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為稚嫩買單
長長的坂道上，瀧野走在前面，伊原理花跟在他身後，保持著謝絕交流的距離。
對於這段不近也不遠的距離，瀧野本人並不在意，他的心思全在手裡拿著的合同上。
不過，在臨近坂道頂部的明山學園時，他突然停下了腳步，轉身看著伊原。
「伊原老師。」
她抬頭看他，也停了下來。
「接下來，我要去一趟校長辦公室，希望伊原老師能和我一起。幾分鐘就好。」
「……」
她抿了抿唇，看起來不是很樂意。
但她也沒有直接拒絕，而是用目光詢問著緣由。
「與過去的事情無關……」
瀧野晃了晃手裡的合同，「只是需要伊原老師，以公寓住戶的身份在場。」
「放心，到時候伊原老師什麼話都不用說，也不需要回答任何人……就算要提前離開，也沒有問題。」
「……」
對於他這兩天的忙碌，伊原其實也有些了解。
無論是安排越水遙住進公寓，還是為了解決漏雨的問題奔波，她都或多或少地看到了一些。剛才她離開職員室時，看到他辦公桌上的便當盒，都還是沒動過的狀態……
她沒再拒絕，對瀧野點了點頭。
——畢竟，她也是那座公寓僅有的三名住戶之一。
「瀧野老師……」
瀧野沒料到她會開口，有些意外，「什麼？」
「午飯……吃過了嗎？」
......
瀧野理了下衣領，然後敲響了校長辦公室的門。
「請進來。」
他回頭看了一眼伊原理花，轉身推門而入。
寬大的辦公室里，只有相羽英介一人，他正坐在辦公桌后翻看著什麼。
見到頭一個進來的瀧野，他很是意外；再看到瀧野身後的伊原，他更加意外了。
「瑛祐……還有伊原老師。」
「相羽先生。」
瀧野打了聲招呼，伊原則如他交待的那樣保持著沉默。
相羽英介站起身，引著兩人坐到沙發上。
在這兩人中，入職更早的伊原理花資歷更高，但看上去並沒有開口的打算，他便直接看向了瀧野。
「瑛祐，最近還好嗎？」
即便拋開兩家過往的親近關係不談，相羽英介對於這位同樣是東大出身、還選擇了教育系的孩子，也抱有相當高的欣賞態度。
與弟弟相羽雄介不同，相羽英介將教育視為值得奮鬥終身的事業。只是共同創立了明山學園的瀧野家和相羽家，繼續走上教育道路的後輩，卻只有他一人。
因此，見到東大教育系畢業的瀧野瑛祐，最終選擇了明山學園，他頗有一種遇見同路人的感覺。
瀧野今天就是過來賣慘的，聽到相羽英介的話，很乾脆地搖了搖頭，「不太好。」
「是因為雄介嗎？」
相羽英介雖然不涉足商場，但也知道弟弟對瀧野家資產的圖謀，毫不掩飾地問出來了。
瀧野避而不答，轉頭說起了別的：「我想先替伊原老師請一天假。」
「請假？」
相羽英介看向一旁坐著的伊原。
這位曾經因為極其出色的教學水平而被他看重的國語教師，如今已經萎靡不振、早退如家常便飯，實在不知道還有什麼特地請假的必要。
「伊原老師遇到什麼麻煩了嗎？」
她沒有回答，而是看著瀧野。
「伊原老師受了些傷……」瀧野替她回答道，「想去醫院檢查身體，但抽不出時間。」
相羽英介目光一凝，重新打量著伊原，「伊原老師受傷了？」
「是的。」
瀧野轉過身，輕聲說了一句「失禮了」，然後握住她的手腕，將袖子往上捋了一些，露出紗布包紮著的手肘。
「……」
伊原無言地盯著他。
「……」
瀧野額頭見汗，但沒鬆手，看著相羽英介繼續說道：「相羽先生還記得昨天那場大雨嗎？」
「記得。」
「因為那場大雨，伊原老師結束一天的工作、回公寓休息的時候，不小心踩到了地板上的積水，摔得很嚴重……」
瀧野指了指紗布，「甚至現在還隱隱作痛，已經沒有辦法正常上課了……她需要去醫院仔細檢查一下。」
「……」
聽到「公寓」，相羽英介便有些明白了。
「原來是這樣……我批准了。」
他回到辦公桌前寫了張便簽，蓋上自己的印章，交給伊原，「走流程的時候，把這個交給長谷先生就行了。」
瀧野對伊原點點頭，她接過便簽就離開了辦公室。
兩人目送她離開，又對望了一眼。
「瑛祐……」
「相羽先生。」
相羽英介看了他一會兒，忽然嘆了口氣：「你知道……你現在很像一個人嗎？」
「……」
是瀧野瑛祐的父親嗎？
他心中猜測著，但有關「父親」的記憶實在不多，他無法肯定。
「抱歉，我不知道。」
「你剛才的表演……讓我產生了一點厭惡和心痛的感覺。」
相羽英介皺著眉，彷彿看到了過去。
「——就像是看到了稚嫩時期的雄介。」
......
