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萬般都是天註定,半點不由人心想
圍攻成都戰役打響,已經過去了三天三夜。
成都城在炮火中動蕩搖晃,洪承疇佇立在城樓上,面色鐵青,咬牙道:「我不能投降,只能戰死,絕對不能活著落在崇禎手裡!」
洪承疇抱著必死的決心,指揮著三萬士兵與明軍死磕。要說他英勇無懼,那是大錯特錯,之所以奮死抵抗,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他知道自己罪孽深重。
崇禎十五年,松錦之戰明軍大敗,洪承疇被清軍俘虜。經過滿清朝廷的多次勸降,他投靠了皇太極。
當時前線傳回來消息,說洪承疇兵敗後身死殉國了。崇禎皇帝當即為洪承疇追贈了無上的榮譽,且親自祭奠,為之灑淚。
後來無情的事實表明,洪承疇並沒有殉國,而是當了漢奸。
可以這麼說,如果這個世上誰傷害崇禎最深,非洪承疇莫屬!
正因為如此,洪承疇不敢想象自己落在崇禎手裡的情形。這兩年以來,崇禎殺了許多大漢奸,每每聽聞類似的事情,他就寢食難安噩夢連連。
李存明自然清楚洪承疇的心思,倒也不心急,對李定國道:「慢慢耗下去吧,晚些攻破成都城也好,這樣懸在洪承疇頭頂的利劍落不下去,他就會飽受折磨。大漢奸受到折磨,朕比過年還要高興痛快!」
話雖如此說,明軍還是在李定國、齊大壯的指揮下,連續作戰,進攻一直沒有停下來過。
營外炮聲隆隆,人喊馬嘶。夏完淳卻呆坐在椅子上,木然地看著眼前的卦象,一動不動。
陳圓圓走進營帳里,擦著額頭上的汗水道:「我說小夏大人,你要是沒事做,陪我去照顧傷員,好不好?這一戰太慘烈了,我軍受傷的士兵很多……哎呀,你怎麼了?」
夏完淳被陳圓圓的尖叫聲驚醒,木訥道:「你說什麼?」
「你流鼻血啦!天哪,太嚇人了!」
夏完淳鼻子里的血像泉水一樣往外涌,染紅了下巴、脖子,又浸濕了胸前的衣襟。他後知後覺,伸手抹了一把血跡,看了一眼便昏死過去。
陳圓圓急忙去告知李存明,又去找來軍醫。
軍醫給夏完淳止住鼻血,把了脈,道:「不礙事的,用腦過度,心思鬱結而已,好生休息便沒有大礙。」
想了想,補充一句道:「陛下,小夏大人或許有什麼心事,得好好開導。」
「朕知道了。」李存明頷首。
等夏完淳醒了,好言安慰幾句,問道:「你到底怎麼了?跟朕說實話!」
「陛下,要有大禍發生了!」
「什麼?」
「陛下,自從臣在昆明卜了老樹開花的卦象之後,臣一直心緒不寧。後來韃子內訌,范老大人殺身成仁,原以為卦象應驗了。可臣今日心血來潮重新卜了一卦,卦象仍舊錶明陛下要折損一個肱股之臣,這說明災禍要應在別的人身上!」
李存明皺起了眉頭,也不知該不該相信。
……
開封城,原周王王宮。
周遇吉收復開封之後,清理了城中的泥沙,周王府保存下來了幾處殿宇。王宮已不復當年氣象,破敗不堪,遺址上雜草叢生,狐兔出沒。
後來太子朱慈烺奉旨來軍中歷練,周遇吉便派士兵修葺殘存的殿宇,置辦了傢具,充當太子的行宮。
朱慈烺來到開封之後,一開始也覺得有趣自在,時常去軍營里與士兵們同甘共苦,也到城裡體察民情。
漸漸的懈怠慵懶了,他只接見劉宗周、黃宗羲、顧炎武等讀書人,坐而論道,對軍務不再感興趣。
隨著年歲的增長,朱慈烺身上顯露出了老朱家子孫的陰鬱、固執、孤僻,以及神經質的特點,他變得喜怒無常。
