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三章 你且等等我吧
三日後,送雲息庭回襄城,寧都百姓自發上街,送北望戰神最後一程。
儀仗隊一路跟隨,舉國哀悼,直至雲息庭的棺槨抵達襄城。
溫郁堅持不坐轎和馬車,即便生產不到十日,身體虛弱至極,可她依然緊緊跟在雲息庭的棺槨旁,步行到達襄城。
風光大葬之後,天空下起了大雪。
古來大雪壓新墳,兒孫必成人。
不過是美好的願望,就當皆古人吉言。
溫郁看著窗外的大雪,久久無法回神。
如今的漣殤教,已經空無一人,安靜得連雪落的聲音都聽得分明,人走茶涼,沒了煙火氣息。
也好,就這麼安靜地呆著,再無人打擾。
不知過了多久,夏荷進來,給她送來了午飯。
「長公主,今兒天冷,我特意做了湯鍋子,你喝了也好暖暖身。」
蘿蔔扇貝粉絲湯,溫郁愛吃這口。
「本想自己來的,倒連累你和趙大哥跟著我過來,你們呆在寧都不好嗎,為何偏要跟我來這窮鄉僻壤的地方?」溫郁回過神來,走至桌前坐下,拿起勺子來喝了一口。
鮮香美味,是她愛吃的味道。
「寧都再好,也不是我和趙大哥的家,襄城遠離塵囂,又有長公主為我們買的宅子和胭脂店,自然要把襄城當成家。」
溫郁笑笑:「你們覺得好就好,菜做得夠不夠,去把趙大哥和燭九陰都喊來,我們一起吃吧。」
飯要一起吃才熱鬧,這是溫郁曾在公主府說的話,所以在公主府,如丫頭夏荷,夥計趙林,或者碰巧來的燭九陰,不管何時都可以上桌和溫郁一起吃飯。
她是個愛熱鬧的人,吃飯時說說話,聊聊家常也挺好。
一桌五人,六個菜,這才有了點人氣。
夏荷還特意燙了壺花雕,這酒冬日喝最好,驅寒暖胃,有壯筋骨的療效,小酌一口怡情怡景。
「冬日喝花雕吃湯鍋子最好,今日下了大雪,不如我們晚晌吃涮鍋子吧,長公主最愛吃涮鍋子。」趙林提議。
「涮鍋子好啊,我一會下山去買些羊肉來,長公主最愛吃八珍居的桂花糕,順便帶一些回來,給長公主解解饞。」燭一言附和。
溫郁不是個掃興的人,看他們極力表現出高興的樣子,讓她也跟著開心,便點點頭,笑著同意。
怎麼說也是吃一頓少一頓了。
「長公主,剛剛我和夏荷商量了一下,我知長公主對漣殤教有執念,可這裡上山下山不易,如今我廢了一條腿,不能為長公主跑腿買東西。」
趙林說得也是實情,可面對溫郁時,又不好開口:「不如我們三人搬到城裡,住進公主為我們買的宅子,出門也方便。」
「是啊長公主,我和燭二行也不能在襄城常住,還是要趕回寧都復職,若長公主住在漣殤教,屬下二人是萬萬不能放心回去復命。」
連燭一言都這麼勸了,他們也是實在不放心溫郁住在這。
清凈是好,可清凈過了,萬一山裡有個猛獸,或者有賊人偷盜,趙林沒了一條腿,很難應付。
這個時候,溫郁聽勸,反正她也準備走了。
「你和燭二行什麼時候回寧都?」溫郁問道。
「如果長公主同意下山居住,我們想三日後等安頓好長公主就離開。」
三日……
也好。
溫郁又點點頭:「那就三日後去山下吧,我再陪雲息庭三日,正好下山,我想去棠梨榭看看,再到衛錦河看看。」
延州的衛錦河和襄城相連,在襄城外二十里。
雲息庭葬身衛錦河,她總要去看看的。
「如今冬日,河水都凍上了,沒什麼可看的。」
「只想祭拜一下雲息庭而已,那裡面流著他的血。」
話已至此,再沒有人反對。
「也好,長公主就當去散散心,不過天氣寒冷,長公主要多穿一些。」
三日後,夏荷早早給溫郁收拾好行囊,裝入馬車之中,又伺候溫郁洗漱完璧穿好衣裳,這才興高采烈地跟著溫郁走出房門。
再回頭看一眼,溫郁和雲息庭曾經住過的院子,擦去眼淚坐上馬車。
「來襄城之前,我找木匠做了一個義肢,只是還未做完我便來了襄城,最後的工序我已經完成,應該不會不舒服。」溫郁出門時就抱著一個大盒子,這時候才打開來遞給趙林。
盒子裡面裝了一副假腿,趙林的腿是從膝下被炸斷的,能保住膝蓋,又在陶星河的妙手回春之下,長出新腿來是不可能,至少膝蓋還能用。
在沒有高科技的古代,只能用木質義肢的情況下,留有膝蓋是再慶幸不過了。
