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回鄉
八月驕陽似火,小巴車內高溫熾人。
蘇武拿了包紙巾當扇子,徒勞無功地給旁邊熱得滿頭是汗的小姑娘扇著風。
小小的蘇晚一直昏昏欲睡。
沒辦法,父女倆從京城出發一路往南,坐了高鐵坐大巴,坐了大巴坐中巴再到眼前的小巴。
兩天下來,她一個不到兩歲的小孩子早已疲憊不堪。
「這鄉道到底什麼時候能修好?」蘇武望著外面左一個坑右一堆土的公路憤憤出聲。
沒人回話,就前面的司機師傅大聲嚷嚷。
「響水鎮到了,要下車的帶上自己的東西趕緊走出來下車。另外,麻煩各位老鄉把所有的窗戶都關上,免得出意外。」
關窗?
蘇武愕然。
他探探女兒的額頭,煩躁地問道:「師傅你又出了什麼事?」
剛才在縣裡,這司機就為等客,左等右等生生等了兩個多小時才拖著發車。
好不容易發了車,蘇武才發現根本就沒開空調,一問才知道這破小巴車空調還是壞的。
天氣本就炎熱,在沒空調的情況下再把車窗關上,這是準備把他們剩餘的寥寥幾個乘客憋死在車裡面嗎?
蘇武氣極而笑。
這偏僻的小縣城,要不是實在找不到願意前往他老家的計程車。否則他也不會乘坐這顛簸骯髒的小巴來為難自己和女兒。
「我這也是沒辦法。」司機頭也不回,「今天響水鎮附近有姓廖的聯宗祭祖,為防意外大家還是把窗戶關好。」
蘇武更是茫然。
他也算了解這聯宗祭祖。
所謂聯宗祭祖,其實就是掃墓,只不過人數人數多了一點。畢竟聯繫了整個宗族,前來參加的人數可想而知。
望了望外面慘白的日照,蘇武忍不住搖了搖頭。
這個時候聯什麼宗祭什麼祖?要是還沒拜上祖宗就已經中暑幾個,那就搞笑了。
說歸說,他心裡也明白原因。
聯宗祭祖的時節一般是清明重陽。眼下既不是清明也不是重陽,估計是這墓主人的生辰或者冥壽。
「小夥子的口音很不地道,你不是本地人還是很久沒有回來了?」
旁邊有人雖然熱得滿頭是汗,卻還是毫不猶豫地拉上了窗戶。
他嘖嘖地出聲:「你是不知道,眼下這聯宗祭的墓有點特殊。」
「是有些年沒回來了。」蘇武好奇地問道:「一個墳墓而已,還能怎麼個特殊法?」
那人臉色古怪,生生擠出縷笑意,「原來是剛回來啊!難怪你不清楚。」
他指了指對面的山脈。
「這座墳墓就在對面不遠的山坡上,聽說有些年頭歷史,反正很多老人知道有那麼座墳。」
「只是它沒有墓碑,於是它的子孫後輩也糊塗。姓廖的說是他們廖家的,而姓陳的說是他們陳氏一族的。」
「這不,今天是廖家在聯宗祭祖,聽說召集了好幾個省的廖姓人過來,烏壓壓的一片,準備要死保這一墳墓姓廖……」
蘇武一聽就明白了。
他兩世為人,前後經歷兩個平行世界的歷史都差不多。
近代的華夏戰亂紛繁,生靈塗炭。老百姓們為了躲避戰亂,四處遷徙避難。
只是逃難遷徙的路途通常沒有盡頭,誰也不知道目的地在哪,只知道盡量往人煙稀少山高林密方向走。
一些人又飢又渴,走著走著就突然倒地不起。其他人只好隨便找個地方草草把他埋葬。
在那人命如草賤的時代,這種事情十分常見。什麼封棺立墓、載書立傳全是扯蛋,死去的親族們能記得住埋葬的大抵位置就已經不錯。
轉眼幾十年風雨過去,結果就成了眼下這樣。
同一個墳墓,往往有不同的後人來祭祀。廖姓的人說那兒埋的是他們姓廖的祖宗,而陳姓的人也說這是他們的祖宗。
雙方引經據典,口水連天,卻是無法說服對方。
結果該怎麼辦呢?
