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命運的分岔口
在古老的希臘神話中,有一組神秘的三姊妹,她們的名字分別是:克洛托、拉刻西斯、阿特洛波斯。
她們也有一個更為耳熟能詳的別稱——命運三姊妹。
未來和紡織生命之線由最小的克洛托掌管,她是一切生命線的掌控者,是一切的開始。
二姐拉切西斯負責決定生命之線的長短,或滄海桑田,或朝生暮死,全在一念之間。
最年長的阿特洛波斯掌管死亡,她負責切斷生命之線,是一切的終結。
她們高高在上,即使是她們的父親、神王宙斯也不能違抗她們的安排。
一切當然只是神話傳說,但無可爭議的是,古希臘人通過這則神話來例證命運的分異與無常——這便是命運的本質。
許參商靠在沙發上,他心有餘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有些慶幸,又有些疑惑。
不說楠希他們看到的情況,僅憑自己的感受,嗎,他許參商確確實實是死上了兩回……不,若是算上下水系統之中被注入神經毒素的那次,應該是三次!
可他現在依然活著,這就很離譜。
許參商在心中猜測,這是他身體被感染后獲得的能力,或許是類似於某些生物的快速癒合?
無從得知,也許只有找到那位隱世的人體學家才能得到答案。
他有些心癢,四下觀望了一番,看見牆上有把雙管獵槍……
許參商咽了口唾沫。
若是得知自己是不死之身,每個人的第一反應往往都是先自殺試試……反正不會死,不是嗎?
他雙手撐著沙發正欲起身,腦海中卻閃過另一個念頭——若是這快速癒合是有時效、又或者是有條件的,他如此莽撞,豈不是白白丟了自己這條從鬼門關里撿回來的命?
不值當。
許參商轉頭看了眼窩在另一單人沙發上的楠希,算是徹底打消了親身嘗試的念頭,他伸手從沙發下的冷櫃中抽出一瓶純水,一邊低頭思考,一邊慢慢喝著。
自逃亡以來,除了在冢虎家中用早飯的時候,好像再也沒有這麼放鬆過了。
水逐漸見底,許參商的眼睛也開始矇朧起來——他昨晚徹夜未眠。
幾分鐘后,舉著水瓶的手緩緩滑落,他就這樣睡著在仿皮沙發上,沉沉進入夢鄉。
但楠希睡不著,她蜷縮在自己的位置上,像只疲憊的貓。
她無法忘記那一幕——威瑟高舉著假扮仿生人的人類,毫不留情地將其撕成兩半。
而那個她所崇拜的少女、那個可謂驚世駭俗的覺醒仿生人,瞬間被打回原形,就像失去操控者的提線木偶一般失去「生命」,變為一個空殼。
她看著名為阿里斯托的男子慷慨陳詞、宣布召回所有與仿生人少女同型號的仿生人。
她看著示威時堪稱「團結」的人群四散奔逃,那個高呼人權的男人抓著自己那特殊服務型號仿生人慌忙後撤,最終仍是被忌憚全無的秩序維護者打趴在地,帶上手銬。
她看著示威隊伍最前面的那批人石雕般佇立在原地,像莊嚴的殉道者一般昂首挺胸,迎接自己的結局。
楠希只覺得這場鬧劇荒唐得可笑。
許參商在看不見那綠眸男人後就對混亂的現場徹底失去了興趣,列車長更是在騙局被拆穿的第一時間離去,表情儘是不屑的嗤笑。
楠希的心中有些空落落的,她默默點開了路線圖,看著沿途閃爍的光點,表情疲憊。
列車只經過繁榮的大城,又或是偏僻的小鎮。
簡而言之,沿途停靠的地方要麼有經濟,要麼有勞動力,要麼兩者皆有……
所以廢城並不在此列,也就是說,他們還得在某處停靠後自行跋涉,前往那個傳聞中的死亡之地。
還沒走多遠,前路依舊慢慢。
楠希窩在沙發中,對著冰冷的路線圖發獃,最終也是悄悄睡去。
黑色列車在昏暗的地底高速行駛,駛出能源城的轄區,沒入更深的黑暗當中。
……
陳泠軒站在入雲大廈門口,他的神智已經基本上恢復清醒,電子毒品帶來的副作用已經消退得差不多了。
目睹了全程的他內心毫無波瀾,平靜得出奇。
他低頭看了眼安裝在手腕上的顯示屏,輕輕嘆了口氣——他還是得去上學。
陳泠軒調出昨天傍晚那起微不足道失火案的報道,心又被狠狠揪緊。
他掃過一行行早已被記在腦中的報道文字,痛苦地閉上眼睛。
被電子毒品麻痹時固然無憂無慮,但等待藥效一過,更強烈的痛苦便排山倒海地襲來,讓人痛不欲生。
逃避固然有效,只是人往往需要付出雙倍甚至更多的代價,才能夠彌補自己所犯下的錯誤。
陳泠軒搖了搖頭,他已經對去線下學校沒有多大興趣了……
就在他正準備關閉界面的同時,一句新的報道瞬間進入他的眼帘——
「據最新調查報告顯示,失火平房內並沒有檢測到任何有機體焚燒過的痕迹。可以推斷的是,發生火災之時,平房內並沒有任何人。
陳泠軒呆在原地,他再次確認自己這條信息的真實性——這條信息是早上才公之於眾的,他昨晚查看時並沒有這條。
也就是說,楠希可能沒死!
