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還怨
夜伴蟬鳴暖風吟,月隱雲迷愁隱心。
『少女的夢境里,那片屬於她的小樹林里燃起了熊熊大火,而她的靈魂化為了藍閃蝶,試圖阻止大火的蔓延。可她那對薄弱的翅膀始終無法起到任何作用,最後筋疲力盡在火焰中化為了灰燼...』
夏玲被這一場突如其來的噩夢所驚醒,因為淋雨讓她發燒了整整三天。期間夏安一直在她的房間里照顧她,給她喂葯測體溫,每過幾個小時就會來房間里看看她。
夏玲不明白,為什麼這個時候她的父親會對自己照顧有加,以往即使是生病了,都是自己拿著自己存的零花錢去醫院打針,也不會有人特意來照顧她。
「只是準備利用你罷了。」
夏玲的腦海里不斷重複著李沐雲曾經說過的那句話,在她代入到自己身上后愈發覺得合情合理。而那個讓她神魂顛倒的人,已經真的開始討厭自己了,一想到那天在李沐雲家裡發生的事,她的眼淚就不由自主的在眼眶裡翻滾著。
這時,房間的門開了一條小縫,一股暖風從門縫中穿了進來,直撲在夏玲的臉上。這是夏安沒有把門關好的原因,夏玲掀開薄線毯,穿上拖鞋,準備去把門關上。
當夏玲剛走到門邊時,客廳里傳來了夏安和張霞的談話聲。出於好奇,夏玲便躲在門口,決定偷聽他們在說些什麼。
「夏安,咱兒子的事兒你安排得怎麼樣了?那邊的領導怎麼說的?」
「我已經在儘力安排了,幾個線人都說最近查得緊,而且檔案都是電腦備案,很難...」
夏安話還沒說完,就被張霞一把懟住。
「夏安,我跟你說,要是這事安排不好我和你沒完!我才不能讓我的兒子去讀野雞高中,更不能去技校,他必須待在重點高中。」
這時,夏嵐房間的門打開了,夏嵐低著頭從房間里走了出來。
「媽,我...我不想去重點高中。」
「夏嵐?!你大半夜的不睡覺跑出來聽大人說什麼話?你不去重點高中那你準備去哪兒?你去哪兒有能出路?趕緊給我滾回房間里去!」
張霞一句話把夏嵐罵回了房間里,夏玲感到身後一陣寒意,就像是有人在她的耳邊低語著:
「時候到了...」
夏玲打了個哆嗦,繼續偷聽著他們的一舉一動,只見夏安把四張購物卡拿了出來,放在了桌子上。
「這四張卡裡面每張有4000塊錢,我這四張個是給那個領導的,你的那四張每張有2000塊錢是給線人的,別搞混了,如果記不住就放在一起,拿個信封寫個標記裝起來,到時候我再安排,你等消息就行。」
張霞去餐桌抽屜里找了兩個信封,把購物卡放進去后寫分別上了一個「4」和一個「2」做記號,然後放進了自己的皮包里。
夏玲輕輕地把房門關上,她在發覺自己手上還在錄像的手機后,不由得吃了一驚,沒想到自己不知不覺的已經把這些錄了下來。
「我為什麼會錄下來?我有什麼目的?」
疑惑在她的腦海里回蕩著,這好像是她自己做的,但自己卻沒有印象,就像是被人操控了一般。
「復仇...復仇...」
隨後無數的記憶碎片像細小的縫衣針,刺向夏玲的神經,她被不停的左右著,身體里彷彿有另一個自己不斷地撕扯著那些讓夏玲珍惜的回憶,她也在不斷地掙扎著,阻止這一切的發生,最終在迷迷糊糊之中睡著了。
那天晚上,夏玲發燒燒到了39度,夏安進房間給她測體溫時,發現她正倒在地板上,手裡的手機還亮著。但他沒有多餘的時間理會,連夜把夏玲送去了醫院裡。
夏玲醒來時,已經是中午了,她的高燒已退,嘴巴里充滿了苦澀的味道,她大打量著四周,才發現自己在醫院裡。她雖然沒有不舒服的地方,但卻感覺自己的腦袋昏沉沉的,護士問她身體情況時,她也只是把頭轉向窗外,望著那片萬里無雲的藍天一言不發,她彷彿看見了那隻夢中出現的藍閃蝶從眼前飛過,撲騰了幾下后又在一瞬間消失了。
過了幾天後,夏玲痊癒出院了,走的時候,她在樓梯的落地窗外發現一隻已經死去的黑色大鳳蝶,她才想起那天透過窗戶看到的應該是這隻,不過是因為病房的窗戶是藍色,看上去有些相似罷了,她望著那隻鳳蝶,過了很久之後才慢慢地離去。
回到家裡,餐桌上已經擺滿了佳肴,張霞臉上掛著喜悅的笑容,給悶悶不樂的夏嵐端來了一大碗米飯。
「夏玲?!你出院了怎麼不和我說一聲,我不是把手機給你帶去了嗎?是沒電了嗎?」
夏安看到踏進門的夏玲,急忙放下手中的報紙,站起身來準備給她拿拖鞋。