挖墳驗屍嗎?
挖祖墳這種事,想都不要想。特別是一些風水好的祖墳,挖墳更是萬萬不可能的。
海里鳥不拉屎的小島歸屬尚且不能談判,更何況是祖宗?
那更是絕不能讓的。
和領土一樣,祖墳問題沒得談判。
只剩下一個字,打。
打贏了祖墳就是你的。
打輸了,呃,那就沒辦法了。
蘇武摸了摸鼻子。
陳氏是華夏頂級的大姓之一,人數以千萬上億來計。這姓廖的估計懸了,怪不得他們要搞什麼聯宗祭祖。只不過就算他們召集幾個省的人過來,也未必能有一戰之力吧。
蘇武一盤算,默默地把車窗玻璃拉上。他順便抱起小姑娘互換了個位置,自己坐到靠窗的位置上。
不久后,小巴車搖搖晃晃的擠進了響水鎮。
蘇武隨意掃了一眼窗外。
小小的街道兩邊密密麻麻擠滿了各種各樣的小攤位,生生佔去大半條道路。
街上行人很多,小巴車狂摁喇叭,一路小心翼翼的向前挪。
好不容易擠過了一個彎,眼前豁然開朗。一條嶄新寬闊的水泥公路筆直從山的那邊切了過來,接到了這條擁擠破敗的道路上。
可惜的是在兩條新舊路交接的中央,一座老舊的兩層小土屋倔強的呆在那裡,生生擋住了新路的去處。
乍一看,活像兩根竹籤串了顆腐敗的肉丸,令人噁心不已。
蘇武搖頭,真是現實版的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湯。
車子到這停了下來,司機師傅一聲不吭跳下了車。他匆匆向前跑去,也不知道做什麼。
沒待車上僅有的幾個乘客反應過來,司機又失魂落魄地狂奔了回來。
他狡兔般跳上了車,砰地一聲把車門重重砸上。
「快快快,把所有的車窗關上。所有人遠離車窗,注意保護自己。」
他話音未落,外面的街道突然一片嘩然。
行人們尖叫著瘋了般四下奔跑。
嘩嘩嘩……
路邊大大小小的店鋪也不約而同瘋狂拉著捲簾門,飛快地關上了鋪子。
怎麼回事?
蘇武心一跳,刷地把車窗拉的更開。他伸頭出去一張望,頓時目瞪口呆。
前面是一望無際的人海,嚴嚴實實的堵住了出鎮的道路。
人群里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大多數人手裡都持著各種各樣的祭奠標語,然而少數人手裡赫然提著各種刀槍棍棒。
與此同時,離鎮子更遠的地方,忽然噼里啪啦地響起連綿不斷的鞭炮聲。
那鞭炮聲就像吹響的哨令,眼前的人群一陣騷動,一個個大聲叫罵著瘋狂向鎮外涌去。
然而沒過幾秒,這一大群人集體一怔,紛紛轉身又瘋了一般朝鎮涌了過來。
如果這時候蘇武把他的無人機放飛上去,就能看到鎮外更多的地方,漫山遍野擠滿了無數人。在廖姓人點燃鞭炮的剎那,紛紛扑打了下來。
兵敗如山倒么?
蘇武一看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他顧不上行李,一把抱起昏昏欲睡的女兒,咻地從車窗鑽了出去,靈活得像條蚯蚓一般。
左右一瞧,蘇武當機立斷朝著不遠處的一棟嶄新小樓跑了過去。
到了牆角下,儘管懷裡還抱著個孩子,蘇武一隻手兩隻腳像壁虎一樣嗖嗖地向上爬,幾乎在瞬間就爬到了三樓的樓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