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半紅小鎮
水霧蒙蒙,白茫海面上一艘暗沉大船緩緩向港口停靠。
大船包廂里,一身鵝黃輕衫、梳垂掛髻的侍女步履款款掀簾進了包廂。軟榻上的女子聽聲看過來,眉眼稀疏,懶懶的用素手撐住瓷白額角。
「可是要到港口了?」
「是,郡主可要梳洗一番下船去瞧瞧?」
侍女詢問的極為小心,聲音柔和的讓人沉溺。
她借收拾郡主腳下的散亂書稿的機會打量郡主,見郡主沒有沉浸在悲傷中,這才大著膽子繼續勸說:
「人說北有永安,南有長寧,不及西邊半點紅。難得有此機會經過半紅小鎮,郡主何不玩耍一番?」
軟榻上的郡主輕輕敲擊臉頰,看著腳下的侍女。
眼前的侍女是她被父親連夜趕走時塞過來的,名為斷蕎。
那天夜裡還下著暴雨,父親根本沒有親自出面,直接吩咐侍衛帶著她離開。她自然不願,鬧著要去尋父親,卻是直接被小霍公子敲暈,再醒來,已經在大船之上了。
說來可笑,她這位郡主當的著實尷尬。
父親為南紅國的開國第一大將軍,朝中無人不敬畏三分,就連新帝見了也要給幾分薄面。有這樣一位尊貴的父親,她的身份自然是高貴萬人羨慕的,然則她並不是將軍夫人所生,而且行為舉止多多被約束,在將軍府也並不受寵。
第一大將軍沒有將軍夫人,卻有一位護得極為嚴密的女兒,就是當今的郡主。封號呢?沒有。
南紅國皇室之人並不多,迄今為止也只有大將軍的女兒封為郡主。據說當時大將軍是很高興為女兒請封,後來卻不知為何不了了之,人們也就郡主郡主的叫著。
外人不知道,郡主靳菟薴卻記得很清楚。午夜夢回,多少次被尖銳的求救聲驚醒,呼救的人是她的母親,而施暴者是她的父親。
那時她才五歲,卻也能記事,父親開始還高興的與母親商討女兒請封的名號,後來不知怎麼,兩人竟然吵起架來。
在外不苟言笑沉著冷靜的大將軍,在母親面前紅著臉怒目圓睜眼,小小的靳菟薴嚇壞了躲進桌子底下,接著就是母親的呼救以及父親的暴怒,一室污穢。
小時候,靳菟薴以為父親會要了母親的命。長大后從畫本子里,學堂間雜七雜八的閑話中,她才知道父親對母親做了什麼,她並不覺得男歡女愛美好,只覺得厭惡骯髒。
靳菟薴知道,自己在父親面前什麼都不算,若不是因為母親在意她,父親早就忘了她這個女兒,任由她在偌大的將軍府自生自滅了。
可是父親也並不是那麼喜歡母親,不然這麼多年也沒有給母親任何名分,動不動就會發脾氣吵鬧,恩愛夫妻不是這樣的。
世間想不通的事情太多了,但是靳菟薴唯一確定的是,有母親在一天,才有自己的一日活路。
眼前侍女斷蕎盡心服侍,怕也是因為此次西行母親惱了父親,父親這才囑咐侍女仔細照料,希望她回去之後,能好好哄母親開心,能為父親說上好話最為重要。
她一直都知道,父親的愛,是需要她換的。
輕聲嘆氣,靳菟薴收起素手下榻,坐在梳妝鏡前,「還有幾日能抵達上京?」
斷蕎見郡主起身就知道她這是同意下船了,微微一笑,手中溫柔地為郡主挽發。
「今夜在半紅小鎮留宿,船上需補充些用品。明日加快步伐,爭取十日之內回京。」
靳菟薴慢慢點頭,確實是很趕,怪不得斷蕎提議她下船透氣,估計接下來都不會停船了。她其實很想慢慢的行船回去,但是她的話向來沒有用,比不上小霍公子,也比不上侍女斷蕎。
某種程度上,靳菟薴就是一個被架空的傀儡。
