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六十六章 下輩子你不來我不走
常老立於台口等待,脊背挺直,風骨高潔,滿頭都是銀髮,深藏歲月的滄桑。
台口兩側是關門弟子程朗和羅淼,兩個人有生以來,從沒如此緊張過,生怕老爺子面對眾人,高壓之下出什麼意外,二人的手心裡都是汗涔涔的。
常老身後,玄鳴代替自己的愛人方逸行,身懷著自己的孩子,為長者助威。
常老的心是安定,也是幸福的。
玄鳴小聲地說,「老爺子甭擔心,我們幾個都在呢。」
常老笑著點頭,「說出深埋心底的秘密是值得高興的事情,你們別怕。」
台下那些拿著錄音筆,按動照相機的面孔,大多數都曾經在他的視線里出現過,不是做過他的學生,就是聽他講過課,或者是他學生的學生。
而這一次,他要給他們上最生動的一課:每個人都會做錯事,有的時候,要用一生來承認這個錯誤,只要敢站出來,什麼時候都不晚。
……
藍峰乳業的藍柏然先出場,把當年父親因把關不嚴,致使有毒奶粉流入市場的事情進行了詳細的陳述和回顧,並公布了如今奶製品的配方和資質證明,呆萌的兒子喝藍峰奶粉的視頻一放出來,已經博得了滿堂彩。
「今天的發布會能夠成功舉辦,當年的事實真相能夠得以揭露和公布,得力於兩位公關大神——程朗和方逸行。為了追求事情真相,方逸行至今還在醫院昏迷不醒,對此,我代表藍峰乳業致以誠摯的謝意,並承諾,從今以後,一定與行知集團親密合作,共同發展進步。」
玄鳴心裡一陣酸澀,藍柏然的承諾必將帶動行知集團股價大漲和行之五少地位的鞏固,而這正是方逸行想要的成果之一,他,做到了。
「下面,請大家用熱烈的掌聲歡迎德高望重的常懷憂——常老致辭。是他的良心和品德鼓舞我們做出了最正確地決定,坦誠地面對消費者,面對公眾。大家掌聲歡迎。」
常老在玄鳴的攙扶下走到話筒前,聲音安寧沉靜,「當年我沒有用好手中的筆,迫於各種壓力,沒有把事實寫出來,犯了不可饒恕的錯誤,在這裡,我鄭重地向大家道歉。」
常老深深鞠躬,抬起頭來,飽含深情地望著台下一雙雙渴求真相的眼睛。
「我後半生一直致力於教授公關傳播學,一直強調的就是立德、立言、立行,以德行為出發點,以語言為路徑,以修正行為為最終目標。第一步錯了,以後的每一步都是不可挽回的錯誤,說的越多,錯的越多。我希望我的學生們能夠以我為鑒,時時警惕,真正地做到無愧於心。只有這樣,我們才能真正地成為合格的公關者,而不會在物慾橫流的名利場上迷失了方向,不會在晚年的時候像我一樣,追悔莫及。」
「我一生最大的財富就是教了很多學生,他們有的也許現在就站在台下,有的也許是你們的老師。他們中的一部分人走上了公關的崗位,像我的學生程朗和方逸行,一直就在從事這樣一份職業。我知道很多人叫他們兩個大神,但只有我這個當老師的才知道,大神也有迷惑和彷徨,大神幫別人公關,可常常難以攻克自己的心魔和難關。今天我帶著我的關門弟子站在這裡,是他們給了我鼓舞和勇氣,我希望我的行為也能激勵和鼓舞他們,別迷了心竅,亂了方向,懷著初心,坦坦蕩蕩的過一生。這也是我送給大家的祝福。謝謝大家。」
老人再次深深地90度鞠躬,台下掌聲雷動,越是質樸的語言,越具有深入人心的力量。
有電台的記者進行現場連線報道,充滿感情地通過電波表達自己的觀點,「誰都知道,人不可能脫離所處時代的局限,常老有錯,但那也是他無法逃脫的宿命,而他今天能站出來,則是出於一個知識分子的良知。希望能夠有更多的時代的良心發出聲音,讓我們的國家,讓我們的社會變的更好。」
醫院裡的男人看著電視里的畫面,視線一直沒有離開那個溫婉而笑的女人,「我的小辛夷,你終於長大。」
……
玄鳴送走了常老一行人,疲憊地側卧在休息室的沙發上。
段念走過來,端了一杯清水過來,半跪在沙發旁邊。
「我送你回家吧?」
玄鳴緩緩地搖頭,「先歇一會,真的是一點力氣都沒有了。」
段念喂她喝了口水,摸摸她的額頭,很燙,心裡不禁又驚又慌。
玄鳴養了養精神,過了一會說,「前幾天跟容岩吃飯,又有十幾分鐘的時間眼睛什麼都看不到了。段念,我可能等不到方逸行醒來了。明天你幫我跟醫院約剖腹產吧,七個多月了,我想把孩子生下來,我可能撐不下去了。」
段念冷汗一下出了一額頭,手上一抖,半杯清水灑在了地上。
玄鳴看了看,笑的很勉強,但盡量保持溫柔,對段念,她如同對待親弟弟一樣,有著無限的依戀。
「你慌什麼啊,也不是馬上就歸西。「
段念呸呸呸幾聲,責怪說,「你振作點,我明天帶你去看醫生,實在不行我們就動手術,也許孩子也能保住。」
