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天官篇（9）
巨石落成的井蓋，寇天官再也沒有回頭路了。但巷子裏海平的那幾個人，卻引起了另外一陣騷動。
寇天官那邊首戰告捷，似乎能夠給膽小的人一記定心丸，甚至還能覺得自己所向無敵，尤其是二蛋。
他拿著他那把獵獾的叉子，一往無前。
但在寇天官那邊，寇天官沒有對他還手，不代表在這邊仍舊。
就在岔子插入了站在前頭海平心口的那一刻，海平也一把將那叉子折斷，捏起二蛋的臉，指骨用力，二蛋的臉幾乎要被捏變形了。
「救命啊！」
在二蛋的呼救聲下，其他村民也一併涌了上去，掣肘住了海平，他才鬆手將二蛋放下，但他的抓痕留在二蛋的臉上，深可見骨，鮮血橫流。
宣姬看著這片殘局，心下不斷地在盤桓著，「另外一個下指令的，到底躲在哪裡？」宣姬何其的聰慧，想著鋼鐵巨蛇，想著寇天官帶著他們回來，「他們回來，是找人的嗎？」
「既然回來找人的，那麼就恢復你的記憶吧，海平！」宣姬自顧自地說著。
李瑤之看去的時候，卻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宣姬將那個從龍脈里拿出來的魔方拿在手裡了，時而從縫隙裡面閃過流光一道。
這東西，於她似乎很重要。
宣姬給海平下了指令，當海平恢復了自己記憶的時候，根本難以自持，他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拿刀的手，手腕處到指骨被削開了皮，從皮下露出的鋼鐵骨骼。
這全然不是他。
周圍，自己的兄弟們也和自己一樣，在這一瞬間都顯得錯愕無比，根本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只有眼前的村民們毫不留情地揮刀砍來。
他們只能揮刀抵擋，邊戰邊退。
這都是怎麼了？
他的記憶被宣姬切斷，又被她重新恢復，海平的記憶還停留在自己跌下紅崖，在崖底見到那個女子，甚至連聖物巨蛇，一開始朝她張嘴逞凶，到最後居然俯首在她跟前。
那個女子，到底是什麼人？
海平想不起來，只記得，她能遣動巨蛇，攻擊他們一行人，接下來的事，他都忘了。
眼前的情形由不得讓他們多去回憶，海平尤然記得腦海中寇天官囑咐自己的，靈女在他家！
他家在哪邊？
在邊戰邊退的時候，海平抓來一個村民，問了寇天官的家門在那邊，而後他們有序地朝著村尾拋去。
寇天官家裡已經被村民們封住了，他們要尋也不難，破門而入之後，反手將門給關好，堵住，防止追來的村民們。
海平搜了兩間屋子都不見人，直到踹開那道上鎖的門，站在門口正好看到和椅子一起倒在地上，羅裙滿沾血的靈女。
海平登時一股熱氣湧上了腦門，看到靈女如此的時候，他甚至連走近前去的勇氣都沒有，深怕見到的是一具屍體。
地上的靈女聽到動靜之後，呻|吟著哼哼了兩聲之後，海平欣喜若狂，「阿靈，阿靈你沒事真的太好了。」海平這一刻，鐵一樣的男兒卻聲淚俱下，跑過去趕緊將靈女身上的繩索給解開，將她扶好。
痛楚令靈女無法動彈，只捂著肚子不斷地搖著頭，「不行，要……要生了。」她睜開眼看去的那一剎那，卻驀然僵止了。
哪怕是此刻無邊的痛楚纏繞著自己，小腹一陣接著一陣的痛傳來，都止不住這一刻靈女的震驚。
她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丈夫的頸邊，伸出手去觸摸那裡的一道傷口，「這是什麼？」屋子裡黑，但開著的門將外面的光帶進來。
