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5章 話療
灰霧層,雷光在其中明滅;地底的震動造成山崩地裂,岩漿上涌,火山噴發,楚河的河水泛濫咆哮,捲走岸邊的農田與城市。
精靈山脈的中心,一座高峰逐漸抬升,成為山脈中的最高峰。高峰頂部粗圓,如同一個木樁。木樁上的瘤狀物組成一張醜陋恐怖的面孔,與半個星面之外的龍島遙遙相望。這巨人頭顱正是大樹庫所化。
世界末日般的景象。
那高聳近乎入雲的布滿瘤狀物的木樁色澤居然開始變化,呈現出肉體一般的光澤。
「你會讓母樹死掉的!」伊蓮尼亞站在巨人的頭顱上絕望道。
「死就死,萬物有輪迴,先祖樹也不能免俗。」赫斯派安的雙腳陷入樹中,無數的細小觸手伸出和赫斯派安的身體相連。
「你讓其他族人怎麼辦?」伊蓮尼亞還想做最後的努力,她除了勸說什麼都坐不到。先祖樹根本不聽她的,明明現在精靈王的舉動是在拉生命母樹一起陪葬,是在毀滅一切,可先祖樹卻依然支持她的姐姐。
「別逗,精靈沒了先祖樹又不是不能生存。」赫斯派安大笑,「你們視先祖樹為母親?好啊,孩子長大了總要脫離母親懷抱的,不要當巨嬰。」
說著赫斯派安徹底被觸手拉進母樹體內,大樹庫下方的樹榦也開始逐漸分化,向人型演變。
與此同時精靈森林中一個由鐵梨木封閉的隱蔽場所轟然開啟,密密麻麻堆疊站立的人型生物肅穆而立,細看,這些人的樣貌與阮夷有些許相似。這是精靈王以阮夷的實驗資料和反饋數據做出的人造戰士,每一個的肉體都媲美五級戰士。每個人的腦子上都有一個細小管道連接到地下,直通根脈,此時細管齊齊崩斷,所有人造戰士一同睜眼,朝北方四散奔襲。
以大樹庫巨人為中心,四周再次升起近百顆琥珀巨木,與上次不同,這次的琥珀中,一頭頭巨龍安然沉眠其中。這些巨龍只有百米大小,與正經龍族的千米體積相差不少,但器官等細節分毫不差。隨後琥珀的性質發生變化,巨龍如同羔羊出生,從粘稠化的琥珀中摔出,一個個睜開龍瞳。龍威隨著每一雙龍瞳的睜開而出現,一遍又一遍犁過精靈山脈。這些小型龍族睜眼就開始振翅飛翔,徑直朝北方的天空飛去——那裡有它們的起源。與此同時灰霧層幾近沸騰,不斷有巨石破霧而出,砸向龍島。而沒有砸中龍島的巨石就落到地面,帶起一陣陣爆炸。
「學姐,請停一下。」一個千米大的投影豎在巨人面前,顯現出阮夷的身影。
「你來做什麼?小阮夷,你也要阻止我嗎?」巨人的體內震顫而出恢宏的聲音,聲勢之浩大隻有那隻鯊鯨族長可以比擬。
「為什麼要發動這種滅世級的攻勢?這不像你。」阮夷開口,他也沒想到,白師兄信中所說學姐的出手,聲勢會如此的浩大。他這一路過來,飛越半個星面,一個活物都沒見著。人類滅亡的危機,居然不是被赤帝,而是被自己人開啟。
「你又知道我是什麼人?」綠水學姐在輕笑,其中透露著她以前從未在阮夷面前表現過的惡意,「小阮夷,我已經近五百歲了,你連我年齡的零頭都不到,見過我的幾張面孔?我沾染過所有禁忌,會暗中操縱不計其數的勢力,讓他們互相爭權奪利——僅僅是為了進行一場實驗。赫圖猶狐在攻擊藍海,你又是否知道,他們一半的技術都出自我之手?遠的不談,袁澄天在藍海城綁架你的時候,如果不是你已經是我的實驗品,我都不會阻止他。小阮夷,我不是人,我是異族,不要試圖以人類的標準看待我。」
「可你依然救了我。」阮夷說。
「那是為了我的實驗數據啊。」綠水學姐冷道,「這片森林裡,就有一支以你為藍本的人造軍隊。」
