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那一個夏天，媽媽帶我到鄉下外婆家小住幾天。我問媽媽，為什麼要到外婆家去啊，我要離開我的小夥伴了，外婆家有沒有小夥伴。媽媽撫摸著我的腦袋，笑著說，當然有啊，好多呢。我說，他們也都上學嗎。媽媽說，應該也上吧。我說，那他們都是三年級嗎。媽媽想想，說，應該還有其他年級的。我哭喪著臉，說，我不要去，我要留在家裡，我要和劉夢琪在一起玩。媽媽說，我一走家裡就剩你一個人了，爸爸出差要好幾個月才能回來呢。
最終，那個夏天的暑假我都是在外婆那裡度過，我一直相信劉夢琪搬家的時候一定滿世界地找過我，她要跟我道別，可發現我已經從她的世界里消失。我最終沒能見她最後一面，升入四年級后她就從我的世界里消失了，而我滿世界地找她，卻再也見不到她的蹤影。不過，在那個暑假裡，我在外婆那裡認識了新的小夥伴，他們分別是大波，雯莉，小強，還有春哥。
大波其實原名叫小波，可是他比我們其他人都高一個年級，而且四肢發達，人高馬大，我們仰望著他，說，乾脆我們叫你大波得了，你根本不適合叫小波這個名字。想不到大波十分欣然接受這個新名稱。後來，我見過大波的父母，都是重量級的人物，而且他媽媽的波是絕對的大，而他爸爸的也比平常女人的還大。我終於知道為什麼大波這麼強壯了，有什麼樣的基因就有什麼樣的結果。可似乎大波驗證了一句話，四肢發達，頭腦簡單，大波是我們幾個當中最笨最傻的一個。
雯莉是我們之中唯一的女孩，她扎著馬尾辮，一雙大眼睛眨巴眨巴就像星星，對了，她喜歡穿格子衫，她還讓自己的奶奶在胸前綉了一朵大花。我們其他人看到后，就會對她一陣奚落，說，格子衫是不應該繡花的，根本不好看。雯莉最愛哭鼻子，每逢我們這樣說她，她就會大聲哭出來，我們都再也不忍心說她。我一直對雯莉這樣敢於在眾人面前大哭掉眼淚的敬佩不已，後來才知道，張藝謀的《千里走單騎》也有這樣的感覺。雯莉依舊換穿著綉著不同花樣的格子衫，也依舊在我們的數落中大聲哭泣。而在那個暑假，我和她認識不到十天我就把劉夢琪忘得一乾二淨，雯莉成為我當時的唯一。張夢琪說我等她十幾年其實是錯的，因為我連十天都沒等到便喜歡上其他的女孩子。雯莉事事都依我，她比現在的張葉還要依賴我，可我當時非常喜歡這個感覺，這證明我很有能力，說不定還很有魅力。這個夥伴團隊，幾乎都是男的，可唯一的女孩卻唯獨依賴著我，這種成就感是多麼的強烈。
小強是我們當中最娘的一個，雖然名字里有一個強字，可他卻是最不能遇到事的人。我們把常常他和蟑螂作對比，人們都怕蟑螂，而且蟑螂的智商非常高，而見到蟑螂的人當時智商會突然變得很低，可智商高的蟑螂卻經常會被瞬間智商低的人打死。因此我們把這種看似強大卻並不是真正的強大叫作小強。
春哥原名其實叫李然，春哥是我們給他的外號。當時港片《古惑仔》在當時非常火爆，媽媽就經常告誡我說不要看那些電影，會學壞的。可我還是經常跟著大波躲在他的房間里看碟片，我喜歡看這部電影的另外一個原因就是雯莉看這部電影時會特別害怕，就經常依偎在我身邊，還會抱著我，我喜歡那種感覺。我們其他幾個人都喜歡陳浩南，他是老大，好有作為，而且長得還非常帥，可春哥唯獨喜歡山雞。我們問他原因，他說，他還沒吃過山雞呢，他發誓將來一定要把天下所有的山雞都吃光。我們最後發現山雞是陳小春飾演的，於是我們便叫李然為春哥。再後來，幾乎所有人都喜歡了春哥，當然並不是李然這個春哥，而是陳小春本人。因為，信春哥考本科，信春哥不掛科，信春哥娶老婆，信春哥……
