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朝篡位囚禁國師

謀朝篡位囚禁國師

春日晴好,大雨打落梨花後放晴萬里無雲,玉明殿後院一個身著白衣的女子攙扶著一個孱弱的姑娘艱難行走。

她走的甚是緩慢,一步一頓,幾乎半個身體靠在身側之人身上,每走一步膝蓋以下都在顫抖。

「陛下,已經半個時辰了,休息一會兒吧。」時清薏的手規規矩矩放在她腰后,半分也不逾矩,是最合適不過的分寸,遠遠看來卻依然親密的過分。

徐昭蘇在不容站立的籠子里膝行一年,身體已經忘了行走的本能,現在就如同嬰孩學步一般艱難,此刻臉色慘白,貝齒咬緊唇角,只有細密的汗水從打濕了鬢角。

知道她性子要強,根本不能接受自己走不了的事實,時清薏說完就把她扶到一旁的亭子里去,每隔半個時辰歇一炷香,這是太醫說的。

亭子里放在幾碟子小點心和一壺剛剛沏好的茶水,時清薏沾著溫水給女君擦拭鬢角額頭的汗水,末了蹲下身去,給女君揉捏幾乎僵直的腿骨。

徐昭蘇的腿被寒氣侵蝕一年,又跪地膝行太久,傷到了根骨,就算有天下名醫診治也不能完全站起來,只能說後半輩子都是半個瘸子,走也走不了太久。

也不對,徐昭蘇作為一個變態瘋狂的反派boss,哪裡有後半輩子呢?

她複位屠城以後只在帝位上呆了不到三年,就因為暴戾恣睢喜怒無常惹得民怨四起,女主作為前朝公主有悲天憫人之慈,男主有不世之悍勇,帶兵攻入皇城,徐昭蘇最終選擇在明澤殿自焚。

不過,劇情崩壞以後徐昭蘇直接弄死了女主,後面也就不復存在了。

她正想著,頭頂突然傳來一聲涼嗖嗖的質問:「你可知,孤喜歡喝什麼茶?」

直覺般的,時清薏感受到了危險,她抬起頭,頭頂陽光明媚,女君微微抬起頭,皮膚白到幾近透明,下頜削瘦到凌厲的地步,手裡端著滾燙的茶杯,臉色悲喜莫辯。

她認真想了一下,才開口答話:「陛下怕苦,不喜喝茶,喜歡喝——蜂蜜水。」

這件事還是某一次春圍發現的,有幾個紈絝子弟妄想得女君青睞平步青雲,竟然從深山裡用樹杈捅了一個馬蜂窩回來,女君沒討好到,頭被蟄成豬頭的模樣卻在京中留下了笑料。

女君斥責了那幾個紈絝的不學無術,蜂蜜水倒是多喝了兩口。

這話說出來又等了片刻,那茶杯才被重重擱在石桌上,時清薏提起來的一顆心也終於落回原地。

系統在她腦子裡幸災樂禍:「如果剛剛你回答錯誤,現在那杯茶就不是擱在桌上,而是砸在你臉上。」

時清薏:「......」

又看了一眼茶杯上裊裊升騰的熱氣。

我最近扮演卑微小宮女,似乎沒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

不由抬頭去看女君神色,徐昭蘇陰沉的臉色稍霽,似乎察覺到有視線落在她臉上,語氣也涼嗖嗖的:「孤還以為你對孤的喜好一無所知。」

竟然有點陰陽怪氣,細細聽來,似乎又帶著幾分苦澀和嘲弄。

時清薏的垂下眼帘:「奴婢明日就換。」頓了一下,還是添了一句,「陛下的喜好,奴婢自然都謹記在心。」

上首的人冷笑一聲,不知信是沒信,卻沒再繼續為難她。

徐昭蘇的腿修長勻稱,初春的天裙子已經不是太過厚重,露出的一截腳踝上布滿青紫可怖的凍瘡,哪怕敷藥大半個月都只是稍微緩解。

時清薏自認鐵石心腸,都看得心裡發堵,這該是有多疼,又有多絕望。

揉了半晌,手中緊繃的腿部線條才緩緩鬆了下來,不再在掌心細微的發抖,天已薄暮,一輪橙色的夕陽在天邊墜落,她捂著微微發燙的腿骨輕聲道:「天快黑了,夜裡寒氣重,陛下該回了,今日的葯還未曾喝。」

徐昭蘇不置一詞,她受不了如此廢物的自己,每每練習到天黑腿僵的動不了才肯罷休。

「回去奴婢就給您沖蜂蜜水。」屈膝的人站起來,聲音帶著點莫名的誘哄。

這是真把自己當小孩嗎?徐昭蘇輕嗤一聲,正要說什麼的時候那人已經在她面前蹲下了。

「今日我背陛下回去吧。」

往日里都是葯童凈手以後來背女君,或是女君自己強撐著走回去,總歸還是對她有戒心,不肯輕易靠近,今日回去的早些。

在徐昭蘇出聲以前,時清薏已經率先開口:「我不想讓其他人背您,今日就讓我背您一次吧。」

徐昭蘇藏在袖子底下的手微微顫抖了一下,很久就在時清薏覺得她會拒絕的時候,才伸出手搭在了那個單薄的肩膀上。

確實沒有多少時間了,姑姑不日即可抵達皇城兵臨城下,至多還有三天時間,三日之後時清薏生辰之日,她就能逃出生天。

再然後就是兵戎相見。

清冷的寒梅幽香從女子發間傳來,她伸手環過女子纖細的脖頸,把下巴擱在人肩上,悄然嗅了嗅。

沒有羊岩勾青的味道。

夕陽西下,給皇城的琉璃瓦都籠了一層溫和的柔光,青石板上是清晨雨後打落未曾清掃的梨花,時清薏走的很慢,似乎是想就這麼一直一直走下去。

在時清薏所不知道的角落裡徐昭蘇悄然睜開眼,靜靜看著身前的人,只能看見一個模糊的輪廓,側臉也是清麗的,像是當真從幻境中走出來的人,不一處不精緻絕倫,又冷情,又絕艷。

