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守望遺棄

第四十六章 守望遺棄

宣姬!

那個僅憑玄機記憶中刻畫出來的女子,一顰一笑似乎都顯得那麼遙遠,至今未謀一面,可於玄機而言,卻又近在咫尺。她可能根本想都沒想過,在不荒山的紅崖地底,還有這麼一群械人,用盡生命守護著宣夫人留下的指令,等她回來。

在一片黑暗之中,宣姬這兩個字,從最開始畫像中的模樣,到慢慢從光線淡出眼瞼時,她的身姿柔媚,帶著一抹玄機所不曾有過的柔雅,淡然出塵,從不荒山背著光的山脈中一步步走來。

光影由強漸弱,宣姬的面容與身段也逐漸變得真實。

她就站在山巔處,頭上雲鬢,鬆鬆的挽起一截,又垮垮的落下一半,覆蓋在赤白了一半的背上。風吹起她的衣裙,那赭紅淡薄的輕紗自身高高揚起,又落在白皙的肩頭上,覆在身後的墨發上。

輕衣半撓美人背,足間長裙被風吹起,蓋不住那一雙纖長瑩白的腿。見這宣姬半帶妖嬈半帶冷媚,一舉一動皆如水般,與這長河落日融為一體似的。

這不是這個時代該有的模樣。

這是彷彿全息建模,任憑上帝之手存心打造出來絕對完美人偶。一顰一笑之間,彷彿畫里的人兒,彷彿在說:「你看,我美嗎?」

美!

不可方物的美!

原來,這就是宣姬!

玄機心裡想道,是個與自己全然不同的絕色的女子,眼裡的故道老練,與那一抹淺笑中深藏的紈絝與脫俗,不難讀取。

玄機看著宣姬從山巔走下來,步步生蓮的模樣,讓人移不開眼,她從孤身一人到身邊多了一個男子的蹤影,她看著這男子的時候,眼裡有光,有滿天星辰。

宣姬沖著那男子喊了一句:「瑤!」

瑤!

這個名字讓玄機怔忡了一下,一個呼之欲出的名字橫亘在心。

一個和霍青魚長得有八九分相似的男子,華宇軒昂,眉目企及天地,這般血肉站在宣姬的跟前,竟沒有半點違和,特別是那一雙明亮的眼。

原來,傳聞中的瑤,有一雙這麼好看的眸。

宣姬像是邀功似的,從懸崖處的狹道走來,徐徐的朝著崖底的一處高台邊上走去。

前方高台,不遠處便是一面深碧不見底的寒潭,這裡竟是……祭祀台。

宣姬指著祭祀台,彷彿在炫耀自己的一件得意之作,「瑤,這次打造出來的械人,你絕對會滿意,它們和紅崖里的不一樣,沒有情感,沒有太複雜的指令,只有殺戮。」

殺戮!

瑤的身形修長,走到那高台上絕無僅有的一台械人前面時,那雙眸中的明亮有那麼一瞬間也滯了一下,彷彿看到了什麼令他驚艷的東西。

但見躺在祭祀台上的械人,此刻被吸附在這塊大磁石上,鋼鐵造就的骨架關節,比起以往的任何一架械人都要精美。沒有皮囊,沒有人造肺腑,只有被磨得異常鋒利的骨架。

在日光下,殺戮者泛著古黃色的骨架在閃耀著光輝。

宣姬伸出手去,輕輕觸摸著殺戮者的手臂,已然很小心翼翼的了,可是卻也在指腹摩挲的時候,不覺一疼,宣姬將手縮了回來。

有血從她的指尖滲了出來,很深的一道口。

宣姬不在意,反而一笑,「紅崖的鋼爐里鍛造出這一架械人,比以往鍛得更密,鋼材更堅,就連程序也無法更改。也即是說,它們這一生除非徹底被毀,否則就會貫徹使命到底,指令一旦設置,就連我也無法撤銷。」她說著,充滿星光的雙眼看向瑤,她發自內心的笑,「瑤,它們能幫你走出不荒山,能幫你取得原屬於你的東西。」