阮夷搖頭:「我出生之前你做的那些事情,都與我無關,與我有直接接觸的人,就是一個以人類標準看來熱心善良的學姐。你塑造了我出生之前的時代,也正在改變這個時代,我在這個受你影響的世界出生,天生就可以算是接受了你以前做的那些事情。」
「看的真開啊,那不如——」
「換句話說,學姐你剛才列舉的『罪狀』,在整個世界的運轉面前,不過是微不足道,或者只是組成其中的一部分。」阮夷低垂著眼皮,「它們有些推進了魔法的發展,有些改變了時代,有些造成新的仇恨……但是我認識的,現在的你,終究是一個有良知的魔法師,不會為了自己的一時興起,做起毀滅世界的行徑。」
「格局真大啊。」綠水學姐說,「那你為何還要阻止我呢,把這當成時代的又一次改變如何?」
「這次不一樣。」阮夷說,「這次讓你『改變時代』,恐怕就不會有下一代出生了吧。學姐,冷靜一點,至少說說你這麼做的理由。」
「理由?很簡單,這個世界爛透了。」綠水學姐說。
阮夷皺眉,等著學姐給出更詳細的解釋。
「我們精靈是沒有那麼在乎生死的,優勝劣汰,適者生存,這就是我們的信念,是我們認知世界的基礎。」綠水學姐說,「人類的戰爭與蟲豸爭巢何異,種族的滅絕在母樹的記錄里已經發生過無數次。根脈之上無新事,強者取代弱者,這個世界一直這樣健康地發展著。」
「但白戍城不是弱者!」綠水學姐說,「即使縱觀我近五百年的歲月,萬年的知識里,白戍城也是站在最頂點的強者。即使世界末日,他也應該是最後毀滅的那一種人。」
「這個世界連他這樣的人都容不下,你說,是不是爛透了?」綠水學姐說。
「從事態發展的趨勢來看,你說的沒錯。」阮夷說。
阮夷聽明白了,綠水學姐想泄憤,想發泄,而她找的這個蹩腳的借口,卻沒什麼問題。說白了,就是她覺得世界遲早要毀滅,所以要提前親手毀掉,破罐子破摔。阮夷得承認,這理由、這選擇,他並不是那麼難以接受。
一個人因為遲早會生老病死,所以扼殺在搖籃里,那麼兇手會受到最嚴重的指控,被送上絞刑架,受到唾棄怒罵。但如果是給一個瀕臨死亡受盡折磨,再無力回天的人送上安樂死,則會得到很多道德上的原諒。
學姐的思維方式他難以理解,但這個結論他倒是可以理解。從自己掌握的情報來看,赤帝會在二十七天後破開束縛,被三魅欽定的魔王,阮夷一點不懷疑赤帝可以成功滅世。早一個月晚一個月,在阮夷看來確實區別不大。
「既然你理解了,那就離開吧。」綠水學姐說。
「不行。」阮夷說,繼續阻止綠水學姐。
對,白戍城都沒有擋住赤帝,阮夷有充分的理由相信赤帝擁有毀滅世界的能力。但阮夷更相信,也只能相信,他依然有可能阻止赤帝。無論是三魅,還是白戍城的遺信都這樣對他說——他是唯一有可能擊敗赤帝的人。即使為了他們,阮夷也希望能維持一下這樣的希望,嘗試解決掉這最後的滅世危機。
「小阮夷,我不想跟你開戰,滾開!」被屢次阻止,綠水學姐愈發暴躁。
「我帶來了白師兄的口信。」阮夷開口,他知道,這句話說出口,綠水學姐會耐下性子,再聽他講兩句。
攀天的巨人果然停止了動作。
「什麼口信?」綠水學姐問。
「透露給你之前,我還有兩個問題想問你。」阮夷說。
綠水學姐沉默一會兒,說:「問吧。」
「我交給學姐你保管的那些東西,隨著根脈的暴動,都還在嗎?」阮夷問。
「呵……我放棄了保護,不過它們也都還留在原地。」綠水學姐回答。
「第二個問題,根脈吞噬生靈後會連同靈魂的記憶一同吞噬,母樹就是藉此收集一代代獻祭積累出海量知識的。但是一下吞噬超量的記憶,即使是已經成長萬年以上的母樹也會混亂吧。我想知道,被根脈吞噬的生靈,是否還保留在原地,沒有被根脈徹底吸收。」