靈女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並也觸摸到了他頸部上的骨骼，那種冰涼的觸感與溫度，讓靈女不禁張大了口，想要哭喊沒力氣，想要說話也一時被氣頂住，只能大口大口地喘息著，瀕臨崩潰。
「為什麼，為什麼你也變成這樣？」靈女一句話終於迸了出來，隨著淚雨俱下，她抓著自己的丈夫，「我們帶著聖物離開家鄉，是為了徹底搗毀這些東西，是為了解救我們的子民，為什麼……你是屠龍者，為什麼也變成了惡龍？」
海平任由靈女揪著自己追問，自己無法解釋半句，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只有一句，「阿靈，我們不該來這裡的，這裡……不是解救之地，這裡是更可怕的深淵。」
在親自見過紅崖之後，在親自見過那個可怕的女子之後，他徹底地後悔了。
「但現在這些都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你和孩子，我得先帶你離開。」海平抹了一把眼淚，在他的心裡自己變成什麼樣不重要，最重要的是靈女和肚子里的孩子。
海平抱著靈女走了出去，魁梧的身軀，現在又被宣姬改造成械人，外面那些村民於他而言就是烏合之眾。
走到台階的時候，海平說了句小心，正要下台階的時候，目光卻觸到了在院子里站著的人，那些他從北境一路翻越長城古迹，一起來到這裡的兄弟。
他的兄弟們，此刻全部直挺挺地站在院子中，目光直視著他們這邊，冰冷冷的，猶如行屍走肉，根本不像是人。
海平不動了，沒有往前走。
在海平懷裡的靈女，想要開口的時候，才啟齒卻又忽然靜止了下來。
海平，也不對勁。
他就抱著靈女站在這台階上，不前不後，一步舉起，卻不再落下。
靈女依舊張著無法說出話來的嘴，她搖著頭，伸出手去捧著她曾經最摯愛的男子，此刻卻成為了一架冰冷冷的械人，就這麼抱著自己，僵如直木地站在這裡。
「不要，不要啊！」
靈女趴在他冰涼的懷中，痛哭了起來，隨著她的傷心，血氣的奔涌，她只覺得肚子一陣陣地緊縮著痛，這種痛，是令她無法忍受，就連叫喚都叫喚不出來的痛。
你不能這樣，我們的孩子，還沒出生呢！
靈女想說話，但說不出來。
但是，海平卻開口了。
正確來說，宣姬開口了，她藉由海平的口，言道：「我真沒想到，如此之你，竟然與我只有一門之隔！」
靈女錯愕地看著自己最熟悉的丈夫，此刻竟然說著女人的聲音，從一開始的震驚，慢慢地變得驚恐，乃至想要逃離。
可她身子不便，如何能逃離？
此時，從村口那邊走來，站在寇天官門口的宣姬，她就站在不遠處，看著村民們圍著的這一座小房子，僅憑著一門之隔。
宣姬望著那扇破舊的門，彷彿真的見到了裡面那個能夠藉由自身的天賦與科技建立聯繫的女子。
宣姬有種看自己的錯覺，不，她只是從遙遠的科技時代沉睡著醒來而已。但這個靈女去卻不同，她是靠本身的天賦張開的觸覺。
「你是誰？」許久之後，靈女無力地問了這一句。她想知道，是誰讓他們陷入了這般困境，是誰讓她的丈夫以及夥伴都成了邪物，靈女忍著妊娠之痛，在對方沒有回答的時候，她又闡明了來意。
「我們，從北而來，並，並無……惡意！」
她只希望，對方能夠放過他們，哪怕她的同行夥伴們都成了機械，最起碼放他們回北方吧！
門外邊，宣姬微微垂眸，對方的示弱，倒是頗為意外。
然而，宣姬抬頭起來的時候。
