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楔子

他第一次直面死亡。

沒有走馬燈,沒有記憶閃回。隨著脖子上那雙不屬於自己的手越箍越緊,他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徹骨的涼意。

大腦一片空白,忘記身處何地,寒冷從脊椎漫向四肢,吞噬著自己,將把他變成冰冷的屍體。

他將要死去。他不願死去。

如溺水的獸,擱淺的魚,他無助、無力地掙扎著,死命摳住脖子上的手——但那冰冷的雙手紋絲不動。他雙眼圓睜,憋紅了臉,絕望地瞪著面前騎在自己身上、神情冰冷的男人。

男人那對冰冷的幽綠瞳孔之中沒有任何情緒,如同某種冷血動物的眼睛……

他想起吐信的毒蛇。

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喉結被繃緊的虎口一點一點地壓死,彷彿要從口中嘔出一般。肺中沒有一絲空氣,他張大了嘴無聲地乾嘔著……是否古往今來所有機械性窒息的生靈,都曾這麼痛苦?

他的手四處亂抓,摸到一個滾落在地的啤酒瓶,他下意識抓起揮向上方——一聲脆響,玻璃飛濺,只見一道血肉模糊的豁口橫在男人左眼處。然而失去了左眼的男人並未收力,反而越勒越緊,那僅存的綠眸中透著寒芒,冷酷的眼神如同獨眼的狼王。

他即將死去。他不得不死去。

他相信自己確實要死了,所有生命力正飛速逃離這副軀殼,自己就像快被抽空的繭……他掙扎的四肢漸漸平息。終於,全身肌群在一瞬的極度繃緊后徹底放鬆。

他放棄了。

一切倏然輕鬆下來,只需任憑意識滑入無邊的黑暗,這感覺出奇的安寧。他只覺得自己墜落雲端,沒入海水,沉向深淵。

他幾乎死去。

右眼突兀地傳來刺痛感,激得他重新渾身繃緊——血,男人左眼窩中淌出的血重重地落在他的右眼上。那滴血彷彿在腐蝕他的眼球,向內滲透……

但他想的不是這個!一瞬間,求生的意志蓋過一切——

他不想死去……他也不會死去!

只一霎,他用盡全身氣力,雙腳猛蹬地面,將身上的男人翻倒在地!兩人同時在滿地碎玻璃中結結實實地滾了一圈,男人剛鬆手保護頭部,又餓虎般撲了上來……他剛來得及大口吸氣,猛咳幾聲。

毫無疑問,只要男人再次抓住他,他必死無疑!他閉凜雙眼,集全身最後的力氣於雙腳之上發狠蹬出,如同身處絕境的烈馬用後腿對著猛虎最後一搏——

他踢中了。

男人向後踉蹌,猛地撞上落地窗……

伴隨著玻璃爆碎之聲,強風灌進屋內。幾聲悶響后,沉重的、被距離削弱得近不可聞的落地聲傳來,如同一個休止符,為這場混亂畫上句號。

如釋重負這個詞完全不夠描述他現在的狀態,他癱在地上,貪婪地大口呼吸,用新鮮的空氣將肺部灌滿。隨著胸口劇烈起伏,他感覺自己活過來了。

許久,他緩緩翻身,雙手撐著地板艱難站起。背上嵌得淺的碎玻璃碴紛紛掉在地上,一時間噼里啪啦之聲不絕於耳。帶著血的碴子在地上跳動,如同一粒粒飽滿的紅豆。

他拖著腳步,繞過粉碎的玻璃茶几,癱坐在沙發椅上。全身撕裂般地痛著,像剛在刀山上滾了一遭。

他從沙發上發皺的煙盒中抽出一根香煙叼在嘴裡,俯身在一地的玻璃碴中摸索著。

遠天的夕陽只剩一線,殘光讓他感到些許溫暖。

他從茶几的殘骸中翻出一隻銀色打火機。

連按幾下機括,手中的古董才噴出青藍色的火焰,點燃了嘴上的煙。他合上機蓋深吸一口,煙霧從鼻下噴出。乾燥的喉管顯然受不住,他猛烈地咳嗽,直至嘴裡出現絲絲甜腥味。

活著真好。

夕陽消失在地平線,收回所有恩賜的餘光。一片黑暗,只剩遠處能源廠映照夜空的冰冷光亮,與煙頭熾熱的紅光。

他看向一片黑暗,又看向只剩框架的落地窗,笑了。

幸虧沒拆落地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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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度侵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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