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碎
十五日後,天色未明。
夜漏只餘三刻,承天門崔巍城樓之上,隆隆三千晨鼓裊裊墜入塵寰,滌盪起細密漣漪,散入一百零八座里坊間。不過須臾,外郭百寺千署鐘鼓連綿相和,激如玉鳴金鏘,沉睡的西京在霏霏淫雨中悄然蘇醒。
十日前東都的一場大火染紅了半邊天,於是西京甫降的甘霖便成了祥瑞之兆,只是這細雨已連綿數日,窮踞長安上穹的陰翳如嶙峋的巨獸,悄無聲息地張開爪牙,將整座城細細攏在爪下。
纏著水汽的鼓聲綿延一刻,坊門次第洞開,翹首跂踵已久的市人們蜂擁湧向坊外通衢,內坊倒空落起來。而在城西輔興坊,十字街北的胡餅攤前聚起的食客卻一點兒未見少。
雨水順著康客臉上滄桑縱橫的溝壑流下來,高鼻深目的老人擦了把臉,弓著腰將貼在灶膛上的餅都翻了個兒,又豪爽地撒了一把胡麻。他生在遙遠的撒馬爾罕,在他的故鄉康國,這樣的春雨往往預示著新生,是天神降在人間的恩澤。然而在熙熙攘攘的長安,卻著實有些擾人,好幾次差點便澆滅了他的灶火。
老人卯足力氣拉起風箱,灶膛內明麗的火焰發散著暖意,酥油做的餅皮色澤金黃,發出滋滋的聲響,不一會便香氣四溢,早起冒雨排隊的食客都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康客的胡餅攤原支在東市旁的豐樂坊內,及至聖人御極,那裡便是龍興潛邸,閑人自不許入內。他將家什搬到了城西邊的輔興坊,生意卻比原先好上百倍,只因陛下為皇子之時曾嘗過他家的餅,每日慕名而來者甚眾,應接不暇,倒令這位異邦的老人苦惱起來。
新出爐的胡餅冒著騰騰的熱氣,康客剛包好一張,便被男人骨節分明的手接了去,一片金葉子挾在修長的指間遞在他面前。
一張餅不過一文,一金也太多了些,老人慌忙抬頭,卻見那位付金的郎君已瀟洒跨上一匹高頭大馬,絲毫不拘小節地將胡餅揣入懷中。他一身瀾袍深紫,腰間的金匡寶鈿帶銙上懸著金魚袋,不過青年樣子,卻貴不可言。高大的崑崙奴一手打著燈籠,另一手牽起駿馬的韁繩,一主一仆向坊外走去。一旁的食客皆是白衣黔首,未曾親見金紫,驚得呆了,倒冷落了一旁新鮮的胡餅,只望著那遠去的背影怯怯議論。
因在輔興坊耽擱了些時間,姜遠之未去太僕寺車坊,而是徑直去瞭望仙門。他到之時,上朝的官員已烏泱泱在門外排了一片。姜遠之下了馬,與最末幾人拱手,那幾人趕忙還禮,之後便自覺分開,為他讓開一條道路。唱籍的監門校尉見了他,恭敬喚一聲姜僕射。其餘幾位宰相都在前面,姜遠之走到中書令張貞身後站定,身前之人冷哼了一聲,姜遠之立刻挺直了腰,規規矩矩地站好。
此時將將趕上敲響第三道晨鼓,在他們身後,百官鵠立。晨光熹微間,宮門打開,監察御史領百官隊列穿過兩旁高聳的闕樓,兢兢沿御道向延華殿而去。
高殿巍峨,東西兩側龍尾道如鯤鵬垂翼投下巨大陰影,更顯人影渺小,姜遠之有意放慢步伐,走到昭訓門的時候便落在了後面。此時有位小宦官恰到好處地走到他面前,將他帶離百官之列。
司經局校書陳玄今日是第一次參朝。他本是景雲朝的進士,因得罪了考功司長官,守選五年才補上一個缺,官居九品,資歷又淺,因而走在最末。姜遠之匆匆隨那小宦官離去時正從他身邊經過,陳玄好奇地在空中嗅了嗅,自語道:「好香。」
