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昏黃的小屋內,黃文帝像犯了天大錯誤的孩子,規規矩矩的站到一旁,兩隻手在身前攪著,大氣也不敢出。
他時不時抬頭看看對面的人,雖然幾次過去還沒看出任何好轉,但他看見對方的手指動了一下。
「老大……」黃文帝顫顫巍巍的叫了一聲。
關司墨眼珠順著聲音轉過來,殺人一樣的目光落在黃文帝身上:「你是想死嗎?」
「不不不……絕對不是。」黃文帝看關司墨開了口,終於敢喘了口氣兒,說,「老大你聽我解釋,這事兒其實都怪饒光。」
「我當時正在街上溜達的好好的,饒光一個電話打過來,讓我趕緊去純光看一眼,說我不去你就得出事兒。」黃文帝焦急的解釋,「我一尋思,那我不能讓我老大出事兒啊,我就趕緊打車過去了。」
「我還問饒光呢,我說去了幹什麼,他就回我一句,不管用什麼方法,別讓你見著陳弘光。」黃文帝為自己澄清,「我這完全是聽信了賊人的話,這才……」
大黃及時收聲,沒讓後半句話禿嚕出口。
他想說——這才趁你不被,勒著脖子把你架上了車。
但要真說出來了,大黃距離面見閻王的時間肯定就又近了一步。
他跟關司墨解釋了,說車是饒光提前讓他家司機開過來的,倆人對對時間,大概就能捋清事情經過。
但捋清歸捋清,事兒卻不是那麼好接受的。
關司墨當時剛掛斷陳弘光那通羞辱他的電話,神還沒緩過來,身後就忽然撲過來一個人。
大黃攔腰抱住他,一邊用力把關司墨往外帶,一邊在他耳邊說:「急事兒急事兒,老大快跟我來。」
大黃現在想起那一幕,還覺得自己能活到現在實在是老天庇佑。
別管關司墨掛斷那通電話的時候是怎麼想的,反正現在就算是他把自己脫光了送到陳弘光面前,事情也不會有轉機了。
大黃其實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在見著關司墨之前都是被饒光嚇的,覺得不把關司墨帶出純光,關司墨今天就要出事了。
所以他不但和饒光家一樣不明所以的司機合力把關司墨「押」上車,還在關司墨上車之後騙了句:「青哥讓我來的,真的。」
關司墨當時瞬間停住了所有掙扎的動作,問大黃:「誰?」
大黃感覺這話見效了,趕緊重複了一遍:「青哥啊,陳青!」
然後就是現在了。
最後知道真相的大黃眼淚流下來。
「老大你別急。」大黃盡量貼著牆邊站,安慰關司墨說,「青哥肯定沒事。」
關司墨已經一動不動的在床邊坐了十分鐘,這不知道是饒光哪回抽風投資的房產,二環內的一套二十五平米一居室,他連想避開黃文帝都沒地方去。
黃文帝心虛,不說點什麼總不安心,沒一會兒又開口:「青哥應該……」
「你叫他什麼?」關司墨眉心忽然一壓,脖子僵硬的轉向黃文帝。大黃被這個眼神嚇到了,磕巴道,「青、青哥啊……」
關司墨問:「他讓你這麼叫他?」
大黃扁扁嘴,說:「那倒沒有,是我……」
「那就別這麼叫。」關司墨聲音不像開玩笑,大黃聽了趕緊點頭,他哪敢現在跟關司墨頂嘴,只能規規矩矩的說,「知道了知道了,別生氣。」
關司墨沒說話,實際上他現在的情緒跟生氣根本不沾邊,關司墨甚至有點慶幸大黃把他從純光拉出來了,因為萬一沒有,至少在掛斷電話那一刻,關司墨是傾向於按照陳弘光的話去做的。
他沒見著陳青,還會等到現在,也不是為了聽黃文帝跟他說沒用的廢話,他在這兒,是饒光說接上了陳澈,馬上就能回來。
既然陳弘光這條路已經堵死了,那陳澈就是唯一的突破口。
就當陳青已經死了吧。
關司墨想到這兒,心口一陣刺痛,他狠狠咬著牙,想——就算是,我也得知道他是怎麼死的。
等待陳澈的過程是煎熬的,期間關司墨始終沒有放棄給陳青打電話。
關司墨得承認,這一刻的他違背所有學過的司法道義,他沒有選擇報警,為的是求陳青的一線生機。
他但願陳弘光忌憚閻文海的影響力,願意將這件事大事化小,給陳青留一條活路。
關司墨見到陳澈的時候,陳澈整個人像剛從水裡撈上來的一樣,饒光把他自己的備用衣服拎上來,說:「我想讓他在車上換的,他不幹。」
饒光在車上給陳澈開了一會兒空調,身上不至於滴水,但確實是沒有乾的地方。
陳澈應該是一路哭著回來的,眼睛又紅又腫,他看見關司墨,剛要抬手去揉,就被關司墨一手攔了下來。
陳澈連指縫裡都是泥濘,也不知道翻的什麼山,關司墨攥著他的手腕,問饒光:「浴室在哪?」