「如果我說不是呢?」巨人的聲音帶著笑意。
「如果不是,那我就得阻止你了。」阮夷嚴肅道。
「我很想否認,不過你說的沒錯。」綠水學姐說,「這三天我殺的生靈所蘊含的記憶超過母樹承受上限百倍都不止,都吸收過來母樹會立刻暴走,我也控制不了。所以……你想的沒錯,那些記憶都還獨立在原地。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想讓我釋放這些記憶,重塑他們的身體,讓他們復活是吧?問題是,你要怎麼說服我呢?好了,兩個問題問完了,那個混蛋交代了什麼遺言,說出來吧。」
阮夷聽到綠水學姐的回答,神態輕鬆了些,說:「白師兄留信給我說:你可以找其他白家人索要血液,白家人會助你研究。」
聽到阮夷的話,巨人愣了一會兒,緊接著天上的雷霆如同雨露一樣密集的劈向森林,一片片的森林燃起大火,昭示著巨人的怒火。
「這個混蛋,這個白痴……」綠水學姐的咆哮響徹天地。
「他還說,對不起,騙了你。」阮夷說。
雷霆消失了,綠水學姐獃獃地說:「就這些?」
「關於學姐你的內容,就這些了。」阮夷想了想,決定隱去白師兄那段準備拿學姐當赤帝誘餌的內容,即使白師兄已經死了,阮夷也覺得這段……太雜種了。
考慮到說出去后綠水學姐可能會不可逆轉的毀滅世界,阮夷決定隱去這段。
綠水學姐的聲音有些疲倦:「好了,你離開吧,我要繼續了。」
「學姐,收手吧,現在還能回頭。」阮夷說。
回答阮夷的是數道雷霆,直直從天空劈過來。不過這只是阮夷的投影,並非造成多少影響。
「白師兄也不會想看到你這樣。」阮夷繼續說。
「他已經死了。」綠水學姐冷冷道。
「未必不能復活。」阮夷說。
「怎麼復活?用你的靈魂儲物?用我的母樹?」綠水學姐怒道,「沒用的!他的血液我根本沒有解析成功,他的靈魂受到精神影響,他的精神特質根植於他的血液,複製不了血液,我們根本不可能復活他!」
「所以他讓你繼續研究白家人的血液啊!」阮夷說,「白師兄是喜歡生死之間的刺激,那也是根植於生命的激情。白師兄讓你繼續研究白家血液,未必沒有希望你將他復活這層意思!」
「……你也不差,同樣擁有無限的生命,這個任務交給你也不是不行。」綠水學姐的聲音平靜了很多。
「現代魔法的突破不是一個人單打獨鬥的成果,等事情結束后,我會參與進來。」阮夷正色道,「你是方星最強的魔法師,如果說誰最可能復活白師兄,無疑只有師姐你。而無論是為了以後安心的研究,還是為白師兄報仇,我都需要擊敗赤帝。為此我需要學姐你的幫助,需要你這個沾染過所有禁忌的最強魔法師。」
片刻沉默后,綠水學姐說:「你什麼時候,這麼能說會道了。」
「我腦子裡有個商人的記憶。」阮夷戳戳自己的腦袋,「還是個很擅長討女人喜歡的商人。」
綠水學姐笑笑:「所以你勸說我的這番說辭,也是那種給投資人畫的大餅嗎?」
「我確實不確定我們能不能成功。」阮夷說,「如果說我很確定才是騙人的,而學姐你是個聰明人,我騙不過你。但這個世界的上限很高,還有很多規則我們沒有掌握,一些至高的存在依然停留在這個世界——我們還有機會。」
「至高的存在……」綠水學姐沉吟。
巨人的頭顱悄然分開,綠水學姐從頭顱中分離出來。
「行,我答應你。」綠水學姐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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