姜遠之卻並未在意陳玄,只因他有更重要的事。那小宦官引他轉過一道迴廊,內侍監楊英正立在翔鸞閣的飛檐下等他。
楊英等得焦急,見了他如釋重負。將懷中的胡餅遞與楊英,姜遠之鬆了口氣,幸不辱命使命。他笑嘆道:「道旁取食,有失官儀,可擔著被御史彈劾的風險,耽誤些時間來得遲了,少不得又要挨張閣老的罵。」
那胡餅還微微冒著熱氣,楊英臉上也露出笑意,恭恭敬敬道:「老奴曉得的,陛下……」
姜遠之擺著手玩笑道:「不敢勞陛下記我的好,只求下次在幾位相公面前給我留些情面罷。」
楊英知道面前之人是國之棟樑,亦最得陛下信任。相交於微末,於陛下既是肱骨,又是摯友,無論國事私事,交給他去辦,不無妥帖。
楊英捧著那胡餅鄭重而去,姜遠之轉身,卻見不遠處陳玄正目瞪口呆地望著自己,他失笑,這年輕人竟冒冒失失地跟了過來,還將方才的事都收在眼底。
陳玄見他與楊英談笑,既驚二人關係竟如此親近,又好奇那胡餅去處。
姜遠之自知他所想,依制外臣內侍不應互通有無,雖陛下許之,但自己確實逾制,便也不責他莽撞,只作不見樣子。他完成了使命,步伐輕快地向著延華殿走去,陳玄欲言又止,躊躇跟上。
姜遠之翹起唇角,這年輕人好奇心這般強,倒與當年的他一般。同樣是先帝御筆欽點的探花,初為官時同樣是九品小吏。姜遠之露出一個微笑,任陳玄跟在自己身後。
陳玄與他保持著畢恭畢敬的距離,走了一會終於小聲猶疑道:「仆有一事不明。」
姜遠之並未答話,陳玄卻一氣道:「陛下若喜愛這胡餅,大可堂皇採買,或將那制餅的匠人召至內廷,何必暗遣您這樣的朝廷大員,如此曲折委婉。」
姜遠之繼續向前走,陳玄期期艾艾跟在他身後。被他纏得緊,姜遠之忽然立定道:「那便與你說一件舊事。
陳玄睜大眼睛,姜遠之道:「景雲初,先帝請顧相為高庶人撰名……」
他剛開了個頭,陳玄即刻接道:「當年高淑妃得子,顧相是當世大儒,先帝請其為愛子取一佳名,顧相卻諫言應諸子均養,不宜有失偏頗。先帝自省,復不再提此事,卻將此子立為雍王。及至淑妃晉后,高氏一門極貴,雍王驕縱異常,終為大禍。今上將其改姓,廢為庶人……」陳玄發覺逾矩,頓時面熱,停下來望他。
姜遠之不以為忤,只是言辭鋒利指出他的錯處:「非先帝殊愛此子,只因母寵而子貴,外戚為禍。」
陳玄認真點了點頭,卻又喃喃道:「所以,這事與胡餅有什麼關係?」
姜遠之望了他片刻,終嘆了口氣,繼而微笑正色道:「其實並無關係。」
陳玄此時才知原來左僕射大人是在作弄自己,卻不能駁他,只能噎著氣跟在他身後。
然而他悶頭走了一會,發覺周圍景物不對時抬頭,卻不見身前之人。陳玄頓時冷汗簌簌而下,找不到路誤了朝罰奉丟官是小事,這禁宮豈允許他亂闖,一步踏錯,空沒了性命。
此時冷風一吹,他只覺心裡涼颼颼,後悔自己太輕率。正當他一籌莫展之時,卻見遠處翹著鴟尾的重檐四阿頂下有個輕盈的身影。抓救命稻草一般,他一路奔了過去,然後便再移不開眼睛。
她生得極明艷動人,見了他像一隻受了驚的鹿,退了一步,向他盈盈一拜,便轉身而去。一襲綠帔漫散在風裡,倒像是洛水畔神妃仙子,只是妙目含情,眸光瀲灧,似有心事。陳玄豈能讓她離去,在她背後拜道:「女郎留步,可否指一條去延華殿的路?」