細細打扮一番,靳菟薴在斷蕎的陪同下出了廂房。甲板上,海風陣陣,一身便裝的小霍公子與將士勾肩搭背,笑聲陣陣,有眼尖的將士瞧見了郡主,用手捅捅小霍將軍的肩膀。
小霍將軍咧著白牙回頭撞進靳菟薴毫無波瀾的桃花眼中,心中暗嘆真是白瞎了這麼嫵媚的一雙明眸,他甩開兄弟們往靳菟薴這邊來。
「小兔子,還以為你至今昏迷不醒呢,怎麼不一路睡到將軍府好告我一狀?」
靳菟薴微低頭,她比不得霍寅客。
霍寅客的父親是大將軍的一把手,而霍寅客這幾年來也在大將軍手下得到器重,是國之棟樑,民間甚至有人戲稱,小霍公子說不得是南紅國的下一任大將軍呢。
一個不受寵的郡主和未來的衛國將軍,靳菟薴完敗。她知道自己是被捨棄的一方,也努力避開霍寅客,偏霍寅客每次都來挑她的刺。
見人不理睬,霍寅客踢了踢船身,「小爺我敲的是你後頸又不是你喉嚨,難不成我神功練成把你喉嚨也一起傷著了?」
有病!
靳菟薴不想和他說話,只面無表情的越過他等船家停好船。身後的斷蕎不敢得罪小霍公子,鞠躬道歉后才追上郡主。
郡主一走遠,將士們又圍上霍寅客,「小霍公子怎又招惹郡主呀!」
「嘿嘿,咱們又不是不知道,小霍一日不招惹郡主,第二日肯定就巴巴湊上了!」
「郡主太冷淡了,一點小女孩的嬌俏靈動都沒有!」
霍寅客才不承認自己三天兩頭找郡主搭話,他是因為有這樣那樣的原因才不得不接觸她的,但是聽到最後一句話,他眯起眼睛。
「混賬!郡主也是你能評頭論足的!」
雖然這人說的是事實,但是公然說郡主的不好是為抹黑將軍府,霍寅客自然不喜。那人已經跪在船板上,身子伏得極低。
「屬下一時口無遮攔,屬下知罪。」
「自去領罰,三十軍棍。」
身子一晃,三十軍棍也算是不小的責罰,跪伏的人咬牙領罪,餘下的將士也暗暗記在心中,對於郡主多了一分慎重。
船已經靠岸,靳菟薴正扶著侍女的手下船,平淡的臉上看不出一絲欣喜或者緊張。但霍寅客知道她是怕的,不然也不會抓住侍女的手,她向來不喜歡麻煩別人。
眼見靳菟薴已經安全下船,他想也沒想直接飛身往她身邊去。「小兔子,你得在我的陪同下才能下船。」
霍寅客也要一起?
靳菟薴蹙眉看向斷蕎,顯然斷蕎也不知情,看來是霍寅客自作主張想要跟上來。想到霍寅客討人厭的臉,靳菟薴實在不想和他一起逛小鎮。
「霍寅客,父親並沒有要你寸步不離的守著我。」
「誰,誰想守著你了,我要保你安危。你若有任何差池,我回去可是要挨罵的!」
「小霍公子真是貴重呢,我是受傷,你是挨罵。」
「這是一個比方而已,你怎麼這麼小心眼。可是又有人在你面前說三道四了?這話讓大將軍聽到,又要訓斥你自輕自賤了。」
「我何時自輕自賤了,不是本來就如此嗎?在大將軍眼裡,可有我這個女兒半分位置?」
「你,你,你……」
斟酌話語,可是直心腸的霍寅客並不太會安慰排解人,「我不與你爭辯,反正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靳菟薴別過小臉,因為剛剛的對話,心裡徒生惡氣,明明她是主、霍寅客是仆,可是她處處受他制約,偏霍寅客湊過來笑著說。
「我得管著你,而且你不能違背我的命令的,這可是大將軍親口說給我們的,你想違抗大將軍不成?」
違抗父親?靳菟薴哪裡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