這個暑假，我和他們在一起最大的樂趣不僅僅是聚在一起在大波家裡偷看《古惑仔》、《金瓶梅》等禁片，而且還可以明目張胆地看《葫蘆娃》、《忍者神龜》、《西遊記》、《龍珠》等這些在上學期間都不等看到的動畫片。這些僅僅是視覺上的樂趣，而行為上的更是刺激。
一個炎熱的午後，我們一起沿著外婆這個村子旁邊的小河走在樹蔭下，找到一個適合我們洗去洗澡的地方。大波下去，連小**都沒有蓋住，我們下去到了胸部。雯莉卻一直站在岸邊看我們洗澡，小強說，雯莉，你怎麼不下來一起洗澡啊。雯莉說，我媽說不准我和男孩子一起洗澡，更不准我在男孩子面前脫衣服。春哥說，那你可以穿著衣服下來一起洗啊。雯莉猶豫著說，衣服濕了，媽媽會罵我的。春哥說，沒事的，這麼熱，出去后一會就能晒乾，等晒乾了我們再回家。雯莉沒有說話，看向我。我說，來吧。於是，雯莉緩緩走近河水中，來到我身邊，河水已經到了她的脖子。雯莉說，晏澤哥，我會不會被淹死。我說，不會的，你跟著我，我保護你。
後來，我們幾個還在水中摸到許多魚蝦，當我們上岸后，我們把捉到的魚蝦裝在撿到的一個速食麵袋子中，有滿滿一袋子。我說，拿回家用油煎著吃。小強說，不能在我家吃的，我媽不准我到河裡洗澡捉魚，讓我媽知道了，我媽看定會打死我的。大波說，那拿到我家去做吧，我爸最喜歡做魚吃。
我們等到雯莉的衣服晒乾后便決定返回，可當路過一片西瓜地時，春哥說，想吃西瓜。我說，這不是我們的，我們吃了就算是偷，會不會不道德。春哥說，沒事的，我以前就跟著大孩子一起來偷西瓜吃，只要沒人知道就行的。於是，我們進軍西瓜地。
我把魚蝦遞給雯莉並且對她說，你幫忙把風。我們肆無忌憚地發起進攻，氣勢跟八國聯軍進軍北京有得一比。可我們卻沒有發現西瓜地旁邊的玉米田中躲著一個哨崗，一個老太太猛然冒出來，大喊著，你們這幫小兔崽子，又來偷我的瓜。春哥大喊一聲，鬼子來了。於是我們分頭逃跑，分開時春哥說在村西頭小樹林會合。於是，我們四面八方逃去，我逃向雯莉的方向，可當我們聽到老太太的喊聲時，我就沒再看見雯莉的影子。
我們在村西頭會合。我說，我帶來兩個西瓜，雯莉歡喜地看著我。小強說，我的在逃跑時掉了，我們一陣唏噓。大波說，我的兩個西瓜在逃跑時吃光了，我們驚訝不已。我說，春哥呢，他怎麼還沒來。正在說話之際，春哥從遠處跑來，大喊著，我來了，我來了。我們瞪大眼睛，春哥背著一個麻袋過來。春哥氣喘吁吁地跑過來，打開麻袋，雯莉大叫著，然後清清楚楚地數著，一，二，三，四，五，五個。我們目瞪口呆，雯莉眼睛冒光無比欽佩地望著春哥。我在一旁鄙夷地看著春哥，我對雯莉說，我的比他的大。
我們在小樹林一起把西瓜分吃掉，每個人都吃得飽飽的，當最後我們算算看你誰吃的多時。我說，我吃了一個最大的，雯莉說，我吃了半個，小強說，我沒做什麼貢獻，我忍著餓只吃了半個，春哥說，我吃了兩個小的，大波打著嗝說，那剩下的都是我吃了。我們驚訝不已，算著先前大波逃跑時的兩個，大波吃下五個。我望著大波圓鼓鼓的肚子，我說，我知道你的哪個波大了，你的肚子大。雯莉說，這些魚蝦怎麼辦。大波還在打嗝，說，給我，我拿回家讓我爸做做吃，然後我們晚上八點半準時到這裡集合，我分給你們吃。我們點點頭表示同意。
回到外婆家，天色已經漸黑。外婆和母親坐在客廳中，桌子上還有切開的西瓜，母親和外婆正在吃西瓜。母親見我回來，說，來，小澤，外婆今天買的西瓜，可甜了。我望著桌子上的西瓜，突然打了一個嗝，我擺擺手，說，我不想吃。外婆突然起身說，我該去了。母親說，媽。再吃一塊再去吧。外婆說，不了，人家都來奔喪好大一會了，再不去燒紙就不成樣子了。