阿素聞言轉身,仔細打量了他一番,才發覺竟是位朝臣,今日是大朝,入宮的人多,許是走錯了路。她在長秋殿中已困了十五日,一點消息也無,才偷偷到前朝來想碰碰運氣,卻沒想到竟遇上了他。
她望著他青色的朝服,想了想道:「已落了三道鼓,現在趕去延華殿也晚了,郎君不如到金水橋下等一等,待散朝與眾人一同出宮去。」
她說得極在理,陳玄鬆了口氣,又聽美人輕聲細語道:「郎君且隨我來。」那聲音似撥在他心弦上,竟讓他心下一熱。
陳玄赧然,想他也是青年俊才,豈可對恩人如此不莊重,然而走出兩步,陳玄忽然想起一件事來,這樣的美人,究竟是什麼身份?想到此處又是一陣冷汗,然而此間是前朝,怎會有內廷女子,這麼想著,又有些放下心來。
美人身姿輕盈在前面引路,穿行於蜿蜒交錯的廊廡,巧妙避開宮人內侍,陳玄好奇她對這道路之熟悉。似是看出他所想,她開口道:「我打小就生活在這宮裡。」陳玄越發肯定她只是位宮人,心生一陣憐惜,開口道:「你在宮外可還有什麼家人,需不需某帶句話去?」
她聞言整個人一僵,半晌后才聲音極低極低道:「已再沒什麼親故了。」陳玄聞言保護欲頓生,然而不待他說什麼,前方已隱隱見到金水橋的影子。
真到金水橋畔,陳玄感激不已,美人卻向他福身道:「郎君勿怪,有一件不情之請。」
陳玄拍著胸膛道:「儘管說來。」
美人楚楚抬頭,似怕又帶著期望道:「郎君可否告知與我,最近外面可有什麼大事?」
陳玄心下瞭然,她定是也聽說那件謀反案,勸她寬心道:「女郎莫怕,在宮中定萬般無虞,逆黨俱已伏法,屍首都已掛上城樓……」
誰料美人聞言臉色慘白,陳玄頓時後悔,怎麼能提屍首,於是後半句「……宗室中除大長公主禁足於洛陽舊宮,其餘皆流放嶺南。」便沒有出口。
「原來……都死了……」她喃喃低語,蒼白的臉上泛起病態的紅暈,陳玄只覺得一陣揪心,卻還忍不住壓低聲音好言提醒:「聽聞今日陛下詔幾位宰相廷議廢后之事,恐怕內廷也有一場風波,女郎萬事也謹慎些。」
然而美人聞言反倒極輕的笑了笑道:「多謝郎君好意,這原本也是意料之中。」
陳玄聽不懂她話中之意,卻覺得她表情不同尋常,待在想說什麼,只見她再拜道:「金水橋就在前方,郎君自去。」說完便徑自離開了。
陳玄望著風中她不盈一握的背影,心下想的卻是,不知以後還有沒有機會再遇。
阿素渾渾噩噩,只覺得整個人都被劈成了兩半。自耶兄歿后,阿娘就像換了個人,慾壑難填,與宗室謀欲興廢立,事敗而不自知,她本想寫信勸她放手,然送出了信,卻是這樣的結局。
她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回長秋殿。十數位宮人圍了上來,將她簇擁著,小心翼翼為她褪下被夜雨沾濕的綠帔,散開的金紅八破裙迤邐委地。
早膳還未用,卻藍端來一碗甜羮,阿素就著她的手喝了幾口,內心似有火在燒,一點也味覺也無。身邊宮人望著她蒼白的面龐一陣驚惶,青窈走上前來,阿素命她去取朝服來。
阿素終於懂得自己為何會做那個夢,因為夢裡的人最終一個個都離開她了。
而現在回想起來,大約那日他便看出了她的意圖,卻沒有揭穿,於是再回想起那些手段,在他面前就顯得越發拙劣。
