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前世4 火

番外·前世4 火

我答應他了。

我說過,有的時候,生活會逼你做出選擇。你不在該選的時候選,就只能選擇被生活按在地上操。

南凌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我。

「君戊,你真的變了很多。」他嘆了口氣,「算了,事已至此。」

然後我看到左修念的腦袋從屏幕上方倒著露出來。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去接了長發,看起來像個女鬼。我聽說過他這個癖好,他曾經穿過女裝去騙自己弟弟他是私生女,把他的弟弟嚇得夠嗆。

「我就說他會接受的,你也知道。」他幽幽地說,「實際上你們都沒得選。」

「別鬧。」南凌一把把他的腦袋推開,「我會派人接你回去,在此之前你就暫時等著吧。」

「是『我』會。」左修念在旁邊幽怨地看著南凌,「利用我還開心嗎?」

「哦,那可真是太開心了。」南凌笑眯眯地回答他。他看上去是真的開心,不是因為恨的人死掉的那種開心,是像小孩子終於能去遊樂園的那種開心,單純的開心。

後來左修念和我神神秘秘地說,那是因為南凌找到了自己人生的意義——在他的幫助下。

我問他,你幫他什麼了?他說,我跟他說人生的意義就是『來都來了』,那之後他就大徹大悟了。所以他理解了我,我也理解了他。我們共同行走在荒原上。

我當時沒想明白,後來也沒想明白。但是南凌懂了,這可能就是為什麼他們倆能玩到一起。

我發現左修念那個時候說他被南凌利用了大概是在誇張。南凌手底下確實有幾個他控制的『傀儡』——他自己這麼稱呼,還很欠揍地跟我說我也是傀儡中的一個,問我生不生氣。我面無表情地和他說生氣,你再不告訴我什麼時候來接我我就會更生氣。

但是左修念不是什麼傀儡,他們之間更類似於合作者,只是以南凌為主。這一點我其實沒想明白,明明左修念才是那個更有權勢的人。

我很快就沒心思去想這種事了。南凌把我接回了國,後面的事其實和基督山伯爵有異曲同工之妙,太無聊了,我真的不太想說。總之最後我把大哥和二姐送進了監獄,我的三哥跑到國外去了,鑒於他沒有直接參与小汀的事,我放他一馬。

「我錯了。」南凌在知道我的決定之後這麼跟我說,「其實你還是沒變的,還是我認識的那個傻白甜。」

「某種意義上也很可憐呢。」左修念說。

他倆最近經常待在一起,謀劃一些會讓很多個家族天翻地覆的事情,我家也是其中之一,我知道他們在利用我,這是應該的。但我看不出他們到底想幹什麼。他倆加起來簡直就是一加一等於一百萬的最好例子,搞事的能力乘了一百萬,犯賤的次數也乘了個一百萬,我那時候一點都不想看到他們倆。

那之後我接手了家裡的產業,閑暇的時候也有。但是當我拿起筆想畫點什麼東西的時候,我已經什麼都畫不出來了。

我沒有再見過南凌,倒是聽說了他很多事。比如說最近好幾家都開始更新換代了,背後據說就是南凌在操控,道上也死了不少人,黑白兩道一起動蕩不安,這場面我還沒見過。我給他發信息,問他你到底想幹什麼?為你的父母報仇?

他沒回我,左修念倒是給我打了個電話。

「他確實在為自己的父母報仇,但你別再問他了。」他一接通電話就和我說,「他自己估計都沒想明白呢。他只是『想』這麼做,所以就這麼做了。他不知道原因。」

「聽上去你知道?」

不知道這句話戳到了他哪的笑點,他在電話那邊簡直笑得像是個瘋子,猖狂得能去哥譚阿卡姆再就業。我差點想給他打個120——不對,他就是個瘋子。

「不。」他笑夠了之後才回答我,「我怎麼可能知道呢?我要是什麼都知道,為什麼要幫他呢?」

我問:「那你又是為什麼幫他?」

「因為我很好奇啊。」他用一種令我不適的理所當然的語氣回答我,「我父母覺得我好奇心太強了,很多人也這麼覺得,這就是為什麼大家都覺得我瘋了。我只是想看看南凌能做出什麼。他回到南家,他什麼都不想要,其他人可不這麼覺得。他害死了他的父母,儘管這不是出自他們的願望,但是這是事實——為了曾經拋棄他,最後又為他而死的父母,南凌究竟能做到什麼程度呢?難道你不好奇嗎?」

考慮到我之前聽過的有關他的傳聞,以及他這段時間幫南凌做過的事,我那個時候簡直有點毛骨悚然。

「……你瘋了。」

「你不是第一個這麼說的,」左修念優雅地說,「也不會是最後一個。你是個很有意思的人,只是沒有南凌有意思,這就是為什麼我和他是朋友,和你不是。」

他掛掉了電話。轉天我就聽說左家大公子被重新送進了精神病院,我簡直無法用語言描述我當時重重鬆了口氣的心情。左修念的上一個『朋友』和他在同一個精神病院,區別是他還能出來,而他的朋友已經出不來了。