瑤顯然在最初的震驚中抹去了痕迹,看著這架殺戮械人,卻是帶著未必全信的姿態,他側首,看著身側這個美得不可方物的女子,沉默著不知道在想著什麼。

片刻后,瑤忽然開口,問:「和你的獅子比,如何?」

「獅子!」宣姬一愣,旋即噗哧一笑,「小獅子在他面前,可過不了一招。」她說著時,輕仰著下巴,露出完美的頸部弧度。

瑤看著這個美得讓人難以直視的女子,目光始終泠泠如水,哪怕有那麼一刻的波動,都是因為她鍛造出來的械人而動。

他道:「看看吧,如果真是如此,你便……立大功了。」他看向天外,不荒山遠處茫茫一片,那是界碑的方向,再遠千裡外,是上陽京畿。

瑤的眼裡波動著興奮的意味,少年意氣卻沉澱著難以言說的鋒芒,「我要無往而不利的武器。」

宣姬眉眼含笑,但聽到這話的時候,顯然凝滯遲疑了一瞬,她垂眸沉吟了一下,小獅子要是壞了的話,修復是很難的。

宣姬啟齒欲拒的時候,卻迎面看到瑤眼裡克制的興奮之色。她從睜開眼的第一眼,便是看到瑤如此的神色,便是這樣的瑤深深的吸引了她。

往後,宣姬知道走不出不荒山的詛咒困頓著他,他這樣的天之驕子不應該留在這樣一個貧瘠之地。於是,宣姬將原本想要拒絕的話給吞了回去。

「好呀!」她笑靨如花。

小獅子壞了,可以修嘛!

於是,宣姬將手往祭祀台下面的的一道石縫中伸了進去,熟練地撥動裡面的一道機關,「咔」的一聲響,磁石彷彿失去了作用,原本被吸附在上面的殺戮者,此刻竟也直直的坐了起來。

宣姬輕啟唇齒,細細的訴說著指令。

殺戮械人忽然抬頭,沒有皮囊沒有面孔的頭顱上,只有深幽的兩個眼洞。下一刻,殺戮械人驟然起身,枯乾的雙腿在祭祀台上一矮,一蹬,竟有著這付鋼鐵軀架難以想象的彈跳力,朝著祭祀台下跳,又朝著懸崖峭壁上跳去。

速度之敏捷,讓人咋舌,攀附過山壁的械人,就像日光下快速往上的一道黑點,直至沒入光影。

不荒山上的風沙掠過,盪起灰濛濛一片,從灰塵之中的一頭雄獅昂首闊步,四蹄踏地穿越風沙而來,稍有沙塵穿過鬃毛,雄獅便一晃,保持乾淨與舒坦。

只是眼下,狂風乍起的前方不遠處,有一股讓雄獅無暇自顧的冰冷肅殺之意穿越茫茫風塵而來,致使得雄獅停下了步伐。

風沙的另一頭,有森幽的綠色光點在一點點的朝前方移動,隨著這綠色的光點移來的速度逐漸變快,雄獅駐步之餘,前蹄按在沙土之上。

直至看清楚了風沙背後,一架泛著古黃金屬色的械人正肅殺前行,不似它們那般,或有人的形態,或有獸的形態,這是一架只有鋼鐵骨架的械人。

金屬骷髏穿越風沙而來,揮動著手臂鋼刃,速度逐漸似飛。

獅子縱即一開始並無敵意,可這沖面而來的殺意絕不是錯覺,於是乎,獅子也在殺戮械人衝來的那一刻,足下蓄力,一聲怒吼后拔腿狂奔。

它有矯健的四蹄,它有強而有力的下頜,它有無與倫比的咬合力……無論怎麼看,它都不可能會怕這一架連皮囊都沒有的鋼鐵骷髏。

如此作想,雄獅的速度便放得更快了,速戰速決,一口咬斷它的骨架就行了。

風沙矩陣,圍著這兩架相碰的械人而繞,原本意味是絕對的壓制,可是卻在獅子衝撞向鋼鐵械人的那一刻,高高躍起的獅子卻抵不過械人一招。

但見這躍起的獅子沒能咬斷敵人的骨架,也沒能在速度上佔優勢。卻是在躍起的那一刻,鋼鐵的械人也拔腿移步,雙掌並進,就像是兩把利刃一樣從獅子的心肺和肚子穿插而過。

獅子就這麼被雙掌穿插,架起,緊接著鋼鐵雙手擰動如似鉸刀,將獅子體內的所有零件全部攪碎,最後雙掌朝外一撐,獅子一分為二。

沒有骨血淋漓,也沒有哀嚎遍野,只有被撕開的獅子鬃毛隨著風吹起,又隨著風落下。

鬃毛從天上飄落下來的那一刻,宣姬和瑤並肩而立在懸崖邊,觀望著剛才那一幕,獅子被鋼鐵械人一招拆散。

不荒山自有雄獅出沒,雄極一時,傲視整個紅崖,本就了得。可偏偏在這鋼鐵械人面前,不足一戰。

「好!好!好!」

在好一陣沉默之後,立定無聲的瑤忽然連道了三聲好,終於有止不住的笑聲揚出,他對宣姬說:「若來日我得天下,宣姬你將是我不可或缺之人。」說著的時候,抑制不住興奮地往前走去。

得了瑤這話,宣姬的心裡有股暖流蕩漾開來,尚且還有些許惋惜地看向被撕裂的獅子,但終歸是值得的,不顧是一架械人罷了!