擺脫那些不堪的回憶,阿素伸展雙手,赤足踩在大食毯細密而柔軟的長絨上,任那些宮人為自己換上褘衣,從綉著五彩翚翟的深青色大袖探出指尖,身後之人便為她束好腰身。地龍燒得很暖,微微有些發燙。這朝服正是受冊為皇后那日穿過的,如今她重新穿上,等著接詔。
一旁的青窈不知發生何事,憂心忡忡,扶她走過伶仃的小山屏,支離的銅鶴燈,最終跪坐梳案前的瑞獸葡萄鏡前。
青窈在她耳畔輕聲道:「聖人不過是要殿下服軟,與他求情,大長公主畢竟是殿下親母,情有可原,聖人念及往日情分,必不至於……」
太天真了,她想。已是窮途末路,無可挽回。
阿素抬頭望著深邃的大殿,據說她的祖父便出生在這長秋殿中,只是元家的天下終究被宇文氏奪了,然而宇文氏也未傳過兩代,如今這天下是李家的。
她是元氏皇族最後的血脈,自不能做大周第一位廢后,辱沒門風。
打定主意,阿素喚卻藍為自己梳妝。青窈在身後為她梳起烏髮,十二位宮人捧著簪匣寶函依次排開,她卻棄了十二樹花釵寶鈿,只選了最愛的那隻金鑲玉鳳首雙翠蝶步搖。青窈手一頓,卻依舊小心取了,仔細為她簪上,其下綴有金玉,細小離披紛垂,纖巧繁麗。
阿素望著鏡中的自己,青黛染就橫雲眉,牡丹蕊敷額黃色,眉心一點螺片花鈿,襯得眼下的一點朱紅殷殷如淚,只是唇色卻有些蒼白。
卻藍見狀取過那個鸂鶒鳥玉盒,阿素見到這玉盒便想起裡面盛著的口脂。宮中的口脂一向是尚藥局的合口脂匠人做的,長平向來不喜,便親手用牛髓、紫草又糅以辛夷熬煎,又在其中加了甘松香與白檀香,旋開盒蓋果然芬馥宜人,色彩瑰麗。
長平見識廣博,阿素卻不甚在意細枝末節,更懶為唇妝,收到饋贈后便置之一旁。此時想到終有一別,怔了片刻,便伸手以指尖沾取少許,在唇上點勻,果然潤澤鮮麗。
然而即便再拖延,也有妝成的一刻。阿素嘆了口氣,命青窈取過那隻塵封已久的四方檀木盒,青窈一怔,身體一顫,阿素知道自己這侍女向來了解自己,必已猜出她心中所想。
阿素見她慢吞吞地似是有意拖延,嘆了口氣道:「快些,一會宣敕的令使便要來了。」青窈含著淚望著她,還是依言去取了。
阿素從青窈手中接過四方盒,手指輕撫上面嵌的貝母雲紋,輕輕一扣,那盒蓋便開了。
這盒中之物也無甚稀奇,不過三樣。一件是一枚萬字紋團花素錦囊,裡面是出生時耶娘在慈聖寺中為她求取的平安符,大婚前一直貼身戴著,有些舊了。阿素挑起那根十六股舊紅繩,重新將它系在頸中。另一樣是一把短刀,銀制的刀鞘上鑲著一枚耀目的紅寶,抽出刀刃來寒芒逼人,是從戰場白骨中尋來的阿兄唯一的遺物,阿素將它也佩在身上。
而最後一件玉帶鉤,是大婚那日從他的婚服上偷偷扯下來藏著的,阿素將那玉帶鉤握在手裡,重又放了回去,合上了蓋子。
吞金,割腕還是懸樑,阿素思考這件事。然而望著那些華美的釵簪鈿璫,她艱難地吞咽了一下,感覺吞金實有些難度,便揮了揮手,將那些華貴的釵翠都賞了下去。
此時她身邊宮人都也明白了些,已經跪著哭倒了一地,吵得她頭痛。阿素按了按額角,只能開始考慮第二個法子,割腕。只是她伸出手,看著自己皓白腕子,有些捨不得,實則是怕疼得緊。身邊的宮人哭得她意亂,讓她不得不做個決斷。
於是她便命人搬高案來,青窈紅著眼睛,站著一動也不動。阿素只能自己動手,尋了個高几站了上去,扯下來樑上的半幅鮫紗,打了個結,試了試,意料之中的結實。