我不想成為他的朋友,一點也不想。

然後我重新去找了南凌父母的消息,那個時候因為小汀剛出事我沒心思,現在我想看看。

我看了才明白髮生了什麼。這件事說起來能追溯到很多年以前,追溯到司涉川收養南凌的那個晚上。我第一次聽的時候,只是覺得他真慘,但是還算幸運。我現在才發現南凌閹掉的那個人我認識,他叫孫明遠,算是我的親戚——這麼說吧,他在我小的時候還抱過我。

我直犯噁心。

我確實聽說他十幾年前出國休養了,但我不知道原因。他在前段時間回國了,然後很快就死了,我也不知道原因。

現在我知道了。

事情的起因是這樣的,南元嘉有一個獨生女,叫南小宛,今年小學六年級。我見過她,挺可愛的一個小姑娘,說自己以後想當宇航員,口氣可大了。我當時覺得她挺有她媽媽的風範。

要說起這位南元嘉,她的故事也能算得上蕩氣迴腸。她在和趙思言離婚之後說追求愛情就真的去了,和南家斷了大半聯繫。雖然她的丈夫前些年得了癌症去世了,但這些年聽說過的還真的不錯。

直到南凌回到南家。

南凌和南元嘉是母子,南小宛也是他的妹妹。南家那群人內鬥的時候可能覺得再怎麼樣血緣能大過天——也不想想要真是這樣,為什麼他們這一群頂著同樣姓氏的人還在斗得要死要活。

反正他們抓了南小宛。動手的人就是孫明遠。

後面的事我都不忍心說。南凌一開始甚至都不知道這件事,等到他知道的時候,什麼都晚了。

南小宛死了,南元嘉瘋了。我第二次在宴會上見到南凌就是那個時候。

他後來去找他父親,也就是趙思言幫忙。趙思言這個人吧,雖然他和南元嘉算是不歡而散,而且也不太待見南凌,但是還算有點良心。他答應幫忙,就算不是為了南小宛也是為了南凌。

孫明遠死得倒是挺快的。但是趙思言那邊出了點問題。他對孫明遠下手的時候留了證據,最後在一次商業競爭里被人陷害,後來意外死在了監獄。而在那之前,南元嘉就已經自殺了。

那個時候離南凌聯繫我其實還有一段時間,我不知道他那幾個月究竟是怎麼調整的心態,提到他父母的時候還能笑得出來——哦,他其實從來沒管那兩個人叫過父母,說實話在這方面我理解不了他,我沒經歷過那麼操蛋的事。

現在南家在南凌手裡,趙家也在他的傀儡手裡,得罪過他的所有人都死了。他跺一跺腳,有資格參加我們那個宴會的半數人都得抖三抖。可是那又有什麼用?死掉的人回不來了。

我特別想知道為什麼那個時候南凌來找的不是我。但後來一想,那個時候我只是身上掛著幾個閑職,既沒什麼錢也沒什麼權。南凌也只是黑醫,道上的人在他們自己那耍耍威風還行,真碰上能耐人立刻就慫了。

南凌哪有什麼辦法呢?我又有什麼辦法呢?

我看了一眼擺在書柜上的照片,照片里小汀正坐在春天的花園裡沖著我微笑。意識到她已經永遠離開了我的這個事實一開始令人刺痛,令我難以忍受。現在我只覺得麻木。可能這就是『成長』吧。

我把辦公桌上放著的空白繪畫本扔掉了。有的時候你得學會在生活想要強上你的時候找到一個相對舒服的姿勢,要不然人可怎麼活的下去啊。

我之前說過我沒有再見過南凌。不是因為我太忙了——好吧我的確很忙,但是之前我和南凌也有兩三年見不到的時候,所以在我接手家裡的事的一年後,在我基本上把情況穩定了下來,手底下的人開始叫我『君總』而不是『小君總』之後,我終於能騰出手去拜訪我的朋友了。