再修修便是,宣姬如此作想。

當宣姬拎著獅子散落的零件走回紅崖的時候,空蕩蕩的紅崖,寂靜無聲,卻因她的到來,千燈萬火一盞盞的明亮了起來。躲藏在其中的械人跑著跳著,開心興奮的迎接著它們的宣夫人。

只是,在看到獅子散落的時候,紛紛止不住驚訝,交頭接耳。

「獅子怎麼了?」

「獅子那麼厲害,誰把他打扁的?」

「宣夫人,他還能修好嗎?」

面對自己打造出來的一座世界,面對這群自己賦予了生命的小傢伙,宣姬此刻沒法像平時那樣笑,即便勉強扯起容顏,也十分難看。

未免讓它們擔憂,宣姬也只能點頭稱能。只是,這一次的損傷嚴重,即便是宣姬極力搶修,也耗了她幾個月的時間。

紅崖里的那口鋼爐鍛造了多少鋼才,她又重新調試了多少硫化硅膠,獅子所需的所有零件全部需要重新構造……她甚至從龍脈里取出了一台數據讀取,重新調整了獅子的數據。

「小獅子,也和以前不一樣了呢!」

宣姬看著重新修改過後的械人,散開著發躺在石床上的男子,成熟硬朗,剛阿有力,不似紅崖里那群少年般孱弱,似是經過歲月的洗禮,即便此刻緊閉著雙眼,那滄桑與沉穩也遮掩不住。

仔細看,這個男人裸露在外的關節處,仍舊有一些複雜重疊,小得過分精巧的零件,此刻正安靜的摺合在皮囊之下。

這是人類形態與野獸形態的結合,零件張開,可以將收納起來的關節全部張開,野獸的形態惟妙惟肖。零件收納回人類的骨骼里,與人無異。

宣姬看著這架重新修復好的械人,眼裡充著滿意,她轉向操縱台,亮起的屏幕里有這個男子此刻的全部信息,載入在台上嵌入的一塊小小晶元上。

「重新設置名字,叫你什麼好呢?」宣姬認真的想著,看了一眼那男子精幹的模樣,道「叫冼雄獅……啊!」她輸入程序的時候,台上零件被撥得掉在地上,嚇了一跳。

回過頭來,屏幕上顯示數據讀取已完成。

宣姬微蹙娥眉,略帶嫌棄,「冼雄獅啊!怎麼就讀取成這樣,也罷也罷……以後,你就替我守護紅崖,這裡就是你的程序使命了。」

從此以後,紅崖裡面沒有了那頭小獅子,多了一頭名喚冼雄獅啊的雄獅,為了守護,也怕誤傷,每天啃著那根難吃到死的樹枝。

紅崖里,沒有不怕這個暴躁大叔的,但紅崖里也沒有不服這個暴躁大叔的。

在那段歲月里,冼雄獅曾無數次修復好那些殘次械人,曾無數次帶著它們在不荒山這片地界肆意玩耍,曾無數次帶著它們抵禦著風沙與危險。

於冼雄獅而言,那是刻進了骨血里的使命。

每當夜晚,紅崖的燈火亮起的時候,它們的世界里充滿了各種流光溢彩,各朝各代的人們,仿人的、仿獸的,完美的、殘次的……都是他用盡生命要去守護的夥伴。

每當地底世界的光芒亮起的時候,青紫燈光交映之間,落在他的瞳孔里,冼雄獅都會將身子倚靠在谷口的高處,眯著的雙眼偶爾睜開一條縫,看著下面那些傢伙有沒有闖禍,也順便看看……人群裡面宣夫人的身影。

