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金水橋畔
朱棣聽后,想起什麼,臉色稍稍有變,道「而誠意伯次子劉璟前些日卻在殿上直指朕的鼻子罵朕百世后,逃不得一『篡』字。朕一怒之下,將他直接投入大牢,他竟在獄中自縊。」
我輕輕一笑,道「陛下,自古將相王候寧有種乎?更何況誠意伯在世時就曾預言陛下有齊天之褔,天意如此,又怎能言篡呢?就象元朝腐敗至極,太祖高皇帝建立起這泱泱大明朝,造福民眾,乃是天意。陛下也是如此,天降大任於陛下而已。陛下對這些誹語不用庸人自擾。陛下只要一心為民,一意為國,創下千秋偉業,百世之後,陛下恐怕逃不過一個一代英主、勘比堯舜的評價。」
身邊的君王道「朕也日夜思慮這個問題,所以朕朝夕不敢懈怠政務,惟恐有負天下。朕雖已為帝,但不服者眾多,尤其數位藩王。周王雖不服,但日夜在府中後花園種草,不堪成大事,倒也不為念。寧王朱權在南昌天天研唱雜劇。可是那齊王,朕曾溫言下詔規勸,他不但沒有悔改,反而陰謀畜養刺客,招異人術士作咒詛,動輒用自己的護衛軍來守衛青州城,又將城牆與苑邸圍牆並築,隔離外界往來,不許守吏登城夜巡,我諭令他改過,結果並沒有什麼反應。就連秦愍王世子朱尚炳雖世襲王位,卻舉止傲慢,被朕嚴敕,才謝罪歸服!」他的臉上出現一種已很少出現的殺氣。
我心中一凜,眼前又浮現出那手搖金邊摺扇,口若懸河的少年親王的臉,那麼年輕的臉,那麼有朝氣,不論他現在是什麼樣,就象一個胖嘟嘟可愛的孩子長大了,再怎麼粗糙醜陋,可讓人總對他小時的可愛難以忘懷。我淡淡道「陛下,他再怎樣,也畢竟是陛下的弟弟,不能再因手足相殘成為天下人把柄。況且陛下已成帝業,一代堯舜之君豈是凡人俗子能代替和推翻的?做一代聖君上對得起江山社稷,下對得起黎民百姓即可。」
朱棣沒有言語。
我道「陛下,臣妾不才,私下認為為政的要領在寬柔與剛猛循環相濟。如今朝廷最必須做的,是在位者盡量修養道德,法律則應該盡量簡要。平日居高位者盡量以身做則,另外一旦部屬或百姓犯錯,能以仁厚的胸懷為對方設身處地的著想,以道德感化,效果一定比刑罰要好,影響也深遠廣泛;而法律若能盡量簡要,讓人民容易懂也容易遵守,便可以避免人民動輒得咎無所適從,又可以建立朝廷的公信力和仁德的優良形象,如此一來,上天便會更加佑我朝永命萬年。」
朱棣點點頭道「皇后說的極是。」
他輕輕握住我的手,深情道「皇后,能與你這樣攜手共度一生,是朕的福氣呀。朕自承大業以來,雖位居帝位,
可心中一直懷念北平,北平的開闊,北平的氣勢,而且我也時時懷念我們在北平的生活,我們在那兒生兒育女,在那兒建功立業,成就大業,那裡燕王府中的一草一木,還有那每年盛開的海棠花都讓我時時懷念,有時夢裡還在那裡。經常夢裡彷彿還是剛剛征伐回府,你率眾將前去接我,一醒,竟是身在應天。」他的這種思念之情我也常常有之,我不禁也點點頭。
他緩緩道,「皇后,我一直有個想法早已存於心中,我想一日遷都北平,到時北平皇宮內的大明殿改為太和殿,太和山的太和,也是取太平祥和之意,皇后覺得如何?」