「連腳的樣子都有呢。」夏荷看著高興,想象著趙林帶上義肢后能重新走路的模樣。
「趙大哥沒有痛覺,所以帶的時候要特別注意,不要造成二次傷害,而且不要帶太久,在家不出門的時候就放下來,輪椅的話隨便一個木匠應該就能做一把。」
趙林感激涕零:「長公主大恩,趙林沒齒難忘。」
「還有這個。」溫郁又拿出兩幅皮毛手套來,「等會你們幫我交給燭一言他們,他們要騎馬回寧都,這麼冷的天,帶上手套保暖要好一些。」
夏荷不解:「長公主為何不親自送給他們。」
「又要寒暄客套一番,像趙大哥一樣沒齒難忘,我可不想聽這些。」
三人都笑,卻只有溫郁笑得有些辛酸。
棠梨榭到了,冬日之下什麼都沒有,光禿禿的樹,草也變成了乾草,景色比不上春天的萬分之一。
可這裡,卻有著溫郁許多無法忘懷的回憶。
看了一上午,又駕馬車前往衛錦河,溫郁一路無言,只看著外面沿途的風景。
今日午後回暖,雪開始融化了。
距離襄城最近的衛錦河流域到了,馬車緩緩停下。
正如燭一言所言,這冬日,衛錦河早就凍得結實。
在夏荷的攙扶下,溫郁走到冰上,她摸了摸被凍得厚實的河水,心裡突然就寧靜了。
「夏荷,去把馬車上的小凳子拿來放在這,我想在這坐一會。」
夏荷驚訝:「這麼冷的天,長公主坐在冰上,豈不是要凍壞了。」
「不是還有毯子么,你也拿來,我剛剛摸了這凍上的河水,覺得心裡很舒服很平靜,我想在這和雲息庭說說話。」
夏荷拗不過溫郁,只得照辦。
給她拿了小凳,還拿了被子墊在腳下,毯子蓋在身上,又給她點了一個湯婆子。
別人家的湯婆子放熱水,溫郁的這個點了艾柱,陶星河的辦法,說艾柱燒得慢,熱水過一會就涼了。
準備完善,夏荷站在旁邊,想陪著溫郁。
「你們走遠一點,我想一個人待會,一個時辰后你們回來接我,告訴燭一言他們先別急著回去,一會回去我們再支個涮鍋子,就當給他們送行。」
「長公主,你自己一人在這,我可不放心。」
「對著雲息庭的碑墓,我只想哭,什麼都說不出來,這條河是他葬身的地方,我有很多話想和他說,你們走遠點,不要打擾我。」
夏荷還是被溫郁趕走,直至看著他們駕馬車消失在視線中,溫郁這才露出笑容。
「終於只有我一人了。」她從隨身攜帶的小錢袋裡拿出一個小瓶攥在手裡,又從懷中拿出一封信放在腿上。
她彎下腰又摸了摸凍成冰的河水,笑容越來越燦爛。
「雲息庭,我們有兩個孩子,先出生的是男孩,取名慕北,后出生的女孩叫星月,雲慕北雲星月,好聽的吧?」
溫郁打開手中的小瓶,搓了搓,動作停頓了一下:「別擔心,墨錦衍已經認他們為乾兒女,宮裡有專門的乳母餵養,他也答應我,在他有生之年,會保我們的孩子一生榮華,成為這世上最幸福的人。」
「漣殤教的人已經搬去寧都了,襄城這邊的遺址屬於我們,有你有師父有郁兒,我們三人一起作伴,不會寂寞。」
「爹爹很好,墨錦衍會替我給他老人家養老送終,我很相信他,也相信師娘和錦玥會照顧好爹爹,就不用我們操心了。」
溫郁手中的瓶子又搓了搓,最終仰起頭來,一飲而盡。
心滯水,她臨行前特意求了陶星河好久。
陶星河說錦玥的喪期已過,他們會在春暖花開的時候成婚,要她去參加婚禮。
還有尹孤晨和柳瑟新的婚禮,他們要一起舉行。
溫郁答應了,卻要食言了。
「這葯真好,喝下去后只覺得迷糊,然後睡著,不知不覺就這麼離開了,沒有一點痛苦。」
學和冰在陽光的照射下讓溫郁有些看不清,困意漸漸襲來,她知道她的時間已經到了。
「我們的開始,在那年的大雪天,我被衍王府的人用馬在地上拖著,你身穿白衣手拿玉笛從天而降,驚艷了世間繁華。」
「我們的結束,在衛錦河裡,當你漂泊在河的那一頭時,我也就找到了自己的葬身之所。」
不止如此,他們還要葬在一起,生生世世永不分離。
意識又模糊一些,溫郁看著遠處,那融化成水的雪,含笑閉上了眼睛。
「雪融了。」
「我們的故事也該完結了。」
「雲息庭,你且等等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