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破盡萬物（4）山水一程
等到了秋涼的時節，左光斗終於要北上京華參加萬曆三十五年的會試。方大鉉、姚之麒還有張秉文四位舉人相約一同前往北京，過了八月中秋，四人便一同動身，縣中相熟的一些文人學子一起來到十里長亭相送。
等阿繼和左光先抵達之時，十里長亭內外已經坐了有十幾人了，只見長亭旁邊的空地上停著幾套車馬，裝著行李，幾人都是大戶子弟，此番進京，自然少不了大量書童長隨跟從伺候。
阿繼才一露臉，人群中就有人打著招呼，現在的阿繼早已不是吳下阿蒙，賦百曲宴，斗顧公子，兩役下來，無論詩才還是文名都已經是窗戶眼吹喇叭，名聲在外了。
有人已經在嚷嚷，「阿繼小友，今日送別，你可有好句子奉上？」阿繼仍然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不卑不亢地給諸位前輩行禮。
左光斗等四位舉子坐在長亭之中，阿繼上來見過禮，自然說了一些金榜題名之類的寒暄之詞。左光斗微笑著對師弟點點頭，「謝謝師弟前來相送，快找地方坐下吧。」
阿繼回身掃視了一圈，才發現阮大鋮沒來，左光先在一旁也發現了，笑道：「看來，阮大是怕了這種場合了，一來免不了要賦詩，一旦賦詩又要被你強壓一頭。」
阿繼白了他一眼，也不說話，走到亭子之外的草地上席地而坐。這時就聽范世鑒說道：「阿繼小友，聽說上月你在古月堂，讓顧三公子很是丟了面子。」
左光先哈哈大笑：「可不是嗎，那日顧三郎不服阿繼詩才，刁難阿繼還是白丁，生要考較他破題，誰知道阿繼千破萬破，震退北地舉子，可為我縣文士大大爭了顏面。」接著他說起阿繼的破的那些俗諺、物什，口若懸河。
畢竟之前都是道聽途說，現在由親身經歷者複述，在座眾人聽得津津有味，阿繼起身對眾人做禮：「小子孟浪了，實在不好意思。」
左光斗呵呵一笑，擺擺手讓他坐下，說道：「顧三郎那日喝多了酒，不過顧夫子聽到了也不會責怪阿繼的，畢竟是三郎先找茬的。」
姚之麒皺了皺眉頭，「三郎是有了名的驕橫，顧家三位公子，就數他脾氣乖張。」
方大鉉微微一笑，「不過阿繼不落本鄉的文氣，也給本鄉爭了臉面。」
左光斗對方大鉉道：「那日後等我這師弟中了學，還請方家出面給夫子那裡說和說和，好讓他能去東林書院學習。」
方大鉉點點頭，「好說好說，夫子寬宏大度，並不會計較。東林書院，到了明秋才修整完畢，卻也不急。」
阿繼眉頭微微一皺，在幾人的交談中倒是聽出一些味道，對左光先道：「東林書院？有什麼好去的，好像去了還要求著那顧家。」
左光先道：「我說才子啊才子，別以為你有才就眼高過頭。蘇州東林書院，可是直隸才子趨之若鶩的地方。想那顧公顧夫子於萬曆二十八年開始講學以來，這裡已經成為天下文風之根基。誰人不以在他老人家座下聽過課為榮？而且更重要的是，天下清流都圍繞在他老人家身邊，在朝中形成極大的勢力，每科江南鄉試，東林學子取中最多。因而東林也是終南捷徑。聽說阮大可能也要去東林求學。
只是你得罪了顧三郎，幾位哥哥好似有些擔憂。不過沒關係啦，方家既然答應給你說和，必不會有事。等明年中了學，你我一起去蘇州遊學如何？」
阿繼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看來以顧憲成，高攀龍等人為首的東林黨已經逐漸形成了，他們通過把持江南文壇，操縱鄉試，獲得了極大的在野實力。而且阿繼知道東林的勢力正逐漸向朝廷滲透。東林的是非功過史學家眾說紛紜，不過在目前形勢下，直隸地方東林正步入輝煌時期，明年，等那東林學院落成，東林黨第一次**就要來臨。
現在阿繼得罪了顧憲成的兒子，恐怕日後在直隸地面上想要混得好可不那麼容易了。
左光先一拍阿繼，把他從沉思中拉了回來，只見眾人都在向四位舉子敬酒。阿繼也拿起杯子敬酒，歡送會也快進入尾聲了。
有的人看看阿繼，說著：「哎呀，即使阿繼不挑頭，敝人這首送別詩，也不藏著了，拿出來獻醜，獻醜了。」
一人吟誦完畢，其他人紛紛拿出送別詩，這在古代歡送會上是必修課。
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阿繼，今日送別你師兄，總不能沒有準備吧。」
阿繼嘿嘿一笑，「那阿繼就獻醜了，這首長相思，贈予幾位尊兄，還望無論走到哪裡，尊兄都能記得故鄉。」這一句暗暗恭維了四人都能高中，宦遊四方。
眾人看阿繼要出手了，連忙安靜下來。
阿繼徐徐吟道：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關那畔行，夜深千戶燈。
風一更，雨一更，聒碎鄉心夢不成，故園無此聲。
一曲長相思，恬恬淡淡敘述出幾多鄉思鄉愁，眾人皆無語相對，阿繼舉舉杯，敬了四人，一飲而盡。
送別宴漸漸散去，左光斗牽著阿繼的手慢慢地走著，「此去京師，卻不知何日方能歸家。有些話想跟師弟說說。」
阿繼點點頭，虛心聽著，左光斗說道：「葉先生曾與我說過，你的才能非常人所及，也是師傅十幾年塾學所少見，他日中舉及第也未可知。只是你的性格有種超於常人的成熟，連師傅也說不好是凶是吉。但以兄之見，且送你四字，過猶不及，上次得罪顧三郎的事，為兄與方兄自當與你周旋。但日後一定記住，要虛心向顧夫子討教，清心寡欲，凝聚正氣，方可在日後救國救民，為朝廷盡忠。這話你可記好了？」
阿繼叉手抱拳，大揖到地，「師兄所言，小子銘記在心。」
一溜車馬漸漸遠去，阿繼在滾滾煙塵中站立許久，知道目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