又怨恨父皇不理解他,狠心趕他離開南京城,懷著怨氣和不滿,日漸消沉。
劉宗周和周遇吉曾經勸過幾次,朱慈烺表面上虛心接受勸諫和批評,可轉過身,依然鬱鬱寡歡頹靡不振。
直到有一天,侍女青鸞爬上了朱慈烺的床榻,為他打開了一個新世界,他才覺得自己又活了回來,煥發出生機。
朱慈烺經歷了男女之事,食髓知味,欲罷不能,整天躲在宮殿里,與青鸞翻雲覆雨共赴巫山。
這一天,二人一番纏綿繾綣之後,相擁著躺在床上。屋外大雪紛飛,屋內春意盎然,朱慈烺覺得再無他求了。
「好姐姐,我只有你一個人了,此生再也離不開你啦!」朱慈烺腦袋靠在青鸞胸口摩挲,情真意切道。
青鸞媚笑道:「殿下說哪裡的話來,您以後是一國之君,全天下都是您的,怎麼會只有奴婢一人呢?以後您還有三宮六院的妃子,無數的宮女,奴家那時候恐怕不知身在何處了。」
「不,我只要你!」朱慈烺叫道。
他抬起頭,淚珠就要滾落出來,幽幽怨怨道:「如果當皇帝意味著要失去姐姐,不當也罷!」
「殿下,切莫這樣說!」青鸞伸出玉手捂住朱慈烺的嘴巴。
朱慈烺抓住她的纖纖玉手,親吻了一口,道:「好姐姐,你聽我說一說心裡話吧。生長在帝王之家,有什麼好的呢?自打我記事以來,父皇整日忙碌國事,母后也為了宮中捉襟見肘的用度焦頭爛額,何曾關心過我?皇宮,不過是一個冷冰冰的等級森嚴的家。」
「縱然如此,我還是想著為父皇母後分擔憂慮,拚命讀聖賢書,學習治國理政的道理。我想當堯舜之君,當百姓稱頌的明君。」
「朝廷南遷,父皇派我到南京監國,我毫無怨言承擔起了重任。可後來,後來父皇未曾誇讚過我半句,反倒說我做錯了許多事情。我鬧不明白,我恪守儒家教誨遵行聖人教導行事,怎麼就做錯了呢?到底錯在了哪裡?」
「我終於忤逆了父皇,被驅逐到了開封。離開南京城那一天,父皇母后沒有來為我送行,弟弟妹妹也不見蹤影,我覺得自己被遺棄了!」
「青鸞,我被遺棄了,你明白嗎?」
「在我最孤獨,最無助的時候,還好有你陪在我身邊,你是我凄風苦雨黯淡無光的日子裡的一抹亮光。沒了你,我活不下去的!」
說到這裡,泣不成聲,腦袋深深埋在青鸞胸口。
青鸞淚眼婆娑,緊緊抱住他的腦袋,嘆道:「萬般都是天註定,半點不由人心想!殿下,縱然全天下的人都不要你了,奴家也不離不棄。」
「好姐姐……」朱慈烺伸手探進青鸞衣裳里。
片刻后,青鸞嬌喘起來。兩人在床上滾作一團,燈花噼里啪啦炸響。
夜深人靜,朱慈烺睡熟了。
青鸞悄悄起了床,披上貂皮大氅出了王宮,在一片廢墟上,對著陰森森的角落道:「帶信給主子,就說朱慈烺完全在落在我手心裡了。」
……
當李存明率領大軍圍攻成都時,開封一帶突然有了異常情況。探子紛紛來報,說有一股清兵從商丘南下,直逼寧陵而來。
劉大才也來了書信,證實了這個消息,請求周遇吉救援寧陵縣城。
周遇吉帶上劉宗周等人,前去見太子殿下。聽了彙報,朱慈烺心不在焉道:「本宮奉了聖旨來到開封,是為了歷練。軍中一切事務,全憑周將軍做主!」
周遇吉道:「韃子這段時間亂成了一鍋粥,陛下攻打成都,靖國公、興國公攻打西安,韃子自顧不暇,怎麼還能派出軍隊南下,其中會不會有詐?」
朱慈烺腦袋裡還想著昨夜與青鸞纏綿的情形,沒有說話。而劉宗周、黃宗羲、顧炎武三人卻不懂軍事,他們也說不出個其所以然來。
最終,還是得周遇吉承擔起重任來,他道:「殿下,不管韃子有沒有使詐,臣帶領一支軍隊去往寧陵走一遭,一切便都明白了。倘若韃子真要攻打寧陵,臣會請堵胤錫總督派兵應對的。」