就這樣,冼雄獅覺得自己的人生已經圓滿了,一輩子這樣就很值得了。他下意識的將別在腰間的樹枝摸出來,啃咬了一口,咀嚼了幾口吐出那樹渣。

「難吃死了。」

這樣的日子,從一個叫做「瑤」的男子到來之後,就開始變了,宣夫人來到紅崖的日子逐漸變少了,它們每天熱熱鬧鬧的模仿著人類「過日子」,偶爾偷偷跑到村落里去,甚至有些夥伴已經紮根在人群村落中。

可是,每當紅崖的燈光黯下的時候,那種沒有了主心骨的落寞又悄然爬上心頭。

直到有一段時間,宣夫人大有半年時間沒來到紅崖了,再一次出現的時候,冼雄獅差點都沒能認出來,大抵是他這輩子,都不曾見到過這麼孤寂滄桑的宣夫人吧,甚至連臉上慣有的笑容都沒了。

冼雄獅解讀不出宣夫人眼裡的孤高滄桑,但是,她回來整個紅崖轟動。無數械人狂奔著出來迎接,那些鋼鐵裸露的,皮囊包裹的,在閃爍燈光之間有洋溢不住的興奮之色。

將興奮的械人們安頓好,紅崖到了黎明時分也安靜下來,在流光溢彩之間,不管是後頭的鋼鐵城寨,還是前方的園林弄巧,都在這青紫交映,木牌鬆動的氛圍下,顯出不像塵世該有的樣子。

宣姬踏在青磚地面上,衣裙從外頭沾染了塵埃進來,她正想低頭去拂撣的時候,冼雄獅已先她一步,半跪在地上替她拂塵了,雙手輕然呵護,帶著無盡的虔誠與敬畏,與他外表的粗獷截然相反。

宣姬看到此景,滄桑的眼裡多了一抹笑意,「我不在的這段時間,你們可好?大獅子可有欺負夥伴們?」

「豈能!」冼雄獅急急一應,「那幫傢伙太不省心,沒有我守護它們全銹了。」

「那就好,小獅子到底長大了。」宣姬看著冼雄獅,有種自己一手撫養的孩子終於長大了的錯覺,看著看著,眼裡不覺帶起了一層酸楚,「小獅子啊,我不在,你一定要代我好好的守護自己的夥伴們,知道嗎?」

「這是自然,不用夫人吩咐。」冼雄獅說著,起身來取出宣夫人為他打造的那把兵器,是一把長桿刀,用與冼雄獅同樣鋼材鍛造出來的兵器,上面深深鐫著「雄獅」二字。

冼雄獅握著長桿刀,「我可從來沒有懈怠過,不信夫人且看。」說著,冼雄獅便揮舞長刀,刀鋒掄起,錯峰前後,一套刀法行雲流水。

宣姬坐在街邊酒肆上,愣愣的看著拚命在自己跟前顯自己身手的雄獅,看著看著,不覺有眼淚從眼中浮出。

冼雄獅揮舞到一半忽然發現了宣夫人臉頰邊掛著淚,不覺停下了動作,訥訥的問:「宣夫人,你怎麼哭了?」

宣姬伸出手淡淡的抹去了那抹淚眼,情緒無波無痕,「此處風沙極大,迷我眼了。」她說著,回首看著這個紅崖景緻,與她離開時一樣。

她說:「世界洪荒,人類滅絕,我從一片冰山底下沉睡,滄海桑田,又從這片黃沙中醒來,小獅子啊,你知道我有多麼的孤單么?」

冼雄獅沒有答話,這樣的宣夫人,是他從來都沒有見過的。

「媧皇摶土造人,想必也是難耐孤單寂寞吧。」宣姬沒有理會冼雄獅的疑惑,徑自往下說:「小獅子啊,如果紅崖里沒有了宣夫人,你也一定要守護下去,知道嗎?即便殺戮械人已經被休眠了,但往後儘管危險重重,哪怕用盡你的生命,也不要讓這片給過我快樂的地方給毀了。」

冼雄獅心裡一撞,忽然有些著急了,「夫人又要離開?」

宣姬看著這個渾身上下充滿成熟魅力的男子,此刻卻像是一個即將要被拋棄的小孩那樣不安著,宣姬不禁勾起一抹顏,安慰他:「夫人一定會回來,小獅子啊,你們可一定要等我回來,知道嗎?」