我以為只是一年而已,我們都這麼多年的交情了,一年也不會有什麼改變。

南凌說得沒錯,我確實還是個傻白甜。

朋友們,如果你看到了這裡,記住我說的話——當你想做什麼事,就立刻去做。想見什麼人,就立刻去見。當你覺得還有時間的時候,就已經沒時間了。

如果你覺得事情應該還不至於那麼差,事情一定會變得比你想的差一百倍。麻繩專挑細處斷,厄運專找苦命人,這話說得一點都沒錯。

我接到手下的電話,說司涉川留給南凌的那個宅子起火的時候,我還沒意識到不對勁。

其實南凌這幾年已經很少回去了,他有自己的診所。所以燒了就燒了吧,也只不過是司涉川留在這個世界上的痕迹又少了一個。但他應該也沒什麼意見,畢竟他已經死了。

我真的意識到不對勁,是左修念給我打了電話。

「秦堯背叛了。」他簡短地說完就掛了電話。

我知道秦堯是誰,那是南凌其中一個傀儡。年紀比南凌還小,但是很有野心。和我這種被迫的不一樣,他一直想自己掌握主動權,我以前還覺得挺好,別學我,我太懦弱了。

好個屁。

我趕到宅子的時候,只看到了漫天的大火。整個宅子全燒著了,消防員還沒來,我知道這地方偏了點,但拿腳底板想都知道這裡面不對。

我隔著遠遠的,看到有個人站在那棟房子面前,他站得特別近,宅子只要一倒下來就一定能砸他身上。我剛想叫,就看到那個人身上精神病院的衣服。左修念轉過身,我看到他在無聲地流淚。

他那張臉真的非常艷麗,流淚的時候,背後的火光襯得他美得驚人,像個畫皮女鬼。我當時一定是傻了眼,但左修念沒有笑,這其實很令我意外,因為很少有人見到他不笑的時候,我也從來沒在任何人的眼睛里看到像他現在一樣凝重的哀傷,凝重得幾乎像是在漫天大火里落下的一顆碎冰。

他只是看了我一眼就重新轉了回去,我就是在這個時候看到離他不遠停著一輛車,車前面倒著一個人,已經沒動靜了。

「那是秦堯。」左修念背對我說,他的聲音令人驚異地穩定,「我殺的。」

「你——」

「我趕到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我這才注意到他根本沒穿鞋,赤著腳站在地上。他的長發被風吹得十分凌亂,真像個從陰間回來討債的女鬼……男鬼。

「到底怎麼回事?」我問。同時悲哀地意識到我的聲音幾乎和左修念一樣穩定。

「秦堯找了點借口把南凌約到了這裡。關於司涉川的死因,南小宛的遺言,還是他父母的事情?誰知道?不重要,南凌在乎的事情有很多……但這太簡單了。簡單得有些無聊了。」左修念不耐煩地回答了我,然後又喃喃自語,我又走近了兩步才聽清他的聲音,「他會看不出來這是個圈套嗎?不會的。所以。」

他的聲音寒冰般凝結了。我在心裡默默給他補上那個疑問:為什麼南凌沒有反抗?

我們沉默了很久。其實我腦子裡根本沒在思考那個問題,也沒想南凌和秦堯之間的事情。在這個時候,我的腦子裡出現的畫面似乎與現在的場景毫無關聯——不是我第二次在宴會上看到的南凌的眼神,也不是他朝我宣布他父母死去時的表情——我想起的是那無聲也無光的36個小時,和南凌在黑暗中看向我的那個眼神。

過去了這麼多年,我還是看不懂他的眼神里都藏著什麼。就像我現在發現,我一直以來都沒那麼了解南凌。

「為什麼呢?我真好奇……我真的很好奇,南凌。別這樣對我,南凌。」左修念真是個瘋子。我看著他像個跟著吹笛人的孩子一樣無知無覺地接近燃燒著的建築,衣擺在風中如飛蛾翅膀一般輕輕顫抖,「你不能就這樣給我留下一堆疑問之後死掉……天哪,你真是懂得該怎麼折磨我。我的心都要碎了。」

詭異的是,我真的從他的聲音里聽出了一絲哽咽。

我相信他並不是在對我說話,但是我也不確定他是否正在對著南凌說話。南凌現在死了嗎?如果人有靈魂的話,他現在正在看著我們嗎?

「我真是不明白。」左修念還在說,聲音逐漸激昂起來,就像念著戲劇的台詞,「搞不懂……為什麼我會殺掉秦堯?為了你嗎,南凌?為了世界上唯一一個理解了我的朋友,為了演出的一環,還是為了我的好奇心?這是憤怒嗎,這是復仇嗎,這是我想看到的嗎——南凌,這是你想看到的嗎?」

他突兀地停止了。他再次開口的時候就和他停下的時候同樣突然。

「我感到悲傷。」左修念的聲音一瞬間恢復了平靜,就像是倒塌的廢墟,「這就是朋友死去的時候人會感到的悲傷嗎?我已經殺掉了秦堯,但是這種感覺卻並沒有減少,你知道是因為什麼嗎?」

我那個時候突然不害怕他了。儘管我知道這可能只是為了滿足他無止盡的好奇心,這一切都是——從南凌回到南家開始,到南凌死在今晚結束。但是我知道在這一刻我和他的感受是相同的。

所以我回答他,「因為就算你報了仇,人也回不來了。」

我不知道左修念聽沒聽到,他只是看著燃燒的宅邸,就這麼站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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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酒廠的薪水小偷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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