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
屋裡燭火昏暗,白骨森森,原文里最神秘莫測的殺神在他腦子裡安了家,溫玉舒這一趟「奇遇」,目前看起來血虧。
昏黃燭光下看不清鐵籠里的情形,只隱約看得到大概輪廓,那人背對著他,是個身形頗高的人,從頭到腳籠在赤紅的大氅里,溫玉舒試探著往鐵籠方向走了一步。
腦子裡便響起一陣冷笑,「想看?」
溫玉舒連連擺手,「不敢冒犯仙長仙軀,只是仙長靈識既已暫居晚輩識海……仙長的仙軀還要在這鐵籠里委屈嗎?」
聞昭,「此地魔修殘軀眾多,本尊豈能只顧自己道心傳承擅自離開陣眼。」
「靈識脫離沒影響嗎?」溫玉舒疑惑道。
「不過是權宜之計,小鬼莫浪費時間,等找到有緣之人,本尊給你個天大的福報。」
資深社畜溫玉舒一聽「福報」二字,下意識擺擺手:「別,受不起。」
「小鬼,這是第二次了,事不過三,不要惹本尊不高興。」
霸總就愛這調調嗎?
溫玉舒差點脫口而出,但電光火石間,硬生生把這念頭壓了下去,規規矩矩道了聲「是」。
***
寒潭水底冰涼刺骨,溫玉舒一時沒防備,打了個大大的寒顫,差點把握在掌心裡的靈犀石甩出去。
「廢材。」
溫玉舒本就重傷在身,又在靈犀石里折騰了半天,泡在這冷水潭裡沒當場吐血升天全憑一口氣硬撐著,試探道:「仙長若是嫌棄晚輩這副殘軀委屈了您,不若換個天資高覺的道友?寒潭外面就有一個,年紀輕輕入了金丹境,運氣還好,走哪都有奇遇,動不動就撿到仙器靈譜,要不仙長去他那兒?」
聞昭冷笑一聲,不知用了什麼術法,溫玉舒只覺識海里一陣翻天覆地,腦子裡嗡嗡直響,渾身筋骨像是瞬間被抽去,喉頭一陣腥甜,一口心頭血噴出來。
「這是第三次,再有下一次——」
溫玉舒死死咬著嘴唇,不泄出一絲痛苦的□□,眼中殺意頓現。良久,溫玉舒閉上眼,溫順道:「晚輩知道了。」
溫玉舒游到水面上,外頭天光已暗,岸上殘留著一個小火堆,火堆里余炭未熄,旁邊散落著魚鱗魚骨,看來楊霽和奚璃二人已經吃完銀魚離開了。
他精疲力竭的爬上岸,往炭火里加了幾根乾柴,脫下濕淋淋的衣衫,架在樹枝上烤。
原主怕邪祟傷了楊霽,纏鬥之時處處搶在前面,那邪祟是食人魔,作惡之時吃了不少人,修為接近金丹境中期,照常理原主和楊霽兩個金丹境初期聯手,也要竭盡全力才能勉強打成平手。原主處處搶先,相當於金丹境初期單挑同階中期高手,沒死算命大。楊霽偷襲挖丹,原主受傷極重,以至於毫無反抗之力,也是源自於此。
在寒潭裡泡了許久,身上的傷口泡成了白色,有幾處隱約能看到骨頭,受傷最重的地方是腹部氣海處,被活生生剖開挖走金丹。
儲物袋被楊霽拿走,溫玉舒身上沒有任何治傷的葯,他撕下內衣,勉強包紮好傷口,不一會身上已被冷汗打濕。
不知是寒潭邊氣溫太低,還是失血過多,溫玉舒烤著火也覺得冷,他哆嗦著嘴唇,苦笑道:「仙長,明兒您可能真得另外找個宿體了,我可能撐不過今晚……」
聞昭,「那就死了再說。」
溫玉舒勉強撐著枯枝站起來,往寒潭邊慢慢挪去。
聞昭,「你做什麼?」
溫玉舒,「晚輩想著死在岸上難免氣味難聞,不如死在寒潭裡當魚飼料落得乾淨,趁著現在還能動,不如先跳進去。」
說著他從懷裡摸出靈犀石,作勢要往寒潭裡扔,「希望仙長羽化前,能等到下一個有緣人找到靈犀石。」
聞昭,「你在威脅我?」
溫玉舒嘴角揚起,一隻腳已經踩進水裡,「晚輩不敢。」
聞昭,「溫、玉、舒——」
溫玉舒斂去眼中寒意,溫馴回應道:「仙長喚我何事?」
「很好,你很好。」
溫玉舒,「好到仙長願意出手相救的程度了嗎?」
話音剛落,溫玉舒突然被吸進靈犀石,重重摔在宮殿小屋的白玉地板上,他哪裡經得住這盛怒之下的一摔,一張口便吐了幾口血。
溫玉舒趴在地板上,勉強抬起頭,看著鐵籠里的人,大笑道:「果然如此!仙長——哈,仙長!」
聞昭站起來,居高臨下看著他,眼中殺意曝起。
「仙長想殺了我?」溫玉舒撐著地板搖搖晃晃站起來,跌跌撞撞走到深深扎進地底的鐵鏈前,一把抓住鐵鏈,順著鐵鏈往前走,停在鐵籠前。
鐵鏈上的血跡經年累月,已經成了黑褐色,溫玉舒隔著鐵籠,與聞昭對峙。
「仙長,騙人好玩嗎?」溫玉舒眼裡沒了笑意,手上握著鐵鏈用力往外扯,空氣里湧出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他沿著著鐵鏈,伸手穿過鐵籠,停在聞昭氣海處,那裡本就是修士最脆弱的地方,鐵鏈被惡意往外拉扯,傷口裂開,流出一絲血。
溫玉舒收回手,看著上面的血跡,偏頭疑惑道,「原來仙長能流血?我還以為仙長被囚多年,只剩一把骨頭了,想不到還有血。」
「你很聰明,」像是多年沒有說話一般,聲音極為艱澀,連語調也有幾分詭異。
溫玉舒伸手攀上穿透右肩的鐵鏈,突然狠狠往外拽,這一次比上一次更加用力,溫玉舒彷彿聽見了鐵鏈在骨頭上來回摩擦的聲音,笑著問:「這才是你真正說的第一句話吧?」
