剔骨
剔骨
後天就是千禧年了,跨世紀的第一天,也不知道過了這一天,這個世界會發生什麼新的變化。
趁著手機店鋪搞新世紀大促銷,赤崎警官終於買了一台手機,西門子S2588,花了大半月的工資,所里能補貼一半,六百三十塊,裝好了SIM卡,用上了。他把手機拿在手裡晃了晃,比大哥大輕巧多了,也許這就是新變化吧。
一大早,赤崎警官就去了辦公室,特意從家裡帶了一床不用了的小被子,昨晚女兒溪澈提醒他辦公室的貓窩可能要加被子才行。他一想,對啊,怎麼自己就沒想到,冬天都快過一半了,還好那貓命大。
到了才發現,原來貓窩早就加鋪了毛毯,他乾脆把小被子再加到上面。
鋪完他拍了拍身上沾上的貓毛,自言自語道:「總不至於熱死吧,熱死也比凍死好,這鬼天氣。」
他去了一趟隔壁小牛的辦公室,小牛告訴他,易橋的死亡時間報告出來了,是晚上的七點半左右。
到辦公室把葯泡上喝了,他帶著煒遇出門,要去十七組暗訪,以十八歲女生為目標。
他要去看望一下季之白的母親,上次說去半道折回了。他安排煒遇去了其他人家,又叮囑他:「不要過於聲張,千禧年,不要讓人家覺得晦氣。」
「原來師父也信這個。」
「信什麼信,但不得入鄉隨俗啊。」赤崎警官抬起腳踢了他屁股一下,「你小子最近都敢調侃師父了。」
煒遇輕巧地閃躲了一下,就去執行任務。
進屋時,季之白正和母親聊天,母親臉上掛著笑容,見是赤崎警官來,她做了個起身的動作,但腰還是使不上力。「不好意思啊。之白,快給警官搬凳子,倒水。」
「不用不用,我就是來瞧瞧你,你恢復得挺快,奇迹奇迹。」赤崎警官由衷地說,「那會兒送你去市醫院的樣子,我可都看見了。」
「我本來都是將死之人了,閻王爺不收我。」她說話還是很虛弱,但整個人是開心的,靠著枕頭能坐一會兒。
「你這兒子,孝子啊。」赤崎警官也是由衷地誇季之白,他出去倒開水了。
「是個好孩子,以前一直不懂事。」
「現在是個懂事的孩子,你可以放心,品行好。」
說到孩子,季之白母親哀嘆起來,是自己耽誤了孩子的前程,大學沒念成,眼下自己這個身子骨,復學是無望了。七七八八,嘴裡念的都是孩子的事。
家家都有難念的經。聊了一會兒家常,還有正事要去辦,赤崎警官轉移了話題,不能和一個病人以不開心的事結束對話。
「剛才你和之白說什麼,說得那麼開心。」
這時,季之白端了水進來,遞到他手裡。
「這小子應該是談戀愛了,老往外面跑。」
「這麼說,就是本村的姑娘?」赤崎警官看了一眼季之白,他臉紅了。
「媽,你別瞎說,八字都沒一撇,也許是我自作多情,人家根本沒這個意思。」
「你剛才不是說,你唱戲的時候,她都和易婭妹子一直在台下嗎?」
「還說這個,人第一晚不也沒來。」季之白臉發熱,事實上,他猜不透易初顏的心思,尤其是易橋叔的事件發生了之後,他更看不懂她。
「毛小子知道害羞了,這有什麼的,過了十八,都成年了,早點娶個媳婦也好。」
赤崎警官順勢點點頭,又聽季之白母親說:「第二晚她來了就行。」
「也只看了一會兒就走了。媽,你別再說這個話題,無聊不無聊。」人生中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被人當面說起這樣的事情。
「第三晚不是全程都在嘛,好了好了,不說不說,別耽誤了警官的時間。」
赤崎警官把杯子里的水一口喝了,熱流順著喉嚨到肚子里,真舒服,冬天再怎麼寒冷,一杯熱水也能讓人溫暖。好久沒見過這樣溫馨的畫面了,就在前段時間,還以為要天人永隔,沒想到現在還能在溫暖的燈光下說笑,真是莫大的幸福。