饒光剛指了一下,關司墨就不太客氣的拉著陳澈過去了。
他把陳澈推進浴室,又將饒光拎上來那套衣服給他扔過去了,陳澈皺了皺眉,說:「我不穿別人的衣服。」
「那你就濕著。」關司墨也不逼他,繼續問,「手也不想洗?行,那就說吧,怎麼回事兒?」
關司墨咬著后槽牙,問陳澈:「什麼叫你哥死了。」
陳澈聽見這幾個字兒,渾身一抖,往浴室裡邊靠了靠,說:「昨晚,拍定妝照的事兒是假的,我去了才知道。」
「陳弘光做的局,要我手裡的證據。我說沒有,他不信。後來我被綁到車上,醒過來才知道是在福利院。」
關司墨眯了下眼睛,問:「你暈過去了?」
「他們給我喝的水加東西了。」陳澈說,「我醒了之後,就聽見有人在打電話,和我哥打電話。」
關司墨問:「那時候是幾點?」
「我不知道,那地方沒有表,但是他們跟我哥視頻,讓他看到了我。」陳澈繼續回憶,說,「大概……一個小時左右,我哥就來了。」
關司墨又問:「陳弘光也在場?」
「他不在,他一直用電話跟那裡面的人聯繫。」陳澈說著說著就縮到浴缸里去,把自己團成一團,說,「後來我眼睛就被蒙上了,他們管我哥要東西,我聽見像打起來的聲音,就想去幫忙,但我看不見……」
「不用跟我說這些廢話。」關司墨像是忍著忍著,終於忍耐不住才爆發了一句,「告訴我陳青都幹了什麼。」
陳澈皺了皺眉,說:「我不知道。」
關司墨問:「什麼?」
陳澈就又重複了一遍,說:「我不知道。」
「我手被鬆開的時候,我哥讓我先出去。」陳澈說,「他告訴我車的位置,讓我先走。」
關司墨眉心不受控制的一跳,問:「所以你就走了?」
「我當時太害怕了,我……」
「你害怕?」關司墨攥著拳頭,牙齒咬的咯吱咯吱響,「陳青就不害怕?」
關司墨一腳踹在浴缸邊緣,揪著陳澈的脖領,逼問他:「陳澈,你再不跟我說實話,陳青就沒活路了。」
「我再問你一遍——」關司墨手上用力的像是要把人勒死,陳澈卻沒躲,光聽著關司墨問,「當時到底發生什麼了!?為什麼你沒第一時間報警?陳青讓你上車,你為什麼跑到後山去?你身上的水是怎麼回事?為什麼——」
關司墨上下打量陳澈,厲聲問:「你能一點傷都沒有?」
「老大!」
就在氣氛被關司墨渲染至極點,陳澈眼看就要開口的時候,饒光忽然在浴室外叫了關司墨一聲。
「你來看看這個!」
饒光聲音落下的同時,又響起兩聲敲門聲,關司墨立刻推門出去,同時饒光舉起的手機里正好傳來一陣標準的播報女音。
「今天下午四點半左右,在我市虹西路一棟廢棄建築內發生爆丨炸事件,據悉該地為靈傑福利院舊址,自2007年院長陳宇曦因非法買賣兒童器官入獄后,至今尚未開發……」
關司墨僵滯在原地,聽著機械的新聞播報,手指忽然抽動了一下,他一下抬起頭,目光對上饒光,問:「誰報的警?」
饒光無言的搖搖頭,大黃也趕緊站出來解釋:「絕對不是我,我都不知道爆丨炸的事兒,我就負責把老大帶過來。」
饒光說:「知道這件事的人,除了陳青和陳弘光都在這兒了。」
饒光說完,目光又有意往浴室內看了一眼。
關司墨臉色一變,回過頭問陳澈:「你報警了?」
陳澈立刻說:「沒有。」
饒光皺起眉頭,道:「那沒別人了,除非陳弘光發瘋自己報了警,或者……」
饒光說完一個「或者」,後面的話又不敢開口。
在場幾人都知道剩餘的一個可能性是什麼,但誰也不敢把這個猜測說出口。
幾人面面相覷了幾秒后,是一道從幽閉環境下發出的聲音打破了沉寂。
陳澈說:「不可能是我哥。」
饒光驚后立刻問:「為什麼?」
「因為如果我哥能打電話,第一個電話不會是往警察局撥的。」陳澈指了指關司墨,說,「肯定會先打給他」
大黃問:「你怎麼保證,萬一他只有一通電話的時間……」
「那更會是他。」陳澈看著關司墨說出這句話,幾秒鐘過去,關司墨居然也沒反駁。
他只是看著自己手機屏幕上一長串呼出失敗的撥號記錄,問陳澈:「陳青讓你走之前,沒跟你說別的?」
陳澈很快回答,說:「沒有。」
關司墨問:「沒有給我帶的話?」
陳澈想了想,還是說:「沒有。」
關司墨一低頭,目光沉著,半晌,重新開口,說:「那他就不會死。」
「陳青一定在哪等著我。」關司墨目光忽然堅定起來,說,「我得儘快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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