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回 畢露炫人目(中)
靜候片刻,前去跟蹤的親隨回店復命,告知那兩人去了朱溫的府上。邱仆承腦袋瞬時「嗡」地陷入淆思:「朱溫,竟會是他,他為什麼這樣做?難道此人溫和背後真的包藏一顆禍心?當真如此,又能不能認定介文海之死也與他扯得上關係?」邱仆承不能肯定這個設想,他還想到了另一個可能,黃巢如今對朱溫相當信任,若這件事從頭是黃巢的策劃,將完全屬於另外一個性質。真若這般,就說明黃巢已生介心,開始秘密派人調查溯軍,邱仆承越想越慌,心亂如麻。
邱仆承當即放棄了去造訪賀之劣的想法,帶陳池和聶容化出城。路上他仍然憂心忡忡,無論如何,朱溫此人,以後必須嚴加防範。溯軍的橫空出世,並在短時間內聲名大噪,必定會惹來某些人的嫉恨,也必然會招致他們的攻擊、暗算。這還不是最可怕,最可怕的是若連黃巢都來警惕,那就真正危險了,所以在眼下關口,溯軍絕對不能擴張。
翌晨溯軍操練,邱仆承將陳池和聶容化從幾百人中叫出,心平氣和道:「你們兩個昨晚與人喝酒,說了什麼話,還記得嗎?」兩人昨夜醉得夠狠,到現在頭顱還炸痛,一時也記不起說過的話,倒先驚訝於邱仆承怎會知道他們的事。邱仆承又道:「還能記起怎麼回來的嗎?」兩人又疑,暗想不是二金送回來的嗎?陳池道:「別人背回來的!」邱仆承道:「你們喝得興起我就坐在你們身後,所以不必奇怪我知道你們的事。你們不是那兩個人、而是我們送回來的。」陳、聶二人大驚,酒意也被完全嚇醒,拚命的去想昨晚說過的話,慢慢勾起一些,越想越是后怕。他們正要請罪,邱仆承打斷道:「那兩個人是誰?」陳池老實作答道:「他們是金泉和金廣兩兄弟,是蓋谷將軍的部下。」邱仆承道:「可我派人去查他們,他們不叫金泉和金廣,也壓根兒不是親兄弟,更不是蓋谷的手下。」他只是打算警告溯軍將士提高警惕心,並不想引發義軍之間的矛盾,所以沒有揭穿那兩人的真正身份。
陳、聶二人臉色大變,驚悉這事變得複雜,弄不好還成了通敵,嚇得跪地道:「屬下知罪,請將軍責罰。」邱仆承命令他們起來,道:「事情還不嚴重,那兩人也是義軍的人,想來是想探我們的底細。」趙嘯沉聲道:「他們是誰?想暗算溯軍,他們就應該知道,刀,也可以撓痒痒。」邱仆承已讓兩名親隨封了口,如果陳、聶二人將來不冤家路窄撞上二金,沒人會知道是朱溫所使,道:「他們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通過這件事讓我們明白,已經有人對我們不爽了,將來你們行事要時刻小心凡事多留心眼,別讓人抓住把柄。陳池,聶容化,本將可以不罰你們跟那兩個人說過什麼,但不能不罰你們太不自愛輕易落入別人的套,若他倆懷有殺心,你們今天還能站在這說話嗎?每人二十軍棍,認不認罰?」陳、聶二人好不慚愧,慌忙謝罪。邱仆承令人當著眾將士的面各杖責他們二十軍棍,事了向眾人道:「你們應該感謝他們兩個,他倆是替你們受的處分。若非他倆,我們還不知道有人在腳下使絆子,他日更會有人為此付出血的代價。我也一樣!我們在共同築就一個神話,一個傳奇。神話是一萬次成功背後的謹慎,而神話的破滅,也許僅需要一次自滿,再搭上成千上萬條生命。」眾將士無不動顏。
這日黃巢請邱仆承入城封賞,在眾將領面前給溯軍殺敵神勇的將士一一表功,唯獨剩下主將邱仆承,最後道:「仆承,你為何不給大哥儘力!」邱仆承微愣,拜道:「末將還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夠好,請大將軍指正,末將一定改正。」黃巢呵呵笑道:「你諦造的溯軍如此威猛,卻才訓練區區兩千人,怎麼夠?仆承你得多替大哥著想,為大哥多分些憂啊!我給你指派兩萬人,有沒有問題?」邱仆承無喜只驚,心想這是在試探嗎?他定定的望著黃巢,後者那藏在笑(臉后的眼睛里他卻只看到古井不波。
邱仆承失落到了極點,哪怕黃巢是在試探自己也沒這麼失望,他是多麼希望能從那雙眼睛里看到些什麼,找到從前那個霸氣逼人而又不失真誠的黃巢。可現在,他的激情,他的英雄氣概,似乎在漸漸被一種權術者所特有的城府所掩蓋。邱仆承無法控制住心中的悲痛,傷感道:「溯軍只是為大將軍開山劈峰的戰斧,需要利刃。人太多,它只會變成鈍器,也就失去了他原本的鋒芒。所以溯軍有兩千人足矣,少了則補,多了亦無用處!」
眾人中朱溫聽到邱仆承的回答暗叫糟糕:他不是想擴軍到五千人嗎?現在給了他一個台階,怎麼又改變主意了?