季之白送他到院門口,赤崎警官問:「是哪家的姑娘啊?」
「就是進村口的第一家。」
「叫什麼名字?」
「你說她啊,叫易初顏。」
是她。赤崎警官在腦海里搜尋著。
季之白目送警官的背影從路口拐了彎消失,天空湛藍如洗,但天氣預報還在說,這兩日會下雪。今年冬天,不可捉摸。
赤崎警官敲響了易家兄妹的院子門,一扇寒門。
桌子上擺了兩菜一湯,簡單得很,易家兄妹正吃飯,客廳里除了一台黑白電視,就沒有其他像樣的東西了。赤崎警官看了一眼電視機上的熊貓,找了張椅子坐下。
他對易初顏還有一點印象,第一次來十七組,正好碰到她家辦喪事,小女孩給每一位前來弔唁的賓客還禮,禮數到位,在她這個年紀實屬難得。
簡單地問候了一下,又問了易初堯的情況,就直接切入主題了。
「十日前的晚上,你在哪兒,做了什麼?」赤崎警官緊緊地盯著她。
本來放下了碗筷的易初顏,又拿起了筷子,青菜苔有點滑,費了力才夾起一根小小的放進嘴裡,若有所思:「十天前的晚上啊,我去看戲了。」
「嗯,那天晚上十七組在唱戲,一共唱了三晚,你看的是哪場?」
「第二場,第一晚我沒去。」
「看了多久?」
「第三個晚上我都看了。」
「那第二個晚上呢?十天前是第二個晚上。」赤崎警官的語氣一直沒變,絲毫聽不出有其他異樣,雙眼卻如鷹一般犀利地來回掃過易家兄妹的臉龐。
「第二個晚上,我去看了一會兒的,和易婭。」
「看了一會兒,一會兒是多久呢?」
「有點忘了。警官,是有什麼事嗎?」
「嗯,在查一個案子,易橋的死,你們都知道吧。」「聽說了。說是死於酒駕。」易初堯說了一句。
「並非死於意外,我們也查了,他體內並沒有酒精。」
「那易橋叔是怎麼死的?」
「還在調查,他的食指被剔骨了,跟你們的君叔一樣。」
赤崎警官的眼睛一刻都沒有離開過兄妹倆。哥哥低下了頭,沒有特別驚訝,也沒有驚慌,妹妹則盛了一碗湯,嘴唇在杯沿吹了吹,湯還冒著淺白的熱氣。
「大戲是晚上六點開鑼的,這個時間很講究,尤其是大戶人家,你說你看了一會兒就走了?也就是說最多看了一點點。」
易初顏點點頭:「因為那晚要給哥哥上藥,我得提前走。」
「台上還沒登台就走了?」這一點剛才季之白母親說了,她走的時候,戲還沒開場,現在她的這一句回答至關重要,真假立見分曉。
易初顏抿了一口湯,說:「嗯,戲還沒開場,哥哥等我回家上藥。」
「哥哥上藥有時間規律嗎?為什麼第三晚可以看全程?」
「警官,我一般晚上吃完晚飯過一會兒是換藥時間。全靠我妹妹,我才沒有生褥瘡,需要每天都準點堅持。」易初堯說話了。
赤崎警官點點頭,兄妹倆的詞聽起來無懈可擊。
「是回來就立刻換了嗎?換藥需要多久?」
「警官……」
赤崎警官用手示意易初堯不要說話,看著易初顏,讓她來說。
「那天……那天我回到家……沒多久就給哥哥換了葯,然後,然後……我陪他看了一會兒電視。」
「電視里都放的什麼?看了多久?」
「看了《新聞聯播》和《天氣預報》,我只看這些。」易初堯接話,他根本不知道妹妹會說什麼內容,如果說的是其他亂七八糟的肥皂劇,他一句都答不上來。
「沒錯,哥哥喜歡看《新聞聯播》,又看了《天氣預報》。」
「那天都播了什麼新聞?」赤崎警官示意讓妹妹來說。
「我有點忘記了,我不太喜歡看《新聞聯播》,只不過哥哥愛看而已。」
易橋的死亡時間是七點半左右,不在場的時間聽上去天衣無縫,完美錯開。但越是仔細精確,越是漏洞百出,妹妹陪哥哥看完《天氣預報》,卻對那天新聞播了什麼毫無印象,除非……除非根本就沒有發生這件事。還有一種可能,哥哥並不知情,只不過自己剛才某一句話可能透露了什麼信息,讓哥哥警惕起來,要護著妹妹。