「只是開封城不容有失,臣離開之後,希望殿下不要掉以輕心。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情,緊閉城門堅守不出,總沒有錯的!」
朱慈烺微微抬了抬眼皮,疲憊道:「本宮記住了。」
「劉老大人,還請你輔佐好殿下,拜託了!本將軍不會耽擱太久的,咱們一定要保持聯繫,明白嗎?」周遇吉拱手。
劉宗周鄭重允諾,請周遇吉放心。
黃宗羲和顧炎武主動請纓道:「周將軍,我二人陪你去往寧陵吧。我們雖然是文弱書生,興許能幫上忙。」
周遇吉想了想,道:「如果真有緊急情況,還得靠你們與開封守軍通報消息,傳遞文書信件。也好,你們跟我走吧。」
開封城裡有五萬人馬,周遇吉帶上一萬人離開了。朱慈烺並不把此事放在心上,揉了揉太陽穴,謊稱頭疼,躲回卧室里去。
「太子最近好像變了一個人,沒有以前勤學好問了。」劉宗周嘆息道。
他想著等過些時日,北方局勢明朗起來,再規勸太子。此時還得去巡視軍營,安排各種軍務,便匆匆忙忙離開王宮。
過了三天,寧陵沒有傳來任何消息。夜幕降臨,劉宗周在就寢前最後一次上了城牆,叮囑士兵們站好崗,同時注意防寒保暖。
亥時二刻,劉宗周正要返回府衙,突然聽得一片喧嘩,譙樓上敲響預警的大鐘。
「不好,有敵人來犯!」
劉宗周奔到城牆邊,凝目看去,遠遠見一片火光飛舞而來,不多時便聽見了馬蹄翻飛的聲音。
「迎敵!」劉宗周蒼老的聲音在夜空里飄蕩。
敵人很快到了城下,卻是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清兵,少說也有三四萬人。城下火把搖曳,無數鐵騎排列開來,氣勢洶洶。
「準備投石機,炮兵就位……」劉宗周在軍營里待久了,還是有些守城經驗的,可他話沒說完,人就呆住了。
只見一行人來到城牆上,打頭的便是青鸞。她手裡握著一把匕首,揪住捆綁起來的朱慈烺,匕首橫在他脖子上。
「太子,怎麼回事?」劉宗周驚呼。
「劉老大人,還看不出來嗎?你們的太子被我劫持了!要想保住太子的性命,立即打開城門投降!」青鸞厲聲道。
劉宗周雙手發顫,一顆心往下墜,結結巴巴道:「你……你是韃子的間諜?」
「沒錯!」青鸞冷冷一笑,手上用力,匕首在朱慈烺脖子上劃出一道傷口,「降還是不降?」
劉宗周腦海里閃過許多念頭,額頭上汗水淋漓,身上卻一片寒意。
投降,豈不是辜負了陛下?不投降,太子怎麼辦?
「太子殿下,您說降還是不降?」劉宗周問道。
朱慈烺面如死灰,到了此時一顆心還放在青鸞身上,喃喃道:「你騙了我,你騙了我……」
「太子!」劉宗周怒吼起來,驟然間升起無窮的勇氣,叫道,「大明朝沒有投降之君,更沒有投降之太子。太子,老臣陪著你一起殉國!」
說著,舉起刀子顫顫巍巍奔向青鸞。一人踹翻劉宗周,朝他肚子上砍了兩刀。
劉宗周肚破腸流,掙扎著道:「太子……你千萬不能投降,不能投降啊……記住,你是我大明朝的儲君,不可丟了我大明朝的尊嚴,否則老臣死不瞑目……」
人死了,血水流了一地。風聲嗚咽,開封城籠罩在無邊的寒意和血腥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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