黃巢吐了口氣,想起朱溫跟自己說過的話,當下向他狠狠瞪了一眼,又道:「這恐怕不好!將士們在沙場上流血拚命為了什麼,得不到升遷,久了就算大家不說心裡也會有怨言。」邱仆承也想到過這個問題,道:「他們中確實有不少人堪當大用,仆承倒有個主意,只要他們願意,又得其他將軍賞識,可以考慮讓其中某些人升遷到別的將領麾下。」
邱仆承身邊的十幾名將領聞言怦然心動,溯軍的人,個個可都是好漢!尚讓更是握住邱仆承的手道:「此話當真?真的話,先讓兄長挑選幾個,你到時可別心疼!」一旁黃揆急道:「尚讓你怎能這樣?做人要地道!」其他人也紛紛出言指責尚讓,惟朱溫心生一計,暗地冷笑。當著黃巢的面尚讓等人適可爭吵幾句便見好平息,黃巢亦有喜意,道:「這確是個一舉兩得的好辦法!」
論功行賞完畢后,黃巢指退眾將領,唯留下朱溫。朱溫早已擬好應對之策,絲毫不見慌張。黃巢細緻觀察了一陣,方道:「朱三,你可知罪?」朱溫面不改色道:「大將軍責罰,朱三認領,但朱三絕無過錯!」黃巢怒道:「你還不知悔改!」朱溫跪地道:「昨天,劉止、王方去吃酒,的確遇著了兩位溯軍兄弟,因為是舊識,他們坐到了一起。不料喝到一半溯軍兩位兄弟竟仗著酒興盛氣凌人起來,口中不斷挖苦其他各部義軍,還拉劉止王方也加入溯軍,說溯軍正在招募新人,遲了就沒他們的份。卑職這些話句句屬實,大將軍大可去找溯軍那兩位兄弟對質,酒肆的人也能作證,卑職若有半句假話,願以死謝罪!」黃巢見他言之鑿鑿,就信了幾分,卻沒立即放過他,冷聲道:「你講他們說什麼來著?『溯軍招兵買馬要多少就有多少唯一的阻礙只有黃巢』,今天給他們人,為何不要了?」朱溫哭喪著臉道:「他們當時的確是這麼說的!還說將功高於主便是罪過,大將軍雖然表面寬和,骨子裡卻沒有兩樣,所以溯軍一下子不會招納太多人馬,先增加到五千,以後再慢慢壯大實力。」
黃巢心中頗為矛盾:時而提醒自己,邱仆承連焚劍都毀了他就絕不是弒主的小人;時而又想,人總會變的,那時他還年輕氣盛,若某一日貪念一起,任何事情都有可能,而且他的結義兄弟盧以旬現在在河東軍擔任重職,將來肯定會引兵與己為敵,到時他真能袖手旁觀嗎?
黃巢思來想去不能心安,強自按下心中思緒道:「罷了!你起來吧!記住,你和邱將軍,都是我的左膀右臂,我不想看到你們明爭暗鬥,如果讓我發現,嚴懲不怠。此事到此為止!」朱溫暗捏了一把汗,黃巢若真追查下去,定然會發現其間的疑點。他應聲「是!」,站起身來,跟著臉色大變,旋即收斂欲言又止。黃巢輕易發現他的異常,道:「有什麼話直說,吞吞吐吐讓我見了心煩。」朱溫為難道:「卑職剛剛想起一個可能,但說出來實在違逆您的話,所以不知當講不當講。」黃巢不耐煩道:「講!」朱溫這才道:「那卑職就斗膽冒死講了!大將軍,您想過沒有?比起增兵到五千,把親信安插到義軍各部培植,這著棋實則厲害十倍不止啊!據卑職所知,溯軍的那些部下個個對邱將軍死心踏地,調到各部,他們未必就會向著將來的主子。」「本大將軍剛剛說過什麼?你們都是自己人!」黃巢破口暴喝,心裡卻掀起重重波瀾,倘真某朝一日反目,自己今日所為就是包藏禍心。他不禁又想起了那夜犒賞溯軍將士時,邱仆承不多喝酒,就沒有人敢吃醉。
朱溫深知馭權者的心中所慮,他與黃巢相處日久,察言觀色,對他表情的細微變化把握得極為準確,因而對他的大罵毫無所忌,道:「有什麼話,卑職都是當著您的面不分逆耳順耳說出來,就算邱將軍在此,卑職也一樣的話,不改一個字。」黃巢擺了擺手,道:「我累了,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