「那天除了你們在家外,還有沒有其他人來看,比如串門什麼的,或者路過?」
「這……」兄妹倆互相望了一眼,不知道怎麼接話。
這時,門被推開了。
「師父,我可以做證,那晚七點半,他們兄妹確實在家看《新聞聯播》,還有《天氣預報》。」
是煒遇走了進來,赤崎警官有點意外地看著徒兒,沒想到煒遇會是易初顏不在場證明的證人。
「哦?你那天在跟他們一起看電視?」
「師父,你忘了,那天我也來看戲了的,看了一會兒,我就鬧肚子了,本想趕緊回辦公室,但走到村口實在忍不住了,就借用了他們家的衛生間。」
「這樣啊,那你是怎麼知道他們在看《新聞聯播》的呢,除了《新聞聯播》,還有不同時段的新聞。」
「電視里在放《天氣預報》,那個背景音樂,是《漁舟唱晚》,全國統一的。」
赤崎警官想了想:「還真是。」
既然有了不在場證明,赤崎警官就沒再多問,臨走的時候,他讓易初顏把家裡的戶口本拿出來看了一下。
都很正常,父親是戶主,母親已故,哥哥十九歲,妹妹十八歲,相差二十個月。
「既然父親已經過世,要去及時更改,把戶主改成哥哥吧,隨時可以去鎮上的戶政科。」
兄妹倆應了聲。
師徒倆走到新開田陡坡的時候,赤崎警官說:「如果作案結束,從這裡用跑的速度跑回那對兄妹家,你預計要多長時間?」
「如果是剛才那個女孩,可能十分鐘左右吧。」
「易橋的死亡時間是七點半左右,也存在時間偏差。要不是你能幫他們做不在場的證明,我幾乎可以斷定她的嫌疑最大。」
「我也沒想到,借用個衛生間的時間,竟然給他們做了證人,那會兒正播《天氣預報》的音樂,錯不了。」
「你肚子好了沒?」
「師父,早就好了,我爸媽給我備了各種葯,立刻見效。」
「你是不是吃錯了什麼街邊攤,哪天來我家,我讓你師娘再給你炒幾道家常菜,乾淨。」
「好啊。」
房間里像死一般寂靜,兄妹倆一個坐在餐桌前,一個坐在窗邊。
良久良久,易初顏才開口:「你為什麼說假話?」
「我沒說假話,後來的那個警察,確實來借用過外面的洗手間,但不是七點半,而是八點半,我當時正在放單放機,曲子就是《漁舟唱晚》。」
難怪。易初顏疑惑,為什麼突然會有一個只謀面了一次的陌生警察,進來幫他們做了時間證人,要不是哥哥當時在放《漁舟唱晚》,也不會給他造成了是七點半的誤解。
「易橋叔也是當年汾城的其中一個,對不對?」
易初顏不說話。
「你知道剛剛有多危險嗎,但凡警官再多問幾句,我們就全亂套了。」
是啊,剛剛真是險象叢生。
她想起副院長死了的第二個晚上,她溜到停屍間,狠命地把那把裝有刀片的竹器套在了屍體的食指上,剔骨。沾染過父親賠償金的人的下場,都會是這樣。
「初顏,你已經暴露了,警察已經出現,他們回去只要再多分析一下,就根本藏不住,你必須儘快離開這裡。」易初堯胸口已經痛得不行,現在他意識到,即便是改名換姓,把過往的痕迹消除得一乾二淨,也只不過是這條路上的某一個階段,路終會有盡頭,所有的人終須一別。他和她,也是如此。
下午煒遇去寒戈跟同學聚會了,新千年他們要湊在一起,上午的暗訪調查並無實質性的結果。
赤崎警官去了一趟石井的通訊社,他曾去找過裡面的一個熟人,請求他幫忙跟汾城的媒體取得聯繫,兩天前對方來過電話說已經跟汾城聯繫上了,但是要找到那篇十三年前的豆腐塊報道,也需要時間。
這會兒他坐不住,就親自跑了一趟。
通訊社的李成功是他認識多年的朋友。
兩人寒暄了幾句,李成功知道他的來意,也就開門見山了:「那邊還沒有具體的回復,找的是一個靠譜的,說是已經讓人去找了。」
