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鄭家變故(中)
舟山群島,月上中天,海面上銀光萬點。
鄭芝龍站立在船頭,觀賞著壯闊遼遠的月下海景,心思如同此時此刻的海面,平靜中蘊藏著洶湧的暗流。
「大哥,一切準備妥當了。」鄭芝豹來了,手裡拿著一個酒壺和兩個酒杯。
鄭芝龍微微頷首,並沒有回頭,仍舊極目遠望,似乎要望到海天盡頭。
「五弟,我這一輩子大多數光陰都在海上度過,每晚睡覺閉上眼睛,腦海里首先出現的還是海洋,有時風平浪靜,有時波瀾壯闊,有時暴風狂雨,有時雷電交加……形形色色的海景,已經深深烙印在了我的骨髓里,我甚至認為自己就是海洋的一部分。」
鄭芝豹笑道:「那是,大哥您就是龍王爺轉世投胎!」
鄭芝龍笑道:「說什麼渾話呢,怎敢褻瀆了龍王爺?趕緊賠罪!」
海上的忌諱很多,尤其輕易不敢提到龍王爺的名字。鄭芝豹一時失言,慌忙倒了一杯酒灑向海里,規規矩矩鞠了一躬。
「五弟,你向來聽我的話,當兄長的心裡很高興。所謂兄弟齊心,其利斷金,我們鄭家能有今天,全因為大傢伙心往一處想,力往一處使。」鄭芝龍道。
「都是哥哥教導有方,且英明領導!」鄭芝豹道,他從心裡敬佩自己的長兄。
在安平鎮府邸舉行家宴之後,鄭芝龍去了濠鏡澳,到卜加勞鑄炮廠購買了三十門紅夷大炮,以及數百枚炮彈,秘密運往北方,要跟滿清朝廷做買賣。
鄭鴻逵留守在晉江,鄭芝豹隨同北上。來到舟山之後,鄭芝龍決定獨自一人帶領船隊去往天津,今晚便是與鄭芝豹告別。
鄭芝豹舊話重提:「大哥,您真不帶我一同北上嗎?我有些擔心哪,就怕會出現什麼變故。有我在,好歹有個照應……」
鄭芝龍道:「五弟,我白天已經跟你仔細說了很多,怎麼還沒明白我的用意?我此次北上,只是為了看一看滿清朝廷的態度,再說了,做買賣能有什麼危險呢?況且我們過的就是刀口舔血的日子,富貴險中求,一直是我輩的信條!」
「而且此次行動要保密,不能大張旗鼓,故而北上的船隻儘可能精簡,以免引起南京方面的注意。」
鄭芝豹道:「大哥,您真想歸降滿清嗎?」
「那就看滿清朝廷能開出什麼價錢來了!」鄭芝龍眯起了眼睛,冷然道,「我是海盜出身不假,但並不是蠢貨,三瓜兩棗休想打發我。咱們不靠朝廷吃飯,腰桿挺得直,有資格討價還價。要不是為了子孫後代著想,誰願意跟韃子眉來眼去?」
「不過我看范文程的誠意還是十足的,他的使者帶來了密信,說只要我歸順,禮遇封賞參照孫可望。孫可望投降滿清時,已經是光桿司令,仍舊封為義王。咱們兵多將廣,橫行在海上素無敵手,我料定滿清絕對不會怠慢小覷。」
「但願如此吧!」鄭芝豹倒了一杯酒,遞給鄭芝龍。
鄭芝龍一飲而盡,拍著鄭芝豹的肩膀道:「森哥兒那個倔驢去了東番,咱們的大本營由鴻逵和鄭彩看守,你在舟山居中聯絡。遲則五個月,快則三個月,我就會回來的,莫要擔心!」
「大哥,保重!」鄭芝豹行了禮,走下船去。
他站在港口,看著船隊啟程。月色皎潔,高大的船隻在海里拖著一條長長的影子,彷彿水中潛藏著的海怪。
……
七月中旬,船隊到了天津衛。
滿清朝廷派出和碩簡親王濟度前來迎接鄭芝龍,鄭芝龍很是小心謹慎,並未下船,要求在船上會談。
濟度倒也沒有反對,親自登船會面,且態度非常友好親切。
察看了大炮和彈藥,濟度笑道:「鄭老哥,你真是雪中送炭哪,解決了我朝的燃眉之急啦!本王離開京城時,攝政王特意囑咐,這些大炮和彈藥一律給三倍的價錢,你看如何?」
「多謝!」鄭芝龍哈哈大笑。
濟度道:「只是本王趕著來見老哥,行走匆忙,沒有帶銀子。還請老哥逗留幾日,范文程老大人隨後就來天津。」
「范文程要親自前來?」鄭芝龍有些吃驚。
「是啊,范老大人一直非常仰慕你,他說不管公務有多繁忙,非得見你一面不可。鄭老哥,我朝很有誠意了吧?」
「是,令人感動!」
鄭芝龍心中清楚,范文程在滿清朝廷里極有地位,自己想摸清楚滿清的態度,還是得跟范文程見面,故而耐著性子等待。