外婆拿起身邊的一卷燒紙，起身離開。我追上外婆，說，外婆幹嘛去。外婆摸摸我的頭說，外婆要去給一個老奶奶燒紙，晏澤乖啊，去媽媽那裡吃西瓜。我嘴一撇，說，我也要去。媽媽在身後說，晏澤，過來，怎麼這麼不聽話。外婆笑笑對母親說，他要去就讓他跟我去吧。說完，外婆牽起我的手離開。
到了一個人家裡面，人群擁擠，吵嚷聲沸沸揚揚，哭聲震天動地。我突然停下來，說，外婆，我不要進去了，我在這裡等你。外婆思索片刻說，那好，你呆在這裡等我，可不許亂跑啊。我堅定地點點頭。我等了半晌，突然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雯莉也在人群中。我趕緊跑過去，後來我覺得小時候是那麼得不堅定，隨便一點誘惑就能讓我投向於任何人。
我說，你在這裡幹什麼。雯莉說，我媽媽要給你一個老太太燒紙，我在這裡等她。我點點頭。
許久之後，我說，我們去找大波他們吧，看看魚蝦做好沒，我餓了。雯莉點點頭。
我們奔跑而去，在半路之中看到大波奔跑而來。我大喊著，大波，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了。大波也對著我大喊著，晏澤，雯莉，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了。我們聚在一起，我說，出大事了，大波也說，出大事了。我說，先說我的事，大波點點頭。我說，一個老太太死了，我姥姥還有雯莉的媽媽還去燒紙了呢。大波說，我知道，我媽媽也去了呀，這種事很常見，人老了都會死的，以前村裡也有好多人死的。我說，那我可是第一次見到死人啊。
許久之後，我問，你說你也有大事，你說。大波撓撓頭，面露難色，臉變得通紅，許久之後，低聲說，我們捉到的魚蝦被我家的貓給吃掉了。我和雯莉驚訝道，啊！
幾天之後，村裡為那個死去的老太太舉行葬禮，出殯的時候，全村的小朋友敲著大鑼，扛著大旗，我也搶到一把大旗，因為這樣會有人發給我們糖吃。可在出殯的時候我看到老太太的遺像，我驚訝不已，那是西瓜地的主人。我趕緊找到夥伴們，說，不好了，死的這個老太太是那天我們偷西瓜的時候遇到的那個。小夥伴們望著我驚訝起來。春哥說，又不管我們什麼事，我們又沒有殺她，不用怕。小強在一旁擔心說，可我們偷了她的西瓜，她會不會變成鬼來吃我們。我立馬想起劉夢琪的媽媽，也就是張老師對我們講過，這個世界上是沒有鬼神之說的。我便學著張老師的語氣對小強說，這個世界上是沒有鬼神之說的，你們要相信科學，不要害怕。雯莉欽佩地望著我說，晏澤哥好有學問啊。我擺出一幅自以為是的樣子，可冷不丁打了一個寒戰，我抬頭看看天上的大太陽，疑惑不已。
再後來，我聽到外婆和媽媽的閑談。外婆說，你說好好的一個人怎麼會犯心臟病死掉呢。媽媽說，很多情況下都能心臟病死亡，這個老太太好像是什麼運動過度，還有氣火攻心，老人嘛，抵擋不住那麼大的血液攻擊力，心臟病發作很正常的。外婆嘆過一口氣，說，不知道我會是怎麼個死法。媽媽趕緊脫了一口唾沫，說，呸呸，不許說胡話。
自此之後，我常常做一個夢：一個看瓜的老太太在身後拚命地追我，我扭頭看著老太太那蹣跚弱不禁風的步伐，笑了。可再次回頭時，老太太突然不見了，我疑惑地停下來，謹慎地轉身返回，突然看到地上是一個血淋淋的不再跳動的心臟。每次夢醒，我都對媽媽說，媽，我殺人了，我殺人了。母親擁我進懷中，安慰說，不要怕，噩夢而已。
再後來，外婆突發心臟病去世，我傷心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