「我沒事...我不餓,你們先吃。」
夏玲還沒等夏安走到面前,就穿上拖鞋回到房間里關上了門。
「這孩子,真不知道領情,真活該沒發燒燒死她。」
「你就別再說了,吃飯!」
夏安嘆了口氣,坐到餐桌上一言不發地往嘴裡拚命地扒著米飯,嘴角卻忍不住顫動起來。
夏玲回到房間后,打開了手機相冊,那天的視頻還清清楚楚的留在手機上,她一遍又一遍的翻看著,眼淚止不住,落了下來。
「如果早一點這樣的話就...為什麼偏偏要現在。」
夏玲的淚水一滴一滴的落在了手機屏幕上,她望著已經熄滅的手機屏幕,才知道自己哭起來的樣子是多麼難看,披頭散髮的自己早已經失去了往日的光彩。此時不明白到底應該怎麼做,才能找回她想要的答案。
一個星期六的上午,夏安和張霞帶著夏嵐出發了,三個人坐著車,來到了那所重點高中的學校門口。因為還沒開學,學校的大門緊鎖著,看起來莊嚴肅立,只是升國旗用的旗杆被風一吹看上去有些傾斜。
幾分鐘后,一個地中海的中年人出現在了夏安車子的後視鏡里,夏安急忙下車迎接。
「王教授!您好您好,來先進車裡吧,外面也挺熱的。」
「誒,好。」
王教授是這所重點高中的一名高級教師,認識很多教育局的領導,同是也是夏安所說的「線人」之一。
「這娃娃,成績出來沒有啊?」
「出來了,就是分數不是考的很好,因為他最近...」
「好了,這不用說了,東西帶著就行,先去老沈家裡吧,他們幾個估計現在正在一起打麻將,正好借這個機會把你這個事辦了。」
「誒!好好好,那還得麻煩您指路了。」
夏安說完,從荷包里掏出來兩條煙,遞給了王教授,經過一番推辭后,王教授還是把這兩條煙抱在了身上。
「夏嵐,一會見到領導了一定要懂事點,讓你喊誰你就喊誰,聽見沒?別擺著那一副臭臉。」
張霞在後座位叮囑坐在一旁的夏嵐,他滿臉的不快,心裡也忐忑不安,卻不能做任何的掙扎,只得聽從他母親的命令。
夏安把車開進了一個小區里,小區全是整齊劃一的高樓,壓迫感瞬間蔓延在車內,在經過簡單的停車后,夏安等人紛紛下了車。
「一會進屋了,看見年紀輕的就喊叔叔,年紀大的就喊爺爺,女的就喊阿姨,聽見沒?」
張霞上樓前還不忘叮囑一下夏嵐,隨著一陣電梯的開門聲響起,一陣麻將的洗牌聲穿入了夏安等人的耳朵里。
「你這把手氣不錯啊老何,要不是你那個炸胡,這把我肯定贏!」
「你看,這老劉又在吹牛了,來,再來!」
由於大門是開著的,王教授走進后敲了敲開著的門,打麻將的人才注意到。
「喲!這不是小王嗎?來來來,這邊還有三個人,你們正好湊一桌。」
「劉局長,那件事...」
「噢噢,不好意思,你不說我差點就忘了,那後面的就是吧,來來來,都進來。」
劉局長從椅子上站起,在所有人都進門后在門口左右望了一眼后便把大門關上了。
「劉局長您好,我就是夏安,這個就是我兒子夏嵐,夏嵐!快喊劉爺爺好!」
「劉爺爺好...」
夏嵐膽怯地喊了一聲。
「哈哈哈,小夥子長得挺漂亮的,我外孫也差不多有你這麼大了。嘶,那就說說正事吧,小夥子考試考得怎麼樣啊?」
「他這次考試發揮得不太好,只有個三百多分,您看能不能幫幫忙...」
「三百多,嘶...這個確實有點太低了哈,不過還是有辦法弄一弄的。」
「是嗎?那就太好了,這是我的一點心意,如果您不嫌寒磣的話就請您收下吧!」
夏安邊說邊從包里掏出了信封遞給了劉局長。
「哎喲,這?」
「這是幾張購物卡,每張都有四千,您看...」
劉局長接過後,咽了口口水,清了清嗓子,把信封塞進了自己的衣兜里。
「哈哈哈,你這也太客氣了,就這麼點兒事兒。那行,你這個我會去辦好的,你放心等消息就好了。」
「真是太謝謝劉局長了!」
夏安話剛說完,就被劉局長拉到一邊,遞上了一根煙。
「想冒昧地問一下,這事兒沒其他的外人知道吧?」
夏安接過煙,皺了皺眉,額頭上的汗順著鼻樑滑落,滴在地毯上,此時的房間里格外的安靜,打麻將的人也都停了下來,連時鐘的聲音都聽得格外的清楚。
「沒有,只有我們這一家,沒有其他人了。」
「哈哈哈,那就好,你看看你,我這兒又不是沒開空調,出這麼多汗,身體虛得好好補補,我這兒剛好還有幾個西洋參,你拿去吧。」
「哈哈,您見笑了,這次本來就是為了感謝您才來的,怎麼還能收您的東西呢?」