門內的海平開口道：「你無惡意，但我有！」言語之中，是對門內所有人的蔑視之意，「這世上，只需一個宣姬，不應有他。」
說著，宣姬回首看了李瑤之一眼，稍稍垂眸下去，似乎不大樂意將自己這麼心狠的一面展示於他跟前。
但，在別開目光之後，宣姬就斷開了自己和海平之間的聯繫。
她和李瑤之離開了。
親眼見這一幕，到底不忍！
門內，海平的瞳孔裡面有一道銀光閃過，機械性地看著靈女的時候，寒光如似利箭落在靈女心裡，靈女頻頻搖首，無力且絕望地道：「是我啊，你看清楚……是我啊！」
可，對械人來說，是誰很重要嗎？
不重要了。仟韆仦哾
就像此刻，夜色籠罩的這間小院裡面，那些蘇醒過來的械人，與正在海平懷中的靈女……肅殺充滿著整個夜！
村口開始平靜了下來，所有的喧鬧，在寇天官的家那邊延續了下來。房屋裡金屬交擊著，機械開始殺人了。
村民們害怕，「要是這幫邪物衝出來，咱們整個村子都得遭殃。」
於是，村長下令，讓人搬來柴火將寇天官的家門全部圍起來，「燒死他們。」
村民們都在那邊忙和著，獨留下霍翎一個人被棄在那裡，她無力再動，但看著這狼藉的一夜，淚流滿面。
霍翎撐著身子，用雙手五指巴著地面，努力地朝枯井那邊爬過去，嘴裡不斷地怒罵著。
「寇天官，你個大傻子，你為什麼還要管那些人，你低個頭，你把拿她的東西還給她啊，你為什麼要找死啊？」
平時只是一小段的距離，但現在對失去了雙腿的霍翎來說，咫尺天涯。
只是，在霍翎爬著爬著的時候，卻赫然不動了，整個人僵止在那裡，目光獃獃地抬起來，有些震驚地看著枯井那邊的方向。
枯井尤然是那口枯井，破敗荒涼，上頭的巨石於那口井而言，如同一座大山。
可就在剛才，霍翎似乎出現了幻聽。
她似乎聽到了什麼巨大的聲響，「咚」地一下，似乎是石頭落地的聲音。不是細碎石子，而是大石頭，那聲音渾然厚重，甚至好像還順帶著連周圍地面都跟著一震。
非得有枯井是那麼大的石頭，才能發出這樣的動靜不可。
可現在霍翎看去，那口枯井與大石依舊是那樣孤零零地立在當處，根本就沒有任何動靜。莫說是發出那樣大的動靜，就是幾個青壯男子去推，都十分吃力。
「是我傷重，出現了幻覺嗎？」霍翎產生了自我懷疑，她將手緊緊一握，抓了一把沙子在掌心，心裡竟然隱隱地在期待著什麼。
而下一刻，咚……
又一聲震動響起，霍翎抬頭望去，正式從那口枯井裡傳來，聲音不急，反而很慢。
緊接著，又是接連聲。
咚！
咚！
霍翎看著自己握著沙子的手，隨著井裡那聲響傳來也跟著一下一下地顫動，她看著自己顫動的手，喜極而泣。
「寇天官，寇天官是你嗎？」
撞擊的聲音還在繼續，霍翎本來拚命地想往前爬的動作，也停止了，只獃獃地看著枯井的方向。
井下有人，在努力地撞開頂上那座大山，看得出虛弱，看得出鍥而不捨……咚、咚、咚，一下又一下。
一口氣掀不開，那就拼了命地撞，直到將那石頭從中間裂開，裂成兩半，落到井邊。
霍翎看到巨石落下，又露出枯井的井口，不禁大喜，「寇天……」她的「官」字還沒出口呢，卻說不出話來了。一雙眼裡，從驚喜到慢慢地黯淡、失望了下去。
但見，從井口裡，攀爬出來的，是一雙鋼鐵的手臂，金屬泛黃，映著幽幽夜色的光芒。
探頭而出的，是一個斷了口子的脖頸，那手臂粗的喉管口子，沒有頭顱，只頂著雙肩雙臂，就像一個被斬了首的死人。剩下的身軀骨骼掛在那裡，就這麼冰冷冷、森幽幽地晾在井口邊上，慢慢地往上托。
這場景，怎麼看，怎麼瘮得慌。
出來的，不是寇天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