我一驚愣,立刻笑同。
他又道」北平那裡曾也是元代的大都,忽必烈一統天下定都北平時,曾道幽燕之地乃是龍蟠虎踞,形勢雄偉的地方,它南控江淮,北連朔漠。欲要經營天下,駐驛之所,非燕地不可。更重要是只有定都北平才能堅守國門,應天雖地處江南,風華日麗,但畢竟深處內地,出征不便。」
我又點點頭贊同道「陛下所慮極是,若世代子孫都能象陛下這樣心繫天下,平定疆土,保家衛國,那中華就能永遠威立於天下,永世安寧了。」
朱棣一笑道「皇后一直告誡朕重用賢人,有才之士。我已下旨讓內閣首輔解縉編撰《永樂大典》,『括宇宙之廣大,統會古今之異同』,使其最終能成為我中華歷史上規模最大、內容最廣的一部百科全書。解縉才高八斗,任事直前,表裡洞達,的確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天下不可一日無我,我則不可一日少解縉。」
我們說著話,漸漸穿過幾處水榭亭閣,迴廊曲沼,一路花木扶疏,錦花團簇,香風溫軟,走到了一片荷花池上的金玉橋時,太監總管領著四名小紅衣太監早匍匐在地,還有一座黃旗飄飄的龍輦在橋邊恭候。
黃公公伏身稟道「皇上,烏思藏活佛第五世噶瑪巴德新謝巴剛剛到京,在大明殿下恭候聖駕。」
烏思藏活佛第五世活佛噶瑪巴德新謝巴?
「哦。」朱棣一聽,含笑著對我道「皇后,朕去年派司禮少監侯顯前往迎請烏思藏活佛第五世活佛噶瑪巴德新謝巴,不覺已有一年,他今日已到了。」
「那陛下先去吧。」我知道就是那幾十年前那驚心一夜裡最早驚覺、率眾僧前來救援的第五世活佛噶瑪巴德新謝巴。
那時的機警過人的小靈童怕是早已長成一位英氣勃發的青年了。
朱棣點點頭便坐上龍輦逶迤而去。
荷花池裡微風蕩漾,一陣陣花香熏得人醉意微微。我獨自立在鑿龍雕鳳、嵌以金飾的白玉雕欄橋邊,望著池中一叢叢冰清玉潔的睡蓮獃獃出神。
一直遠遠候著的
阿彩和眾女官立刻過來,我才慢慢轉過臉來。
阿彩輕輕扶住我道「小姐,鳳輦已經過來了,上輦回宮吧」
我沒有說話,她已將我扶上鳳輦,綉簾一打下,我已不能自持倚在輦內綉榻之上。
自日夜趕編《希有大功德經》,近日常常覺得頭暈目眩,走路不到一二刻鐘便腿酸乏力,時常胃口不振,飲食上也用得不多,睡夢不足,每到五更,必醒個數次。
朱棣日理萬機,勤勉朝政,勞心勞力,難得出來走一走,游后苑時,我堅持陪他一路走下來,現在他離去,我身上倒出了一身虛汗,剛才風一吹來,我不覺身上一陣涼意,臉上的汗倒先下來了。
鳳輦急急的回宮,阿彩服侍我躺下,我竟自昏昏睡著。
我身著一襲輕薄的淺綠色衣衫,獨自一人披星戴月匆匆走在一片樹林里,這時黑雲正飄來遮沒了月亮,頓時樹林里陰風凄切、漆黑一片,四周虛寥靜寂,了無人影,腳下是一片片厚厚的腐枝敗葉,濕吱吱的,竟是赤腳走在上面軟綿綿,不穩實,到處如同黑霧籠罩,我什麼也看不清楚,只是到處黑蒙蒙的,好象潛意識讓我繼續往前走,我突然好象聽到「砰」一聲,身後的樹叢似有人輕輕地關合了一扇門,可樹林里哪來的門?
