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白貓爭執
「這話應該是我來說吧。公正不阿,最守紀律的小霍公子怎麼會不顧軍規來這裡呢?」
靳菟薴的反問讓霍寅客心裡很不是滋味。他向來最守軍規,頭一次按捺不住打破規矩,為的還不是他的小兔子。
她在東苑奔跑的身影,在書房前厲聲呵斥侍衛,她甚至不惜以性命想挾,這些讓他感到擔憂。霍寅客一直都知道,靳菟薴骨子裡是強硬的,玉簪刺進去的時候絲毫沒有一點猶豫,反倒是讓在暗中觀望的他驚呼出聲。
可是,花解語根本就是身份不明之人,靳菟薴你知不知道呀……
慢慢在靳菟薴的面前坐下,霍寅客望著燭光中的她,「靳菟薴,值得嗎?」
燭光中的她很是柔和,霍寅客很想立刻將花解語偽造身份,被人追殺的事情告訴她,只是大將軍吩咐了,花解語的事情上不允許任何人插手。霍寅客一時分不清大將軍的意圖,留這麼一個禍患在靳菟薴身邊……
「霍寅客,你還記得小兔子嗎?」靳菟薴收了筆,直直地望著他。
他怔了一下,「你不就是小兔子……」是霍寅客的小兔子。
靳菟薴搖搖頭,語氣悠遠,「是那隻叫做小兔子的白貓。」
「那時候,白貓也是這樣的。我給你解釋過了,我拼盡了力氣去留下它。可是父親不允許,不管我怎麼哭求,白貓還是被扔進井水之中。」
「你聽過絕望的聲音嗎?很凄厲,像是利爪在心間一下又一下尖銳劃過,鮮紅到觸目驚心。到微弱下來的時候,呼吸都是淺淺的,稍微大力一點都要窒息。直到完全沉默的一瞬間,生與死驟停。」
案上的大手一點點蜷握,隨著靳菟薴的話,霍寅客的身子漸漸生起冷意。
解釋過的,在小霍寅客怒氣沖沖地質問斥責小靳菟薴的時候,她慘白著臉極力解釋過的。那時還年幼,知道自己辛苦著人買下的白貓從她後院水井撈出來之後,他紅著眼去指責她。
小時候的他並沒有意識到靳菟薴在大將軍手下過的艱難,不過一隻白貓,怎麼會護不住,他完全不聽她的解釋,惡毒的話就那樣撂在她的心上,這麼多年了,原來她還記得。
年少不知世事苦,回首恍然,處處驚。
如今不用細思,霍寅客就明白大將軍為何留不下白貓。他也是這幾年才漸漸明白,最初,大將軍是想將靳菟薴往大將上培養的,大將軍最是看不慣柔柔軟軟的動物了,他強迫靳菟薴捨棄白貓事完全做得出來的。
「我……那時都是氣話……」
「氣話嗎……我當真了很多年。」
有水珠落在桌面,啪的一聲,連燭火都被驚到忽閃。霍寅客抬頭想要去瞧,靳菟薴卻別開臉,他又急忙低下頭。
急切抬頭的是他,生怕看到的也是他。
他到底不是溫言安慰人的性子,不懂得這種時候上前解釋,只是握緊了拳頭,「對不住。」
深深吐氣,這一聲對不住對靳菟薴來說顯得不倫不類,太遲了,而且,也沒有什麼對不住的,那些戳心窩子的話,這些年她已經慢慢消化了。
「勞你請醫女到閣樓,花解語如果因病不在了,我這些不都白做了嗎。」
霍寅客並沒有回答,靳菟薴用筆杆子敲了一下他的手背,「我不想再因為自己,有無緣無故的性命逝去了。」
「花解語不一樣的……」
「當然不一樣,這是活生生的人命!」
四目相對,霍寅客這一刻差點要將花解語的一切托盤而出,但是大將軍……
一聲輕笑,「知道當初你是怎麼罵我的嗎?你一腳踹翻了木椅,就差把我按在牆角指著鼻子,說靳菟薴真是小毒婦,隨便就能溺死一條性命,比戰場上殺紅了眼的劊子手還要無情。」
「你還說,靳菟薴活該沒有人陪,將軍不喜,老夫人不親近,現在你也不要再對靳菟薴好了,因為靳菟薴是冷酷冷血的壞女孩。」
「你還發了毒誓,從今以後再送我任何玩意,就讓自己騎馬摔傷……」
哐當一聲,受不住的霍寅客落荒而逃。
靳菟薴見人走了,這才點了點自己的鼻尖安撫自己。這些話,她一字一字說出來的時候,心裡還是有點難受的。
畢竟說這些的人是霍寅客呀,是靳菟薴比父親母親還要相處的時間長的人呀。
被敲昏的侍從醒來,慌恐地坐好,見郡主安然抄寫兵書,侍從這才鬆了一口氣。
丑時,侍從端了一碟松子百合酥放在案邊角落。
「郡主,這是小夫人吩咐的。」
層層疊疊的百合酥很是精巧,靳菟薴沒有接侍從舉著的濕巾,只是看著點心。
點心既然能送到她面前,必定是父親暗中允許的。只是不知道母親又為她說了多少好話。
「郡主,趁熱。」
凈手,細細咀嚼點心,靳菟薴心中惆悵。
這是她第一次在思過房裡吃到食物,以往餓到不行的情況也不是沒有,她只安慰自己就當是在辟穀了。
如今香酥入口,她心中忍不住酸澀一片。她知道,母親肯定因為她少不得受父親磋磨一番。
只吃了一顆,靳菟薴又投身於抄寫中,點點燭火燃燒不息。
西苑,閣樓,少有的嘈雜。
花解語被侍女們抬進了閣樓,但是去處卻難以定奪。郡主早間離去時,吩咐了在卧室為花解語添置軟榻,然而郡主的卧室,她們是不能進的。
於是,花解語拖著濕淋淋的衣裳在卧室隔門外躺著,只有一個侍女木著臉在房門外守著。
等天色昏暗的時候,花解語才悠悠醒來。
大手吃力地放在胸膛上,感受到微微的起伏,他輕輕扯了下嘴角。
沒死。
將軍府果然不是那麼容易來的。
花解語緩了好一會兒,等意識恢復完全,他才發覺自己身處何處。他費力想要坐起身,但到底是身子虧損的厲害,他一下子倒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
房門外靜立的侍女,沒有動。
煦風微拂,光影婆娑,地上的花解語猛吸氣,顫顫巍巍地撐起身子,哐當一聲推開隔門。他徑直往正中央的架子床而去,全身癱軟在床上的那一刻,花解語懸著的心才落地。
不省人事的他已然分不清現實與夢境,只是敏銳的防範意識讓他猛然睜開眼,對上了床邊詫異的女子。
醫女很是詫異,見她清明的目光,就知道沒有性命之憂,「醒來就好,我先給你把脈。」
言畢,她探手向花解語的手,然而花解語猛地將薄被扯過蓋在身上,一副生人勿近的冷冽,「不用,我很好。」
醫女不解,床上的女子水淋淋的,臉色蒼白無光,怎麼會沒事?想到小霍公子的囑託,醫女再次勸說。
「你別怕,同是女子,有什麼不適之處……」
「出去。」語氣很重,帶著震懾的冷意。
「你……」
「滾出去!」
聲音低沉,像是地獄的修羅。
醫女無奈,悻悻退下,留一室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