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挽狂瀾於既倒,粉骨碎身渾不怕(上)
崇禎十九年的春天,對於閆爾梅來說,悲喜交集,五味雜陳。
喜的是自從去年陛下西征以來,節節勝利,大明朝的半壁江山更加穩固,生機勃發。
悲的是不久之前開封失守,太子被俘,繼而周遇吉將軍戰死殉國的消息也傳到了南京。
毋庸置疑,這是朝廷南遷以來,受到的最大的挫折,也是前所未有的考驗!
一國儲君落在敵人手裡,影響極其巨大,極其惡劣。倘若應對失策,搞不好會天下動蕩的,甚至會導致陛下這兩年以來的心血付諸東流。
「范文程,果然是個狠辣的陰謀家,是個狡詐的戰略家!」閆爾梅由衷感嘆。
黃宗羲將開封劇變的消息帶回南京之後,引起了巨大的震蕩。上至皇后,下至平民百姓,都陷入了恐慌不安之中,流言四起,人心不穩。
偏偏此時皇帝遠在川蜀,朝廷沒有了主心骨,誰都不敢冒然拿主意。可等著皇帝下達指示后再做行動,恐怕在此期間又會有更大的變故。
滿清朝廷抓捕了明朝太子,奇貨可居,必然會大做文章好生利用。閆爾梅想到了種種可怕的後果,覺得毛骨悚然不寒而慄。
形勢危急,不能坐以待斃!
閆爾梅決定與范文程鬥智斗勇,明末最聰明的兩個謀士,終於隔空走上了擂台,一場大戲揭開了帷幕。
最先出招的,還是范文程。就在黃宗羲趕回南京城后的第三天,滿清使者陳洪範率領使團大搖大擺過了長江,來到南京談判。
太子剛剛被俘虜,滿清使團就來了,顯而易見,這是范文程突襲開封之前就做出的部署。
周皇后和朝中諸位大臣感到十分棘手,談還是不談,又該怎麼談,朝廷的底線在哪裡,該秉承什麼樣的態度,眾人莫衷一是,意見紛紜。
周皇后默默看著大臣們爭執了半晌,突然問道:「咦,閆軍師怎麼沒進宮參加會議?」
大臣們這才驚覺,閆爾梅不在場。
人們都知道,閆爾梅是陛下最信任的大臣,當次國難之際,許多事情還等著他出謀劃策,等著他力挽狂瀾,他怎麼不露面?
「臣親自去軍師府上走一遭。」蔣德璟道。
「臣也去!」劉文炳道。
蔣德璟、劉文炳、閆爾梅都是江北舊臣,私下裡也都交情不淺。由他們二人去請閆爾梅出面,並探一探口風,徵求建議,再合適不過。
不料二人坐轎到了閆府門外,卻吃了閉門羹。府中管家歉然道:「實在抱歉,我家老爺生病了,不見客。」
「啊,怎麼在這個時候生病了?」蔣德璟叫道。
「那我們就進府探病!」劉文炳說著,往府里闖。
管家攔在門口,又有幾個小廝奔過來勸阻,說什麼也不讓他們進去。
蔣德璟和劉文炳面面相覷,無奈之下知難而退。
劉文炳怏怏不樂道:「會不會是裝病?皇上如此器重閆軍師,不料朝廷需要他的時候,他卻躲了起來……」
「閆軍師不是這樣的人!」蔣德璟急忙擺手,嘆道,「或許真的病了吧,哎,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如何是好?」
接連三天,閆爾梅既不上朝,也不見客。王承恩和曹化淳接了皇后懿旨,先後前來探望,也被攔在府外。
朝廷拿不定主意,只得將陳洪範一行人晾在四夷館里。陳洪範失去了耐性,吵吵嚷嚷,態度非常強硬。
這一天下午,陳洪範又在四夷館里擺譜,對招待官員橫挑鼻子豎挑眼,罵道:「你們的太子還在我朝手裡,怠慢了我等使者,就不怕太子性命不保嗎?」
招待官員嘀咕道:「狗漢奸,凶什麼凶!」
「你說什麼?」陳洪範正在穿靴子,聽聞此言,甩手將靴子砸向招待官員。
招待官員閃身躲避,靴子飛到了屋外。
一人拿著靴子走了進來,笑呵呵道:「春寒料峭,不穿靴子,小心腳上生凍瘡。陳大使,我是閆軍師府上管家,我家大人請你過府一聚。」
陳洪範道:「崇禎皇帝不在南京,爾明朝的大小官員們,除了閆爾梅之外,本大使誰也瞧不上。說實話,本大使此次來南京城談判,只認閆爾梅一人!好啊,他終於肯露面了,快帶我去見他。」
……
閆府,廳堂內。
酒過三巡,陳洪範哈哈大笑:「閆軍師,徐州戰役時,我們可是老朋友啦。戰火紛飛之際,猶自往來無礙,我一直很想念你啊!」
「你還應該想念一個人,周遇吉將軍。」閆爾梅道。
陳洪範惺惺作態道:「周將軍英勇戰死,著實令人惋惜!范文程大人對周將軍讚歎有加,也為他的死而感到難過。事已至此,請閆軍師節哀吧!」
而後轉入了正題,道:「閆軍師,范文程大人派我出使貴朝,只有一個條件,那就是你我兩朝划江而治。貴朝把長江以北地區統統劃歸我朝,我朝便立即放了你們的太子殿下,恭恭敬敬送回南京城。你看如何?」