我一下機警起來,心中莫名的惶恐起來,腳步加快了,忽而又聽得清晰的腳步聲,我飛快的跑起來,身後似乎有個手向我伸來,我緊張的要叫出來,我的腳要更快的跑起來,可分明卻跑不動,而那手在後面向我猙獰地飛來,我緊張的感覺頭皮都麻了,嘴裡使勁的要大喊,那個手竟伴著一張看不清的臉彷彿還在身後形成一股旋風要把我吸進去,我光著的腳在濕軟的厚厚腐枝敗葉上被往後拖著,我大聲叫起來「媽媽!媽媽!救我!救我」
「玉兒!玉兒!」
我被激烈的搖晃著,我眼睛一睜,那張看不清的身後的臉和手迅速間隱去,一雙焦急的眼睛正關切的盯著我,那明黃色的中衣一下映入我的眼帘,我滿頭的汗水,身上如同水澆。
那個人一下將我抱入懷中,將我身後的明黃色綉鳳薄被緊緊拉上包裹著我,急急道「皇后你這是怎麼了?」
他緊緊抱著我,我滿頭的汗水在他懷裡還在顫抖,「陛下,陛下」我顫抖著喃喃喊著,他緊緊摟抱著我,我眼睛一閉又是那張看不到的臉和那夢裡莫名的那隻手,彷彿要把我用力的吸走。
我一下緊緊擁著他,我突然想起我在夢裡喊的竟不是朱棣,而是「媽媽,媽媽」
媽媽?我不禁一顫,媽媽,媽媽,這個詞我已多年沒用過了,怎麼今天會突然衝口而出?
難道…難道…難道是我後世的媽媽在召喚我,要
我回去,她尋我已經太久了?
難道我馬上就要穿越回去?
難道這個夢是這個意思嗎?那我馬上就要走了嗎?
而身邊這個緊緊摟抱住我的人正低聲道「玉兒,玉兒,有朕在,別怕別怕。」
我的淚水突然奪眶而出,我突然想起白日里朱棣問我在太和山龍頭香那兒許的願,我好象記得當時是隨意想的「什麼時候穿越回去?」
再一下聯想起剛才的夢,我全身悚然而驚!身上所有的細胞都驚恐起來!!
原來…原來竟然是幾十年前許的願幾十年後它突然還給我了一個朦朧的禁渾身顫抖久久不能自抑。
朱棣摟抱著我一夜未眠,直至天微亮,我才又沉沉睡去。
等我再醒時,不知道什麼時辰,眼睛一睜,一個陌生的聲音在床邊響起,聲音陌生卻又似從幾十年前的時空隧道里遠遠飄來,讓我一時難以分辨是還在夢中還是已經醒了,那聲音清越柔和,彷彿是天籟之音,只聽他輕輕道「陛下,現在皇後娘娘不要緊了,貧僧已為皇後娘娘誦經祈福,陛下不用太過擔心。」
我睜開眼睛,努力的想坐起來尋找這個聲音,一張清秀年輕的臉已浮現在那明黃綾紗帳之外,那種仍帶著靈氣的燦然一笑朦朧而柔和,一個頎長的披著紅色僧袍、白色大幅僧裙如佛光一閃一閃的身影深深在帳外一躹躬輕輕道「皇後娘娘,貧僧已為您誦經祈福,您的鳳體馬上會安寧如昔的。」
朱棣隔著紗帳將我的手緊緊握在手中。
我輕輕道「謝謝活佛賜福。」
「皇後娘娘這可就大好了?」阿彩的聲音急急的問道。
「不妨事了。」第五世活佛噶瑪巴德新謝巴的聲音道。
朱棣突然在紗帳外怒喝道「朕一直忙於朝政,皇後娘娘身體不適,你們這些貼身侍女怎麼侍奉娘娘的!」
下面已隱隱約約跪滿了一片,阿彩、侍女都低頭哭泣不止,我努力發出聲音(卻感覺身上如同被撕裂一般的無務和脆弱)道「陛下,是臣妾不讓的,本無大病,活佛已經說了沒什麼要緊。」
「你們都退下!」朱棣怒喝道。
帳外一片裙擺悉索聲,侍女們全部退下,只留下活佛又與朱棣在輕聲說著什麼,我自又昏沉睡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