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一架死物
冬去,春來!
赤禿連綿的山頭在日影的照耀下,偶爾閃耀著積雪化水的光彩。
山腳下,被踢飛倒扣在石縫間的械人骨架,饒是鋼鐵變形了,骨骼凹陷得厲害,映著那初升的乳頭,也同樣閃耀著光。
不荒山上!
門前空地上的大王旗,隨風招搖。
旗杆下,矮胖如萵瓜一樣的葫蘆站在那裡,看著眼前列陣成排的弟兄們,他宛如點兵的將,將手負在身後,滿意地點了點頭。
但仔細看,這些兄弟們的外形上,還是稍稍有所瑕疵的。不是有些手長短不一,就是仿生皮還沒銜接完整,露出裡面一些鋼鐵齒輪與骨骼來。
白花花從後面走出來,倒是容貌齊整,依舊是往日紅衣的少女,活靈活現。她走到葫蘆跟前,眼光裡帶著狐疑,「你說,他們要是醒過來之後發現自己……嘖,變成了械人,會不會受不了啊?」
「笨啊,別告訴他們就行了,就當作受傷一場,又被咱們大當家救了回來,大難不死。」葫蘆說。
「哼,械人怎麼了,能給條命重活就不錯了。」小小的聲音帶著一貫欠扁的語氣從上面輕飄飄地傳了下來。
抬頭看去,那個蘿莉雖然被修復好了,但表層仿生皮還沒徹底融洽,仍舊有一兩條痕迹從她臉上斜跨而過,這讓本就鬼畜的蘿莉,更加陰森了幾分。
從這一次不荒山大難過後,小小就特別喜歡每天爬上旗杆,坐在那上面觀看遠處,這都是什麼劫難後遺症,他們不敢說,也不敢問。
白花花本來想嗆回去,但仔細一想也是這麼回事。
當時她和曹猛兩人前後倒下,鼻息間只剩下滿地的酒水和血腥味混雜,在誅邪司寧殺勿縱之下,不荒山連地皮都被剗了。
他們的生命已經在那一刻停止了。
卻也從沒想過還能再次醒來,這便已經足夠了,誰還在乎這具身體是用什麼做的呢!只是,白花花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頸處。
那裡是安裝晶元的位置,表面上皮肉融合根本看不出什麼區別,但仔細一摸還是能摸出端倪的,她聽說,這是機姐從龍脈裡帶出來的,她能夠將所有人的生命重新製作成那一塊小小的晶元。
這……也太神奇了。
白花花收回了手,抬起頭朝著小小皺了皺婢,輕哼了一聲,反倒說了句:「謝了啊!」
坐在旗杆上的小小,原以為會是一番唇槍舌劍,卻沒想到是一句道謝,差點就沒坐穩翻了下來,嘴裡罵罵咧咧的,倒惹得白花花哈哈大笑。
葫蘆沒有理會他們,逐一給這些新造好的械人們做最後的完善工作,等到身體這些方面全部沒問題的話,機姐的晶元就能給他們植入了。
想想,葫蘆的心裡還是有些激動的。
葫蘆只懂得身體的構造,卻不知道那些晶元究竟是怎麼樣製作成的。只聽機姐說用從龍脈里拿出的什麼什麼計算機。
然後又說什麼基因啊,序列啊,剪輯啊什麼的辭彙……葫蘆是一個都聽不懂。最後他自己總結了一套,就是從他們原本死去的身體里將靈魂提取,塞到晶元里,嗯,一定是這樣。
這樣一來,就算閻王親自來,也拿他們沒轍,原來這就是械人的全部秘密。
有風吹過,後邊有燒紙的灰吹了過來,那是寇占星在的燒紙錢飛來的紙灰。
漫天縞素,都是燒給死去的他們的呀!