聞昭垂首,看著右肩裂開的傷口,血順著鐵鏈往下流,流到了那人玉石般的手上,目光從那人手臂往上,一寸寸挪到肩膀,在脆弱的喉頸處停留片刻,順著下頜往上,穿過高挺的鼻樑,落到了一片海里,他心念微動,這人有一雙好看的眼睛。
「你是聰明人,」聞昭看著他的眼睛,「聰明人往往活不太久。」
溫玉舒道:「所以我只好和仙長綁在一條船上,仙長萬壽無疆我便流芳千古;若我不幸英年早逝,有仙長這樣的人物陪葬,也不枉此生。仙長,您覺得如何?」
聞昭不答反問:「很久沒有遇到你這樣聰明的人了,你是何時知道的?」
溫玉舒突然笑起來,「從我邁進你一手編織的幻境那一刻開始。」
「宮門有什麼問題?」聞昭問道。
「宮門沒有問題,有問題的是宮門口的一具骸骨。」
聞昭不解道:「骸骨?」
溫玉舒道:「宮門口有一具嬰兒骸骨,頭骨很小,還沒滿月,沒有人會帶著一個沒有滿月的嬰兒上戰場,除非這個嬰兒的家就是戰場——百年前那場大戰很慘烈吧,或者,我該叫你魔尊大人?」
「所以你從踏進宮門那一刻,就知道後面的事?」
溫玉舒搖搖頭,道:「只是多了幾分警惕,也是沒得辦法了,那個時候我若半途出去也是死路一條,不如繼續往前走,也許還有一線生機。」
「接著你走到了小屋前。」
「你故意提及話本里的奇遇,是想引導我也往哪個方向去想——這招不錯,正常人其實都會被你這招順理成章的帶進去,畢竟誤入秘境老前輩傳功這種躺贏的事情真的很吸引人。」溫玉舒遺憾道,「我也很想相信,但我吧,一直運氣不怎麼好,所以這種『好事情』只會讓我更加警惕。」
聞昭緩緩道:「所以為了避免漏網之魚,我設了第二重幻境。」
「對,你在幻境里又加了一重,讓我昏迷后見到『你』,這次差點把我騙過去了,」溫玉舒笑道,「僥倖而已,魔尊大人修為高深,在下不過是僥倖逃脫。」
「不是僥倖,第三層幻境也被你破了。」聞昭道。
溫玉舒道:「魔尊忘了,我的金丹被挖氣海已破,一身修為盡失,哪裡還有什麼識海。沒有識海,你的靈識又如何能進入我的『靈海』,得知我腦中所思所想,除非連我的識海都是假的,我處的環境是假的,全都在你控制下,你才能窺探到我的想法。」
「也是在這個時候,我才徹底確認,這一切都是你布下的幻境。也是在這個時候我確認,魔尊大人非我不可。」
溫玉舒笑道:「魔尊大人寧願消耗所剩無幾的靈力,也要構造這麼繁複的幻境,只為了把我徹底綁上你的船,如今我乖乖聽話上了魔尊大人的賊船,和大人生死與共,怎麼大人看上去反而並不高興呢?」
「哦——我知道了,大人要的是傀儡,不是盟友。」溫玉舒假模假樣的嘆了一口氣,伸出手腕遞到聞昭面前,如玉白膩的手腕上,有一顆石頭樣式的印記,正是靈犀石的模樣!他道:「靈犀石已經認主了,大人再不滿意,也只能將就了。」
小屋內沉寂許久,突然間靈力震動,像是地震般整座宮殿劇烈晃動,金碧輝煌瞬間幻成了蕭瑟荒原,雕樑畫棟漸次褪成了枯藤老樹,一層層攀援而上的玉階梯化成了亂石崗,數不清的骷髏從地底冒出來,宮殿眨眼間變成了大戰之後的亂葬崗。
聞昭寒聲道:「太聰明了會被天妒。」
溫玉舒聳聳肩:「那就只好請魔尊大人幫忙擋擋天劫啦,畢竟晚輩弱小無助又可憐。」
說著,他好奇的伸手,想去摸一摸藏在赤紅大氅里的人,想看看他身上還剩幾分皮肉。
半路被另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拿住,聞昭冷冷道:「本尊有一萬種法子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溫玉舒抽回手,沒抽動,索性也不收了,就那麼任由聞昭捏著:「魔尊大人,有件事我特別好奇。」
聞昭,「說。」
「自打我倆合二為一——好好好,我換個詞兒,別那麼用力捏,自從我們結契以來,我這滿身的傷,居然離奇的開始不痛了,所以我有一個大膽的猜測,」溫玉舒目光在聞昭身上轉了一圈,「魔尊大人,你現在身上是不是哪哪都痛,尤其是氣海那裡,挖丹之痛,痛徹心扉啊。」
聞昭,「……」
溫玉舒,「所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並不能威脅我呢,反正傷在我身,痛的是你,你又不能真弄死我。唉,魔尊大人現在是不是特別想……」
聞昭一把甩開溫玉舒的手:「本尊什麼都不想,滾出去。」
溫玉舒:我懂,氣急敗壞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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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瘋狂互騙,第一回合,舒崽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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