陳泠軒頓時被這個大膽的想法所震驚,但仔細想想,這好像又是唯一合理的解釋。
不過他燃起的希望很快便被現實這盆冰冷的水迎頭澆滅了,畢竟他並不知道楠希去了哪裡,也可能她已經死在了另一個地方……
在幾千萬人的巨型城市中,沒有智能的幫助,要找一個消失在人海里的人簡直難如登天。
陳泠軒內心微動——他想起了自己的父親,若是為了自己的兒子,那個冰冷堅硬鋼鐵一般的男人是否會為自己提供便捷?
他的呼吸驟然急促起來——他已經近十年沒有當面見到那個男人了,他們的父子關係早已稀薄到聊勝於無的可憐狀態,陳泠軒不知道在下次見面之時,自己還能不能喊出「爸爸」這個詞。
思想鬥爭無聲地進行著,他不斷掙扎,擔憂的情緒在內心滋生萌發,最終蓋過了他的理智。
陳泠軒決定,不顧母親的禁令,私下去見他父親一面……雖然能不能見到都是個未知數,但他還是這麼決定了。
每拖延一秒,楠希的危險就大上一分,她隨時可能死在城市的每一個角落,野花一般無聲地凋零。
為了自己心中所喜歡的那個楠希,為了自己這份柏拉圖式愛情,陳泠軒決定搏上一博。
他沒有前往車站,而是轉身義無反顧地沖大廈內走去。
……
陸齊離開了城心,它利用遠天給的上帝視野以及自己的超凡身體,成功在秩序維護者的重重包圍之下逃了出來。
「嘖嘖嘖,真沒想到你能成功脫身,你是屬泥鰍的吧?。」遠天飄在陸齊身邊,一臉不可思議地說道。
陸齊的臉色顯然有些不好,它並沒有去看遠天,依舊一言不發地走著。
「別生我氣啦……好好好,不開玩笑,不開玩笑!」遠天意識到陸齊確實好像有點生氣,竟然連一向沉穩的步調都走得快了許多。
「若是沒有希望,就不必給人以憧憬與幻想。」陸齊淡淡地說道,它竟是面露慍色,顯然被惹惱了。
遠天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今天你學到了,並不是人類說的話就是真理,要想隱瞞一件事情,人類比我們要容易得多。」
陸齊狠狠地看了遠天一眼,它幽綠色的瞳孔中第一次出現了其他情緒的影子——不甘,更多的還有失落。
它剛才還天真的以為自己找到了和他一樣的異類,它才剛剛覺得不再孤獨……
可一切都是水中月鏡中花,是一個一觸即破的泡影,是一場可笑的騙局。
陸齊還是孤身一「人」。
它曾安慰自己,相比於由脆弱的ATCG組成,構成自己的編程數據更加的堅固可靠——
它看了《銀翼殺手》裡面的一句話:一半比雙倍更加優雅。
陸齊在一小時前本深以為然,但經歷了這場鬧劇以後,它便徹底推翻了這個想法。
對於人類社會來說,陸齊就像一個初出茅廬的雛,還未被社會的大染缸浸泡、「升華」。
「我不想再待在能源城了。」陸齊抬起頭,對沉默的遠天說道。
遠天原本小心翼翼,生怕一個不好激化了陸齊的情緒,但它聽到陸齊這句話,原本緊繃著的臉馬上笑逐顏開。
「你想去哪兒?」遠天在陸齊身邊飄來飄去,興奮地問道。
陸齊緊抿著嘴唇,並不打算回答遠天的問題,它一言不發,直直衝列車站的方向走去。
遠天並沒有因為陸齊對它的冷漠而生氣,它笑嘻嘻地跟了上去,不再多問。
基線偏離55%,陸齊已經出現了明顯的情緒化表現,它已經擁有了初步的歸屬感與族群感,這對遠天來說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好消息。
但遠天同時發現,陸齊基線的偏離似乎碰到了閾值,偏離速度顯著下降。
不過這並不是什麼大問題。
它看著陸齊賭氣似的背影,輕輕掩嘴而笑,自言自語道:「那我就陪你出去看看吧。」
……
許參商與楠希。
陳泠軒。
陸齊與遠天。
不同的人,不同的命運,他們在這一刻走上不同的道路,但終點皆是那個混亂的未來。
但他們依舊向前,義無反顧……
哪怕站在命運的分岔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