夏安這番話剛說完,劉局長馬上就變了個臉色,眼神也變得尖銳起來。
「哎,劉局長讓你拿著你就拿著,客氣什麼呢這是,是不是看不起我們劉局長?」
「不是不是,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夏安等人做了告別後,提著劉局長給的西洋參進了電梯里,王教授手裡空空的,他在臨走前把那兩條煙也送給了劉局長。
「你這差點就惹到他了,要不是看你是第一次,估計都不願意給你辦事了,下次記得放機靈點兒。」
王教授貼著夏安的耳朵說道,此時的夏安全身已經被汗濕透,他的心裡像是漂著一個救生圈,卻被他不斷地往下拉扯著。在他們回到家后,夏玲的房間已經是空蕩蕩的了,除了夏安沒人在意她去了什麼地方,但他心裡的那塊石頭,卻奇迹般的落了下來。
夏玲在晚上才回到家裡,面對張霞詢問她一言不發,回到自己的房間里,關上了門。
「這孩子真是越來越壞了,夏安你就這麼放縱她,以後她怎麼做人?」
張霞在一旁嘮叨著,夏安卻毫不在乎的看著手裡的報紙,天色漸漸黯淡下來,夏安站在陽台上抽著煙,望著遠處燈火通明的巷子長嘆了口氣后便睡覺去了。
第二天,幾個身穿警服的人來到了夏安的家裡,在經過幾通簡單的對話后,夏安被帶離了家中,張霞也痛哭著跟了上去。
夏玲咬著自己的手,望著樓下印著公安的車和自己的父親,淚水再一次從眼眶裡流了出來。
「夏玲,這事是你做的對吧...」
夏嵐站在夏玲的房間門口,夏玲沒有說話,頭也不回的望著遠去的警車,她的手已經被自己咬破出血,當她鬆開嘴時留下了兩道血紅的牙印,夏嵐見狀急忙去房間里找紗布和碘伏。
夏玲走到自己的書桌旁,她想要找那把放在抽屜里的美工刀卻怎麼也找不到,她的房間就像是被誰打掃過一般,當她翻到最下面的抽屜時,一張信紙出現在了她的眼中。她拿出那張信紙,卻發現裡面包了一張銀行卡,於是她把信紙放在書桌上攤開來,那是正他父親的筆跡:
「致我最愛的女兒:
夏玲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可能已經被抓了。如果這樣能讓你原諒我的話,我也認了,誰讓這本就是不正確的事,我現在也終於能夠明白無法違背他人意願和被支配的痛苦。
如果你想找那把美工刀的話,不好意思,我已經扔掉了,我不能讓你做這樣的傻事。相信你也看到那張銀行卡了,這張卡里還有二十萬元,這是我小半輩子的積蓄,也能夠你讀完你想去的大學,正規且合法。
雖然還有很多話想對你說,也想好好的和你道歉,我明白這個時候道歉可能已經沒有用了,我也知道我不配做你的父親,也不配擁有你這麼優秀的女兒,但我真的很愛你,對不起。
愛你的父親——夏安」
夏玲看完這封信后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著,撕心裂肺地哭聲在整個房間里回蕩著,藏在心裡的那些不安、那些痛苦、那些遺憾,都在這一瞬間迸發出來。
夏嵐手中拿著紗布、棉簽和碘伏獃獃地站在夏玲的房間門口,他也清楚的明白,自己曾經擁有的這一切都隨著夏玲的哭聲畫上了一個殘缺的句號。
不久后,張霞提出了和夏安離婚,要求則是帶著夏安存放在自己卡的錢和夏嵐離開,夏安也爽快的答應了,在辦完手續后便帶著夏嵐離開了。
「姐姐...保重。」
夏嵐臨走前和夏玲打著招呼,夏玲用那隻綁著紗布的手揮了揮,隨著一聲大門關上的聲音,屋子裡瞬間變得空蕩蕩的,夏玲再也聽不到那些討厭的聲音,在一片寧靜之中安靜地睡去了。
『少女的夢境里,那片屬於她的小樹林里開滿了五顏六色的鮮花,而她的靈魂化為了藍閃蝶,在花叢中自由的飛翔,她那對靈活的翅膀不停的撲動著,把帶著花粉的種子撒向遠方...』
夏玲充滿怨恨的靈魂墜入了深淵,她掙脫了那根束縛已久的枷鎖,卻再也回不到那個能夠為她避風擋雨的家。利用真相的人,也終將承受為真相所付出的代價。
——《夏玲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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