太不真實了呀,葫蘆自己也心裡感嘆了一句。
都已經死了,居然還能看到那些燒給自己的紙錢飛灰漫天飄揚,這感覺,也還挺複雜的。
當時,玄機第一個製造出來的械人,其實就是葫蘆。原因很簡單,葫蘆是最好,也是最大的幫手,有了他的話就能重新製造出軀體了。
所以,當葫蘆醒過來,第一眼看到自己還活的時候,先是喜,然後就是驚了。因為,他最開始的身體只有骨架,按照大當家的話來說,就是先將就著,能用就行。
於是,就一路走到現在。
現在山上所有弟兄的軀體都已經製作完成,寇占星說雖然大家都還能活著,但畢竟塵歸塵,土歸土,他將那些屍體全部埋在後山。
包括霍青魚的。
這會,那傢伙正燒紙呢!
「大家都還活著呢,燒紙給誰用?」葫蘆嘀咕了一句,暗道了一句這傢伙腦子不好使,說話間,已經走到了那些兄弟的跟前,繼續後續維護工作。
山外清風,吹動這漫天漫地的縞素。
山後崖邊,書生淡墨青山,頭上的發不似平時那般一絲不苟地梳著,而是任憑披散在後,崔探花站在崖邊,臨風而立。
手上有他這些年來寫的書稿,此刻被風吹起,與這滿天的紙灰同樣紛紛揚揚,飄落山崖去。
書生清冷,從未如此。
待到手上的書稿見了底時,露出書生的掌心,略帶蒼白,就連那掌心中的斷痕都復刻出來了,葫蘆的手藝當真是……天工啊!
可是,當書生翻過手掌的時候,手背上還沒怎麼融洽的仿生皮囊下,隱約有大小零件的骨骼模樣,書生眼中漣漪一動。
活過來了呀,可……他無言以赴,此刻風吹在臉上,卻彷彿吹在心房,空冷得讓書生滄然。他將手心底慢慢地覆在自己的臉上,捂住的雙眼裡,慢慢地有淚水滑落下來。
尤然不知,該喜還是該悲。
山下,二當家粗獷的聲音隨著哭聲嗚嗚傳來。
「五魁首啊六六六……」
不荒山似乎和往日沒有什麼區別,可在每一個人的心中都有一道深刻的裂縫,這道裂縫從他們重新睜開眼,重新見到這個世界開始。
一切,重新來過了。
打破這一切的,是大當家屋裡的一聲尖叫,那是帶著一種絕望的凄厲,一時驚動了所有人。
玄機!
大家全都心中一凜,忽然全都放下了自己內心的所有波瀾,全部朝著玄機的院子里跑去,包括旗杆上的蘿莉,以及後山燒紙的寇占星。
全都一窩蜂地擠了進去。
推開門的那一刻,春光細碎打進那間黯淡的房間,玄機如似瘋了的一般將雙唇咬得鮮血淋漓,跌坐在地上,似是被人抽幹了靈魂。
而房間內,計算機鋪開的的虛擬屏幕布滿前面整面牆,上面熒色的光芒流轉著,從下面計算機的鍵帽不斷自動重複交疊下,投影在虛擬屏幕上,是虛幻的一個男子身影。
是霍青魚!
玄機看到這些人進來,她獃滯地抬起頭看著他們。
她忽然崩潰了下去,「為什麼,所有人的程序和基因都能刻錄進去,為什麼獨獨他不行,你們告訴我,為什麼獨獨霍青魚就不行?」
這麼久以來她都將自己關在這裡面,現在,她就像是一直以來緊繃著的那根繩,在這一刻被利刃劃過,剎那斷了。
在玄機說完這話的時,那片虛擬的屏幕上,霍青魚正當嬉笑地看著大家。可未幾,那笑容便閃了幾下,似琉璃破碎,忽然又消散了下去,泯滅於眾人前。
無人可回答玄機的話,屋內一時寂靜如死。
玄機回過頭看向榻上。
那邊,正閉眼沉睡著葫蘆打造好的那具械人,眉目間,與當初的霍青魚無二別,唯獨……玄機製造不出獨屬於他的晶元。
沒有晶元,造得再像,他也只是一架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