說著,她的手輕輕的撫過雄獅因為揮舞長刀的時候散落下來的發,夫人從容輕柔,夫人如此打那等你容顏寄哀愁的模樣,讓冼雄獅既心疼又難過。

夫人的指尖不經意輕觸到他容顏的時候,冼雄獅的心裡有一團火在拚命的燒,從心臟處轉動的溫度,逐漸燒撓到耳根。

所幸,夫人並沒有將指尖多逗留,冼雄獅才勉強遮擋住了這一抹灼熱。

宣姬轉身指向鋼鐵城寨那邊的方向,「小獅子啊,我這次回來給你帶了新的武器,名喚蓮花,你定然會喜歡的,去取吧!」

聞言,冼雄獅臉上綻出一抹笑顏,「誒」了一聲,轉身朝著城寨狂奔而去,一路高聲狂喊:「夫人送我蓮花,夫人送我蓮花了。」

宣姬看著冼雄獅狂喜狂奔的樣子,卻開心不起來,挪動著自己的腳步,也轉身朝著城寨那邊的方向一步步走去。

孤身孑孑,宣姬的身影朝著裡面走去。

欣喜若狂,冼雄獅拿著夫人留給自己的「蓮花」一路朝著外頭跑來。

未幾,冼雄獅一路狂奔過來的蹤影,在跨越鋼鐵堆的那一刻,忽然在半空中的動作一頓,未能等到雙足矯健落地,整個人就像是被拋在半空的玩具,直直的落了下來。

對影長街,宣姬孤影孑然,剛從她唇邊落下的那一句指令,「永久……休眠!」像是有迴響似的,撞擊得她呼吸都覺得困難。

到底,還是有些不捨得呀!

可是,此時,自前方紅崖的盡頭,高高堆起的鋼鐵堆處,瑤的身影在那裡遙遙相侯,「宣姬,莫不是不捨得了?如若不舍,你可以留下來。」

「不。」宣姬忽然汌急著朝前走,「我們好不容易走到今天了,你好不容易回到上陽京畿,我絕對不會留下讓世人唾棄你的罪證的。」她說著,回首看了一眼這些永久休眠的械人,眸子里的不捨得頓成了一抹堅毅。

「不過是,一堆破銅爛鐵罷了,棄了……有何可惜!」宣姬如是道,身形冰冷堅硬。

言語落下,她一步步走回操控台去,將能夠載入數據的一切全部毀掉,她向瑤保證過,「有關械人的一切痕迹,將全部抹去。」

毀去的操控台,全部被休眠的械人,她在暗無天日的鋼鐵房裡巡視了一遍自己曾親手打造的一切,那裡甚至還堆著自己沒做好的半成品,她尚且帶著一絲不舍,將手掌貼在那架美麗的娃娃臉上,她說:「我要走了,臨走前,能賦予你們一點生命是一點吧!」

她全身上下,只剩餘一塊空白的晶元,沒有載入過程序,也沒有設定過指令,就這麼嵌入在這架半成品身上,她湊到半成品的耳畔,輕輕點諾,「一定,要聽獅子的話哦!」

許是這架機器未完成,許是空白的晶元根本沒能激活起這械人,宣姬起身來看著它許久,都沒能動彈,最終,她是帶著失望轉身離開。

如何來的,又如何走去。

這一路走來,曾經宣姬親手打造的紅崖世界,曾經的流光溢彩,卻在她一路走出來的時候,身後長街寂寂,再沒有了她回來時候的那番熱鬧相迎的景象。

宣姬每踏出一步,身後滿是燈光的世界便黯淡了一寸,獨余她身影在逐漸黯淡下去的光影下,一步步的離開。直到她走出紅崖的那一刻,身後整個世界徹底全黑了下去。

彷彿,從未存在過的一個世界。

她對瑤允諾,從未像此這般堅定,「瑤,你放心吧!這世上除了我,也再不會有人知道龍脈的入口在哪裡,你安心登基為皇吧,我的陛下!」

這一路離開,沉睡的械人們依舊秉持著原本的姿勢,等待著它們的宣夫人歸來。

宣姬可曾想到過,紅崖已臨滅頂之災,雄獅的身影在這片沙場中獵獵成殤,那殺戮械人,它從不曾戰勝過,可這又如何?

哪怕用盡生命,他也會守到宣夫人回來為止,哪怕燃盡生命唱響最後的輓歌,他也不忘將自己的使命託付,「幫我守住紅崖,守到……宣夫人回來。」

那湯湯熔漿,滾燙溶化了殺戮者和獅子的骨骼鐵架,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他的宣夫人終究沒能回來,他的生命隨著從鋼爐里流淌出來的熔漿,流過紅崖地底的裂縫,充滿這片世界的土地里。

或許,當年的小獅子從來沒曾想到過,他們的宣夫人再也不會回來了,那一曲輓歌絕響,也不過是宣夫人口中一句:「一堆破銅爛鐵罷了,棄了有何可惜!」

破銅,爛鐵……

罷了!