「好大的胃口哪!划江而治,是不是意味著我朝既要放棄江北地區,也要把新近收復的川蜀地區拱手相讓?」
「正是此意!」
閆爾梅道:「要是我朝不答應你們的條件呢?」
「朱慈烺可就危在旦夕了!」
「喔,那就請便吧。」閆爾梅抬了抬眼皮。
「怎麼,你不想救朱慈烺,連儲君都不要了嗎?」陳洪範加重了語氣。
閆爾梅起身道:「陳洪範,你也曾是大明朝進士,應該熟知我朝典故。土木堡之變,英宗皇帝落在瓦剌部手裡,當時朝廷是怎麼應對的?」
「于謙於少保力排眾議,迎立新君,並打贏了京城保衛戰,挫敗了也先用英宗皇帝要挾的計謀……」陳洪範說到這裡,皺起眉頭道,「閆軍師,難道你要學習于謙?」
閆爾梅道:「有何不可?當年也先俘虜的可是我大明朝的皇帝,而你們滿清抓獲的不過是個太子,手裡的籌碼能與也先相比嗎?我朝陛下除了朱慈烺之外,還有兩個皇子,重新換一個太子易如反掌。」
「一旦我朝新立太子,朱慈烺就無足輕重了。你們想拿他來威脅我朝,不啻於痴人做夢!」
陳洪範道:「閆軍師,這確實是一條妙計!可你不要忘了於少保的下場,後來英宗皇帝發動奪門之變,重新坐上皇位,于謙被押往崇文門外斬首示眾。你要學于謙的所作所為,就不怕日後身首異處嗎?」
閆爾梅負手而立,朗聲道:「千錘萬鑿出深山,烈火焚燒若等閑。粉骨碎身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我的心志,就在於少保《石灰吟》這一首詩中了!」
陳洪範意識到,閆爾梅已經打定了主意,而且十分堅決。
倘若大明朝真的立了一個新太子,朱慈烺就成了雞肋,而范文程忙死忙活,全然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想到這裡,陳洪範緊張了,猶自不甘道:「迎立新太子乃是國家最為重大的事情,權柄向來操持在皇帝手中,不容旁人染指。縱然你閆爾梅不怕死,其他人會響應嗎?」
「沒錯,確實阻力重重,尤其是皇后,以及內廷勢力,一定會劇烈反對的!」閆爾梅道。
「你知道就好,趁早打消了這個念頭,以免萬劫不復。」陳洪範嘴角露出譏諷的笑意。
閆爾梅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道:「世上的事情有難有易,只挑著容易的事情去做,那是庸人;遇到難事一往如前的,那是大丈夫;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那是聖人。我閆爾梅當不了聖人,但想做個大丈夫!」
「哼,我看你怎麼說服皇后等人!」陳洪範道。
「很簡單,還請陳大人幫個忙,借我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
「你的腦袋!」
「你要殺了我?」陳洪範跳了起來,倒抽一口冷氣。
他突然意識到,閆爾梅這一個計策很歹毒,但行之有效。
因為殺了滿清使者,意味著徹底撕破臉皮,破釜沉舟堵死了明朝的退路,斷絕了周皇后等人的念想,只能放棄朱慈烺另立太子。
想到這裡,陳洪範害怕了,冷汗連連道:「兩國交戰,不斬來使!你殺了我,不怕滿清朝廷震怒發兵南下嗎?」
「你我兩朝本來就在交戰,所謂債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怕咬,滿清韃子要震怒便震怒,有什麼大不了的?多爾袞和范文程莫說打過長江來了,還是先把手裡的爛攤子收拾好了再說!」
陳洪範拔腿就跑,跑到院子里,就被府中十多個家丁團團圍住。
他撲通跪在地上,求饒道:「閆軍師,放過我吧,你要迎立新太子,要學於少保,我都不攔著,只求你饒我一命!」
閆爾梅道:「沒有你的腦袋,本官這一出大戲唱不下去的!陳洪範,你當了兩年多的漢奸,也該償命了。落在本官手裡,還算你有運氣,要是有朝一日落在我朝皇帝手中,你會死得很慘的!」
揮揮手,家丁們亂棒齊下。陳洪範一命嗚呼,結束了他可恥而罪惡的一生。
閆爾梅道:「割下他的腦袋,裝進匣子里。來啊,老爺我要沐浴更衣,連夜進宮面見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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