青窈死死地拽住她華裳的一角,要將她拉下來,爭執間,殿外一片喧嘩。
果然,她抬頭的瞬間,殿外宦者聲音清朗唱贊道:「聖人至。」
阿素心中便一顫,她原以為是宣敕的令使,卻沒想到他竟親自來了。
一片伏地瑟瑟發抖的宮人身前他踏金烏而入時見到的便是這樣的景象。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流血千里,阿素居高臨下望著他深邃的瞳孔,裡面似有燃燒的火焰,只是神色卻依舊平靜。
他抬頭望了她一眼,沉聲道:「永寧,下來。」
他的聲音依舊低沉好聽,無法抗拒。阿素只覺得渾身都緊張起來,她猶豫著該自稱賤妾還是罪婦,卻沒想到他絲毫未遲疑,揮手便抽了佩劍。
阿素望著那劍鋒寒芒,瑟縮了一下,低聲道:「不勞陛下,妾之分也。」她閉上眼,引頸探入鮫綃,用力蹬翻高几。然而想象中的窒息並沒有到來,只是瞬間失了重,直撲在綉著繁複三章的蔽膝上,鼻翼間充斥著清冷的檀香氣息,下一瞬就一股力量猛然攬入懷中。
阿素靠在他堅實的胸膛,才發覺他一手持劍斬斷了鮫綃,而另一手正緊緊扣著她的腰,令她幾乎不能呼吸。
「又作什麼妖。」他的聲音帶著冷意。
「若有不測,讓你阿娘後半生如何依託?」
原來阿娘竟沒事,阿素茫然欣喜,只覺得一顆心落到原處,只是她剛欲開口,卻忽然從喉間湧出一股鮮血,濺落在他玄色的冕服之上。
這是誰也沒有料想到的事情,他淡色的瞳孔驀然幽深,那還是她第一次在他俊美的面孔上見到驚惶。然而他一向沉著,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冷靜厲聲道:「傳尚藥局奉御。」之後握著肩將她進懷裡,像是抱著瓷人,聲音大一點便會震碎了似的,在她耳畔低聲哄道:「方才食了什麼?」
只是阿素能感覺到此時他的心跳得劇烈,整個人如同一張緊繃的弦,她想說不打緊,一張口,卻有更多的鮮血噴涌了出來,正落在他頰邊唇畔。血泊中阿素模模糊糊感到他跪倒在自己身旁,手掌撫在自己臉龐上,拇指按在唇畔,似乎想將那些血都堵回去,這樣便能挽留她,然而鮮血卻只是順著他的指縫源源不斷流了出來,如同她急速流逝的生命。
那個珍而重之輾轉百道的胡餅終從他懷中跌出來,滾在地上,酥皮碎了一地,綿白的瓤染著刺目的紅,卻再無人顧及。他長睫劇烈顫動,深潭般的眸子涌著疾風驟雨。
那樣的表情,是心痛么?
阿素知道一定是自己已有了幻覺。
「不許睡。」他用力握著她的手,低聲令道,五內俱焚,嘴唇沒有一絲血色。阿素卻覺得那聲音離自己越來越遠了。
彌留之際她於電光石火間醒悟,然而劇烈的疼痛襲來,再沒有說話的力氣。
她曾想過自己有千百種死法,卻唯獨沒有想到,最後居然栽在了一碗甜羹上。
再次醒來阿素髮覺自己身處強烈的煎藥味之中,五感慢慢恢復,只覺得渾身都痛,胃裡似乎有一團火焰在燃燒,身體卻凍得僵了,一動也不能動。睫毛微微掙開一條縫,模糊的視線中有人影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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