五天之後,范文程來到了天津,邀請鄭芝龍及其船員們上岸赴宴。
鄭芝龍思考良久,身邊帶了上百人,其餘手下留在船上,並叮囑道:「如果出現意外情況,你們一定要守住船隻,時刻準備出海,明白嗎?」
乘坐著幾條小船,沿著海河順流而上,到了天津城外。
范文程帶著許多官員前來迎接,又是鳴炮,又是敲鑼打鼓,禮儀隆重。鄭芝龍沒有見到兵丁,緊繃著的心弦稍稍鬆弛。
「得見鄭先生一面,本官三生有幸!」范文程朗聲大笑,握著鄭芝龍的手,並肩鑽進馬車裡。
一刻鐘之後,馬車停在一座豪華的酒樓前。范文程仍舊握著鄭芝龍的手,笑容滿面,一同進入酒樓。
鄭芝龍的手下們在大堂里吃酒席,他則被帶到了樓上包間里。
酒水飯菜已經上了桌,范文程笑道:「世上的美味,總而言之便是山珍海味兩種。鄭先生常年在海上,自然吃慣了海中美味,今日本官特意為你備了一桌山珍,請享用。」
桌上擺著山雞燉蘑菇、紅燒熊掌、蔥燒野豬肉,還有些關外的野菜。
其中有一道菜似乎是油炸蝗蟲,鄭芝龍驚訝道:「蝗蟲也能吃嗎?」
一個天津官員道:「鄭先生有所不知,明萬曆四十三年,北方屢有蝗災,天津人捕食,開創了吃螞蚱的風俗。這一道菜,用的並不是蝗蟲,而是稻田裡的螞蚱,比蝗蟲美味乾淨得多。」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各地有各地的風俗,各地有各地的美食。」鄭芝龍說著,夾起一隻螞蚱放進嘴裡咀嚼,笑道,「好吃,脆而不膩,別有一番滋味!」
眾人笑了,范文程舉杯道:「鄭先生斬風破浪遠道而來,幫了我朝大忙,我等自然要好生招待。來,本官敬你一杯!」
席間,范文程天南海北侃侃而談,問了許多關於海上的事情,半句不涉及招降一事。
鄭芝龍也沉得住氣,說了海上的許多趣聞,又講了東瀛、東番等地的風俗習慣,人們聽得津津有味。
一直喝到天色黑暗,鄭芝龍有了醉意,起身告辭道:「范老大人,在下不勝酒力,先行告辭吧!」
「哎,難得一聚,何必來去匆匆?」范文程道。
「真不能喝了,告辭,告辭……」鄭芝龍歪歪斜斜走到包間門口,打開門,卻見屋外站滿了滿清兵卒,刀已出鞘。
鄭芝龍驚駭道:「范老大人,這是何意?」
說著,要往屋外跑,卻被兩個士兵左右挾持住,拖了回來。
范文程笑道:「鄭先生,你既然來了,就該進京面見我朝皇帝和攝政王。」
「可……可我們還有沒談妥……」
「無妨,慢慢談嘛!」范文程道。
鄭芝龍知道上了當,叫道:「那些大炮和彈藥還在船上,沒有我的命令,船員們不會交給你們的。范老大人,你不想要火炮彈藥了嗎?」
范文程道:「得鄭先生一人,勝過千門大炮萬枚炮彈,夫復何求!鄭先生,莫要推辭了,樓下大堂里的那些人已經被擒住,天津城戒嚴了,且有三萬兵卒,你留在船上的那些手下救不了你的。」
鄭芝龍皺起眉頭,恍然大悟道:「原來這一切自始至終都是一場騙局,你與我做生意是假,騙我北上是真!范文程,你用心如此陰險,這就是所謂的誠意?」
「鄭先生,你誤會了,本官是給你帶來天大的榮華富貴,哪裡是在騙你呢?」
「可你總不能強逼吧!你就不怕消息傳到南方,鄭家的人發怒生氣?我鄭家在東海經營數十年,戰船無數,人多勢眾,你們滿清未必佔得到便宜!」
「鄭先生,你落在我朝手裡,難道還想著與我朝為敵?」范文程道。
鄭芝龍聽出了莫大的威脅意味,霎時間無話可說,掙脫那兩個士兵的挾持,垂頭喪氣坐回酒桌前,悶頭喝酒。
「雖說好男兒四海為家,但鄭先生一生漂泊海上,風裡來雨里去,到了這個歲數,也該安享人生了。既來之則安之,此心安處是吾鄉!」
范文程說著,一邊給鄭芝龍倒酒,一邊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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