人。正是衡山派陳觀泰和江忘亭,還有虛明大師、褚博懷、史嘲風、林離方、燕長安和顧敬亭八人。
陳觀泰開門見山道:「顧兄昨日一番話振聾發聵,正如顧兄所言,眼下乃是大宋打敗金人,恢復北地最好之良機。我等武林人,也應盡一份心力。」
史嘲風和林離方都是點頭,林離方道:「不知陳先生有何高見?」
陳觀泰也不遮掩,道:「如今翼王府彭惟簡、晏蒼然一群人,甚是猖狂。彭惟簡在大宋境內用間,不斷收買大宋官吏,宣揚大宋必敗、不若抓緊割地求和之議。晏蒼然則帶赤伏樓,攔截軍情,襲擾重鎮,搶奪燒毀軍需。」看看眾人,沉聲道:「吾等當給予其迎頭痛擊,更要變本加厲,百倍償還與他。」
虛明道:「老衲一直猶豫。姜掌門所言也有道理,吾等過分介入廟堂兩國之爭,不管成敗,都是淪為附庸,終是有害無利。心繫家國,乃是好事,但會盟剛立,若是做的過火,難免分崩離析。」
史嘲風搖頭道:「此次會盟,大夥心知肚明,本就是眾口難調,一盤散沙。」
顧敬亭道:「也不盡然,會盟對江湖,對武林,乃是好事,大夥很是期待。其大有可取之處,若是用的好,能少了許多無謂紛爭。」
江忘亭道:「人人都知合則百利。但眼下所見,大夥政見不同,我行我素,貌合神離,難見融洽之機。這會盟怕是鏡花水月,空中樓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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