小獅子從沒想過,他們全都被宣夫人,拋棄了。

拋棄了!

玄機在這片黑暗中慢慢的孤身走出來,她站在紅崖世界的谷口,遠遠看去。那一片黯淡了下去的紅崖世界,幽幽冷冷的,和她第一次來到這裡看到的光怪陸離、流光溢彩的世界截然不同。

這裡就像是,從宣姬離開之後,再沒亮起來過似的。

玄機孤身一人,從谷口走進去,踏入這空蕩蕩的紅崖世。

可與來時不同的是,在玄機每往裡面踏進一步,黑暗的地方便亮起一片光影,她越往裡面走,燈光越亮,直到最後……整個紅崖再度將燈光全部亮起來。

玄機站在紅崖的長街中,這裡空無一人,這裡像是她的歸屬,這裡……她似乎有某種期許的歸來,直至她整個人沉浸其中。

直到,身後一聲叫喚陡然傳來。

「宣姬!」

這突如其來的一聲叫喚,像是一記強而有力的電擊,電流直穿心臟,玄機體內那些停頓了許久的零件像是忽然活了過來似的,又再度恢復運轉。

耳邊,紅崖里混戰嘈雜,哭聲喊聲震天不斷傳來。

在這一刻,玄機睜開了雙眼。

入眼處,滾滾熔漿汩汩流出,從地面溝壑不斷流往四面八方,誅邪師和械人倒了一地,被熔毀的,被殺死的……人與械,一併狼藉。

還有霍青魚,他執著那把「雄獅」,孤身一人擋在剩餘的械人身前,孤身抵擋著誅邪師。

還有那半成品的蘿莉,她像是驚呆了,一雙眼眸像是宕機了似的看向鋼爐那邊的方向,一片慘白……嘶聲喊叫著。

還有,自己的手?

玄機抬起手來,看著自己被熔漿淌過的一根手指,仿生皮已經被溶化了,露出裡面森森的金屬骨骼。她才睡去多久,這世界怎麼就變得這樣了?

她站了起來,走到霍青魚跟前,在霍青魚和誅邪師從后襲擊他的那一刻,玄機出手替飛了,落定在霍青魚跟前。

玄機看著這才多久沒見的男子,眉宇之間彷彿多了一許擔當,他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她還沒能琢磨得透。

霍青魚卻愣住了,看著玄機的時候,呆了一下,而後驚呼出口,「玄機?」

「你醒過來了?」他忽然狂喜。

玄機望著他,微微頷首,「是啊,我醒過來了!」

「那獅子,用生命殺了一架殺戮者呢!」玄機脫口而出,心裡卻想起了在宕機的時候看到的那些記憶畫面,心裡淡淡的流淌過一抹蒼涼。

真不值當!

可未等霍青魚反應過來玄機眼裡的譏誚,紅崖世界被斷石封住的出口,卻忽然傳來一陣一陣的聲響,這聲響如同驚天響雷落在地上,又像是有什麼龐然大物,在不斷的撞擊著被封住的出口。

那可是紅崖用以自絕的斷石呀,誰能撞開?

可這世上總有他們意想不到的力量。

在那塊斷石裂開倒下的那一刻,有光影從外面透了進來,帶著外頭的風沙,忽然吹起紅崖世界里一片狂沙。

可在斷石倒下之後,黃沙崛起的那一刻,透過濃厚黃沙,有綽綽蹤影立於紅崖出口。

在看到這蹤影的那一刻,霍青魚整個人如遭雷擊,他再也抑制不住心裡的震驚,嘶聲高喊了起來。

「怎麼可能?」

黃沙起,黃沙又落,在狂風嗚咽打著卷過後,在能徹底看清楚是什麼東西將斷石撞開之時,所有人都和霍青魚同樣反應。

絕望頓時籠罩整個紅崖。

一眼望去,只見一排冰冷泛黃的械人就這麼一字排開,就這麼冰冷冷的站在紅崖的出口。

這些械人,一個個的全無皮囊,只有那一身獨特泛黃的金屬鋼架骨骼昭然於外,那空洞的雙眼黑不見底,隱隱有著森森的殺意,從那鋼鐵骷髏的眼中泛出。

原來,冼雄獅用盡生命去殺死的,僅僅只是其中一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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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名玄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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