「我怕夜長夢多,得儘快拿到報道,如果早一點拿到,易橋可能就不會慘死在湖底了。你是不知道那湖底有多冷,下去打撈的人差點沒力氣游上來。」
「是,聽著就可怕。」
「後天就元旦了,這事藏不住,肯定會打草驚蛇,我也不能再乾等了。人在明,我們在暗,但若能拿到這份報道,就能守株待兔,他一定會再出手。」
「我等下再催一下,看看明天能不能拿到,要不就得等元旦三天假之後了。」
「有勞。」
「對了,那邊說,還有一個通訊社的人聯繫過他們,找的是同一份報紙。」
「應該就是煒遇,他有同學在寒戈的通訊社實習。」
「我還瞎想,會不會是兇手也在找這份報紙。」
「兇手應該是掌握了這份報紙,而且是一直都有,但最近頻繁作案,不知何故。」
「時隔多年才發生第二起,接著第三起,一定是又發生了什麼事,要不不能隱藏這麼深。」
「是啊。老李,你還記得當年市裡那個父母死於車禍的孩子嗎,後來他的賠償金是怎麼處理的?」
「你說我機關院里那個保潔阿姨的侄子嗎?後來那筆賠償金孩子自己拿了,跟著她過日子。我前陣子回市裡,還見到了她,她侄子成年後當兵去了。」
「那如果這筆賠償金沒人領,一般會怎麼處理?」
「政府會託付第三方,通常是當地的信用社或者銀行來保存,如果是未成年的話,得等年滿十八歲才可以取走,」老李又好像想起什麼來,「不知道現在政策有沒有變,也許十六歲也可以?應該不會,這個得去問一下,應該不會變吧,十八歲才成年。」
赤崎警官思索了一下:「那什麼,老李,你身邊有沒有人曾經在汾城務過工的?挖過煤更好。」
老李想了想說:「你別說,還真有。鎮上去過汾城挖煤那太正常了,我就知道一個,住在索道河旁邊,可憐得很,一間小平房,無兒無女,老無所依。你要是有興趣,我可以帶你去找找。」
擇日不如撞日,赤崎警官當即就跟著老李去了一趟。
去了才知道,所謂的索道河,應該叫隧道河,鎮上農田遇到乾旱年需要引水導流,所以政府從遙遠山邊的水庫修了一條長長的隧道,被叫久了,就變成索道河了。
索道河旁邊極其陰冷潮濕,那間小平房就搭建在五十米開外的地方。
「應該違建了吧。」
「是,但這裡也不是誰家地,也就沒誰來管。老人也可憐,政府都是能幫就幫,吃的用的也沒少送,這房子的問題,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解決的。」老李說。
說話間就到了門口,敲門,很快,一位老者來開了門。
房間里倒是出乎意料地整齊利落,床上的被褥摺疊成方塊,從老者倒開水時使的勁能看出,熱水壺是滿的。屋子裡燒的是樹木乾柴,但也只有牆角常年被煙熏得烏黑,其他地方都非常乾淨。獨居老人能過成這樣,已是罕見。
赤崎警官莫名地對老者陡生敬意,哪怕無親人可依,他也沒給社會添麻煩。
三個人客套了幾句,赤崎警官問:「聽說您曾經在汾城務過工?」
老者也不含糊:「是啊,您客氣了,我們一輩子都是打工,哪裡都去過,汾城做過的。」
「您在那兒是做什麼呢?」
「去汾城能做的就是下煤礦,挖煤,沒有別的可做。」
「也是。想跟您打聽一個事,也不是什麼具體的事,可能是一種風俗。」
「那我了解的。您請說。」老者一直堅持用您的尊稱。
「您在汾城有沒有聽說過剔骨?」
「剔骨?您說的是給死人剔骨嗎?」
「應該是。」
「剔骨我知道,您可能不知道,在南方少見,好多年好多年了,在某些地方,有一種職業就叫作剔骨師,專門給死人剔骨。」
赤崎警官和老李打了個寒戰,竟然還有這樣的職業,聞所未聞,聽起來像是一個行當,有不少人從事。
老者似乎看穿了他們的心思,繼續說:「沒錯,很多人干這個,其實是不允許的,所以他們都是地下從業者。」