這段時間或許是她們兩人頭一次如此親近。

在她還是權傾天下的離岳女君時,以強權壓人都從來沒有這麼近距離的接觸過,時清薏會給她喂葯,會在她噩夢時抱她,會記得她的喜好,會在旁人背她時吃醋......

她的手臂不自覺的收攏,緊緊貼合著時清薏纖長白皙的脖頸,遮住了她脖頸上青紫交錯的指印。

勤王之師勢如破竹,以時清薏如今的勢力不可能不知道。

若她所料不錯,時清薏是想活下來,她知道自己下不了殺手。

有時候她自己都覺得可笑,真是可悲啊,她害自己成了一個殘疾,受盡人間苦楚,哪怕恨意滔天,恨不得把她千刀萬剮,五馬分屍,可當真有機會掐死她的時候竟然還是,心軟。

徐昭蘇覺得呼吸有些困難,這個姑娘,當真說慣會投機取巧,是啊,自己確實不會殺了她,死了一了百了多簡單的事,怎麼能抵得上自己受過的這些非人折磨呢?

女君冷笑一聲,閉上眼埋頭在女子削瘦的肩胛骨上磨了磨牙。

夕陽漸沉,月色落滿天地,玉明殿正殿距離後院不近,這一走就是半晌,時清薏倒是沒覺得累,徐昭蘇實在太瘦了,瘦的幾乎感受不到什麼重量,就像是一枝被壓折了的枯枝。

只是再長的路終究都有盡頭。

葯童已經熬好了葯翹首以盼,終於等來兩位祖宗回來,連忙上去欲扶,就被國師不著痕迹的擋了回來。

「我來就好。」聲音冷冷清清,手臂擋的位置卻是滴水不漏。

葯童啞口無言,默默看著國師攙扶著女君回到殿內換了衣裳添了暖爐又餵了葯,不由得摸了摸鼻子,為什麼覺得自己站在這裡這麼多餘?

徐昭蘇夜裡睡不好,自從暗牢里出來時常會做噩夢,偶爾徹夜難眠,夜裡惡鬼索命,摯愛背叛,逼得她不能合眼。

「不——不——滾開......」

女君猝然從噩夢當中睜開眼,眼前是一片模糊的光暈,有人握住她的手,被她反手死死抓緊。

「陛下,醒一醒、醒一醒......」耳畔的聲音清淺,帶著一絲安慰。

骨節處攥的青白,修剪的圓潤的指甲深深陷入另一人的手臂內,那人自始至終未曾坑聲,只是任由她抓著。

」陛下,都過去了,只是夢魘,不是真的......」空閑的一隻手輕拍她削瘦的脊背,試圖讓驚懼的不停發抖的人從噩夢中脫離。

很久,女君才終於鎮定下來,聲音嘶啞的問:「什麼時辰了?」

時清薏往外看了一眼,天色漆黑,只有風聲呼嘯而過:「還早了,陛下再睡一會兒,奴婢一直在您身邊。」

徐昭蘇閉著眼不肯開口,她睡不著了,甚至覺得富麗堂皇的宮殿也是不足一丈的牢籠,夜裡有老鼠嘰嘰咕咕的路過和她搶食,刺骨的寒意從膝蓋以下襲來。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不見盡頭,還有被背叛的恨意和怨毒在黑暗裡瘋狂滋生。

「若是陛下當真睡不著,奴婢為陛下念書吧。」

女君怔了怔,手悄然鬆開了,聲音嘶啞:「准。」

於是時清薏披衣坐起,靠在榻邊為女君念書,很久以前,徐昭蘇唯一一次進入明澤殿養病,夜半睡不著時聽著時清薏念書聲很快睡著。

她竟也還記得。

只是不過數年就已物是人非,這一次女君睡不著了。

這一次選的是一本詩集,時清薏嗓音冷清乾淨,念書時好似緩緩流淌的清泉,女均閉目養神,突然沒頭沒腦的問了一句:「在你心中,覺得孤是一個怎樣的人?」

或許是夜半傷神,她突然很想問問,這些年恩怨糾葛,時清薏到底是怎麼想的——哪怕她現在甚至不敢用真名面對她。

時清薏一愣,手裡的書卷落在膝上,她想了想,才在女君閉目中緩聲開口:「初聞陛下以及笄之年穩居帝位,料想必定是位雷厲風行手段嚴苛又威勢深重之君。」

她頓了頓,抬起眼來:「後來親眼見了陛下,才知陛下是位傾國傾城的美人,瑰姿艷逸,世所無雙。」

「令人,見之心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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