「我想等月底的周年慶結束了再去做,也就剩一周的時間了,我應該還能撐得住。」
「周年慶有什麼了不起,你至於嗎?」
「你不知道,人越是要死了,越是覺得有做不完的事情。玄宇軒和方小舟是我和方逸行的孩子,行知娛樂也是我們的孩子,那是他給我事業上的禮物。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他把方氏娛樂奪過來,讓我去執掌那麼大的公司,就是想讓我在這裡成長開花,變成別人的神。他愛我,給我自由,盼我強大,我不想讓他失望。」
「你們這些人就是太矯情了,說那麼多有什麼用,活著最重要。」
玄鳴咧開嘴,「我知道啊,我也想活啊。」
段念聽了,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如果可以,他真希望把自己的生命長度分給眼前的女人一半。
玄鳴累的睜不開眼睛,懶懶地問,「軒軒呢,還好嗎?」
「你那寶貝兒子好著呢,嘴甜人精,到哪都不吃虧,就是你和方逸行的結合體。剛剛蕭可言接他到家裡去學畫了。你別擔心。」
玄鳴聽到有人誇兒子,再累,心裡也是高興的。
「你們對他都那麼好,我不擔心。我啊,好想去看看逸行,可是又不敢,我怕一看,憋著的那口氣就泄了,再也撐不下去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別說話了。睡一會,休息好了,我送你回家。」
「是啊,睡一會,睡一會,一會就好了。」
玄鳴沉沉地睡過去,陷入無邊無際的黑暗,連夢都沒有一個。
到半夜的時候,玄鳴感覺有雙手在輕柔地撫摸自己的額頭。
她眼睛看不清楚,以為還是在夢中,便輕輕地喚了一聲「媽媽。」
額頭上的手一滯,隨即又一下一下地輕撫她。
玄鳴想要抓住媽媽的手,一觸碰才發現,不是媽媽。
那樣的觸感,只屬於一個男人,她朝思暮想的男人,她心心念念的男人。
她緩緩睜開眼睛,高燒不退,讓她的喉嚨異常沙啞。
「逸行,是你嗎?你醒了?」
方逸行眼睛充血,鼻音濃重,眼角卻帶著異常溫存的笑意。
「嗯,再不醒,就怕見不到你了。你啊,一點也不乖。」乖字一出口,方逸行覺得鼻子一酸,眼淚馬上就要奪眶而出,生生地被他壓了下去。
玄鳴怎麼可能看不出男人的反常情緒,滾燙的手握住他,一字一停的說,「你還記不記得你第一次牽我的手是什麼時候?我啊,最近夢多,很多事情都想起來了。」
方逸行怎麼會不記得,可是他不敢開口,一開口就怕自己的悲傷難過不舍全都泄漏出來,一發不可收拾,他在她面前堅強了那麼多年,他不想在最後的時光里,讓她知道自己其實是個膽小怯懦的男人。
「那次,我被甄珍刁難,躲在樓道里畫梅花,胳膊上被桌角劃出一條巨大的口子,流了很多血。你原本在美國,卻突然從天而降,握著我的手,畫完了那幅踏雪尋梅。後來出門的時候,你又牽起我的手,你說我的手冷,握著才暖和。你看,我現在手卻是滾燙的。」
方逸行低著頭,肩膀微微抖。
玄鳴一下一下地摸他的頭髮,「後來,都是我不好,每次都是我跑掉,丟下你一個人不管。你長了那麼多白頭髮,雖然還是帥的慘絕人寰,可是我第一次見了就覺得心疼。如果我真的走了,你可怎麼辦啊?不會一夜愁白頭吧,那該多難看啊。」
玄鳴開著玩笑,方逸行卻終於忍不住心底的悲傷,把臉埋在了玄鳴的手掌心裡,很快,玄鳴的手心就盛滿了水。
「你別哭,我最怕你哭了,孩子們看到你哭,會笑話你的。你是最帥的爸爸,是最聰明的爸爸,是無所不能的爸爸,怎麼能動不動就哭呢。」
「可我卻是沒有愛人的爸爸啊,你怎麼能那麼狠心?你怎麼能一直瞞著我?」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而方逸行的心,已經被生生地撕裂了。
玄鳴的眼淚,也開始撲簌簌地掉了下來,可還是裝出笑容,哭中帶笑地說,「我就是個自私自利的壞女人啊。其實,我根本就沒有失憶,其實我一開始就記得你。我告訴自己,不要招惹你,讓你平靜地生活,不要再有生離,不要再有死別,可是我做不到,我忍不住,我那麼喜歡跟你在一起,哪怕只有一分一秒也好。可就是這一分一秒的貪戀,就要誤了你的一生了。」
說完,玄鳴用手掌捧起男人的臉,一字一頓地說,「這輩子欠你的,我下輩子一定還。你一定要記得來找我,等不到你,我誰也不嫁,好不好?」
方逸行的眼裡全是痛苦,突然之間,玄鳴的眼睛一片昏暗。
方逸行大聲地喊著她的名字,「辛夷、辛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