「給什麼樣的人剔骨?什麼樣的人需要剔骨?」老李問。
「說起來就話多了。」
「不急,您老慢慢說。」
「八十年代,去汾城挖煤的,大多數都是外地人,工作賣的是苦力,賺的也是賭命的錢。你們應該也知道,每年都有煤礦倒塌、瓦斯爆炸的新聞,我說得沒錯吧。你們能看到的、知道的,那都是事情比較大了的,還有很多小的事件都沒有被報道出來,太多了。煤礦倒塌,煤老闆們救歸救,但開採技術很落後,一旦發生事故,多半難以生還。
「那個時候沒有火化,當地的人都是土葬,地肯定不夠。死者的家屬肯定想把屍體運回去安葬,但又不能完整地運回故鄉,所以就有了剔骨師。不用考證,沒有培訓,就當地的一些屠宰師傅干這個事。」
赤崎警官認真聽著:「屍體解剖?」
「他們哪裡懂什麼解剖,就按照屠宰的方式,但不要輕視了他們。我聽說,我也是聽說,他們都很虔誠,會尊重死者,剔骨前會做一點小法事,簡短的那種,讓靈魂安息。」
「為什麼要剔骨?剔下的骨頭有什麼用?」
「能有什麼用?」老者給他們的茶杯續滿了水,說:「對別人是沒有用的,但是對死者家屬,那是他們親人的魂魄,這些屍骨交給死者的同鄉,帶回去安葬,讓魂魄落葉歸根。你們懂的,這個世界上沒有人不想落葉歸根。」說著,老者眼眶濕潤了。
赤崎警官低下頭,整個案件里,或者說,在他的人生里,還從未思考過落葉歸根這樣無法定義它是沉重還是溫暖的題目。
「你說,以前的人也是愚昧,落葉歸根,何求一定是屍骨呢。現在的人想通了,也開明了,心裡有故人,故人就會來你的心裡啊。」淚水在老者臉上的溝壑里汩汩而流,不知道他是否想起了很多的往事,還有很多的故人。
「剔骨師是收費的吧?」儘管很難受,但還是要問。
「那是自然,也不是誰都能幹這個活,有行情的,那個年代聽說是八千一次。至於錢是煤老闆另給,還是從給死者的賠償金里掏,就看怎麼談。我知道的一般都是從賠償金里付。唉,一旦涉及賠償,就是人錢兩清的事,沒有人會管後面發生了什麼。」
「把剔下的屍骨帶回來,親屬就真的會相信死者魂魄歸於故土了嗎?」赤崎警官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說句不該說的,如果是您的親人發生了這樣的事,又有這樣的風俗,您會拒絕讓他們的魂魄回家嗎?如果他們不能安心地走,是不是我們活在世上的人,也會不得安生呢?」
「您說得對。」赤崎警官無言反駁。
安慰了老者一番,兩人就告辭了,老者一直把他們送到大道上才轉身回去。
兩人在馬路上走出了很遠,老李才拉住他:「赤崎,有件事去之前我忘了跟你說,當時也沒想到。這個老人的妻子當年跟著他在外地打工,相依為命了一輩子,聽說老伴兒就是客死他鄉的,也許他剛才就是想念老伴兒了吧,我們勾起了他的傷心事。」
「是,今天是我們唐突了。」赤崎警官一聲長嘆。
他耳邊響起老者那句話。
「心裡有故人,故人就會來你的心裡。」
不知道為什麼就流了淚水,他想到了自己已經老去的父母,想想自從十五歲那年入伍當兵,讀警校,工作,成家,真正陪伴他們的時間少之又少。他又想起十三年前在雨中向他求救的小女孩,若不是妻子難產入院,會不會故事的結局完全不一樣呢?
小女孩會不會就是易東博的女兒呢?她在哪裡,她做的這一切,是不是就是為了讓亡故的父親靈魂得到安息呢,那年到底發生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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