「理花？」
看到出現在職員室門口的伊原，百合子有些意外，「你怎麼回來了？」
「寺田老師……」
她身邊有個年紀大些的老師聽不下去了，「現在還沒到下班的時間。」
說罷，她又看了伊原理花一眼。
「抱歉抱歉——」
百合子打著哈哈，看到伊原走向角落的辦公桌，也起身跟了過去。
「理花。」
「嗯。」
她隨手拖了張椅子，坐到伊原身邊。
「為什麼現在回來了……」百合子忽然笑了一下，「難道是打算和我一起去喝酒嗎？」
「……」
伊原想了想，居然點頭了，「嗯。」
「誒——」
百合子以為自己聽錯了，「我說的是一起去喝酒哦？」
「嗯。」
百合子頓時激動得無以復加，但又很快冷靜下來。
「理花……」
伊原看著她。
「你遇到什麼事情了嗎？」
百合子有些擔憂，「趁我現在還沒喝醉……先告訴我吧。」
伊原搖了搖頭，「公寓里在做防水……有很多人。」
「誒，是這樣啊……就是瀧野在做的事情嗎？」
「嗯。」
百合子鬆了口氣，又迅速拾起笑容，「那你等我下班，我帶你去一家新開的居酒屋！」
「嗯。」
「不過還要等一段時間，我們這裡通常是五點下班……」
「……我知道的。」
「哈哈哈——抱歉抱歉，好久沒有和理花一起下班了！」
「……」
雖然教師們五點才下班，但學生們下午的課程四點不到就結束了，之後是社團活動的時間。
此時又是新學期剛開始，各個社團正在加大力度吸引新生，熱情的傳單都塞到職員室來了。
與此同時，各種奇怪的同好會也像雨後春筍一般冒了出來。
其中的絕大部分，會在開學一段時間后迅速沉寂，直至消失。只有少數幾個同好會能吸引到足夠多的成員，滿足成立社團的條件。
只是在以社團活動聞名的明山學園，幾十年下來，已經積累了種類相當繁多的老社團，除了堅定歸家部，新人一進入學園，就會被迅速瓜分完畢；
能夠順利地脫胎換骨、從同好會升級為社團的學生團體，越來越難見到了。
在學生們的強烈要求下，成立社團的條件也一降再降。如今，只要五名成員和一名顧問老師，就能成立一個新的社團。
百合子就在伊原的座位旁賴著，有一句沒一句地和她聊著天。
「現在的孩子……真不容易呢。」
「嗯。」
兩人都看著職員室的門口，幾個女生圍著一名老師，正滿臉懇切地說著什麼。
最近幾天，流竄於各大職員室、尋求顧問老師的學生，數不勝數。平日里再嚴厲的老師，此時也有建部心切的學生前去邀請。
又有一些學生走進了職員室，四處尋找著目標。
其中一個女生，很快注意到了角落裡的伊原和百合子。
「老師！」
她快步走了過來，立定便鞠躬，「我是飛碟戰車部的部長，現在……」
百合子也懶得管「飛碟戰車部」是什麼奇怪的社團，直接說道：「老師我已經是兩個社團的顧問了哦。」
「……」
那個女生呆了呆，懇求的目標又換成伊原……結果可想而知。
「理花，不想去的話可以直接拒絕……」
百合子有些無奈，「一直盯著不說話，她是沒辦法明白你是什麼意思的。」
「……」
「算了……誒，瀧野回來了。」
百合子對出現在門口的瀧野招了招手。他回到座位，又換著衣服走了過來。
「瀧野，晚上去喝酒嗎？」
她搭著伊原的肩，「理花也去哦。」
「……是嗎？」
瀧野有些意外地看了伊原一眼，「真遺憾，今天不行。」
「誒？」
百合子不明所以，伊原則發現他手裡的合同不見了。
「已經移交給財務部了。」
瀧野也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多虧了伊原老師，相羽先生才願意為合同買單。」
「……」
她搖搖頭，不明白他為什麼要說這樣的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