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隱天地

「先生真是奇人。」和尚雙手合十，微笑說道。「請隨我來。」

走了片刻，他們走在塔林面前。

「每年來寺里拜佛的人不少，有的是求片刻的安寧，有的是求修為的精進，還有的想徹底斷絕紅塵。」

「只要人在，煩惱永遠也不會除。」

「沒錯，思緒萬千，只要活著，又怎麼停止轉動呢。」

說話間的功夫，余客看到坐在塔林旁一動不動的僧人。

大和尚說道：「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有物來應便會發響，任何事只要刻意就著相了。」

「但刻意如此刻意，不也是著相？」

「冷了便要穿，餓了便要吃，小僧不過是做到了這層，所以不曾敢出去過。」

余客瞪大了眼睛，難道站在眼前這人不是在玄武城見到的僧人？但我為何感到如此親近，為何他看著我也總是微笑。

「請問此處？」

「靈山。」大和尚豎起手掌說道。他似乎看到了余客的疑問，微笑說道：「爾未看此花時，此花與爾同歸於寂；爾來看此花時，則此花顏色一時明白起來。」

「你？」

你這個字已經很是出現在余客嘴中，當然，更少出現在余客心中。在這個世界，也見過了幾次原先世界的人，隔得最近也不過有個外鄉人在旁邊擋著。

至於神魂外泄，不過是冷眼旁觀著，或許他從來沒把這個世界的人當人過，而是…被設定出來的東西。

「是的。」大和尚點點頭，引他到院內，到禪房中，坐在了蒲團上。

有淡淡的清香飄進鼻孔，沁人心脾。

「那些玉泉宮的人，有個大理想，或稱之為大野心。小僧想問施主一句，是否把這個地方的人當作人了呢？或者只是你離開這個世界的墊腳石？」

余客皺眉，想了又想。

「剛來的時候，只認為回不去了，倒不如一死了之。越到後來，對原世界遺忘便越多，但我知道不是這個世界的人，看著有些人死去也會傷心，但更多的是事不關己，想必，如果換在原世界也會如此。知道前些日子聽到心中的自己說那人是從天上離去的，我…真的遺忘太多了，這不還是有飛升一事么！」

「施主在這個世界的天資真是前所未聞。」老僧讚歎道。

「難道你不想回去嗎？」余客好奇問道。

「在以前的世界時我也是個僧人，那時候師父曾經對我們出過些題目。當時我在山間小道上走著，面前突然出現一個惡人，正在試圖非禮一個婦女。如果你知道這是師父考驗你的難題，你會怎麼辦？」

「打破這個幻境不就行了。」

「沒錯，我許多師兄弟便是這樣做的。可是我不忍心，我當時在想這樣的哪怕是幻境，可幻境裡面的人總是真實的，當時那婦女對那惡人的反應難道不真？我總不忍心她被欺負。」

「但那幻境是假的呀。」余客頭疼的說道，果然和尚老實。

「這是心對外物的判斷，只能算是主觀臆斷，明知取錯，最後我還是要做了。」

當時師父很生氣，問我怎麼會這麼笨。」

老和尚很是唏噓，似乎在感嘆時間的流失，緬懷說道：「我當時微笑著說，出家人慈悲為懷，當時我想，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呢。」

余客很震驚的聽著他說的這句話，「但是師父又狠狠打了我一下，你知道為什麼嗎？」

他的臉在微笑，真的更顯親近了，那顆眼睛閃閃發光，晶瑩如琥珀，「師父狠狠對著我的腦袋拍了一下，說如果有這一天，也是你師祖先上，之後你師父，師伯，師叔，再往後是你師兄，想入地獄，也要我們先去探探路。」

「那你真的很幸福啊，沒那麼多勾心鬥角的事情。」

「你絕的你有嗎？」大和尚笑著問他。

「好像沒有，因為我不想摻和。」

陽光逐漸移動，轉眼便是下午了。

他們順著松影下的窄道，向著寺外走去。這是那一片菜園，余客此時正站在上方的一處高地上，駐足向下望去。

有瓜有菜有果。

大和尚不知什麼時候飛了下去，依靠在大樹跟旁，敞著肚皮，正抱著一塊西瓜吃。

余客看著不覺莞爾，果然是悠閑的時光，那小婢女的話又在耳邊響起。

那樣的日子真的很不錯吧，陽光正好，他坐在門旁嗑著瓜子，我在旁邊看看書，偶爾說說話，千金不換。

他以前好像又聽別人說過，為什麼中國人好拜觀音菩薩，因為觀世音菩薩才救苦救難，而那些羅漢，不過是個自了漢。

和尚倒也勤奮，菜地與果林瓜田中的野草被除的乾乾淨淨，沒有一絲殘餘。

一朵白雲飄然而至，這禪院只是背靠一個小青山，但青山上卻光影交錯，氣息直接改變。

一道飛劍從東方疾速劃過，雖然那邊已經沒有了太陽，可是依然劃出了一抹筆直的紅線。

大和尚不知何時走了上來，身上散發著西瓜的清甜，說道：「是西園。」

禪院驟然安靜，鐘聲響起，大陣開啟。

「這算什麼？」余客好笑的看著天際劃過的極快的紅線，再過兩個呼吸可就要到了。

「內卷可是從來都有，而咱們則是最嚴重的。」

一串佛珠輕輕抬起余客的胳膊戴到他的手腕上。

只覺一股精純的氣息湧入丹田，余客點頭示意，二人如一道長虹飛快站至青山山，看著逐漸變大的黑點。

西園沒有踩著長劍，只是憑空站立。

余客瞳孔猛地一縮，這分明不是一個人。

令人驚悚的氣憤快速的在他心頭蔓延，對於鬼來說，他是最害怕的，要不然怎麼啥也不管的離開那小婢女。

和尚的臉色有些難看，他好像也看到了。

西園背後那人臉色蒼白，就像一個溺水的人剛上了岸一樣，雙眼浮腫。

但真的很漂亮啊，余客從心底讚歎道。

烏黑髮亮的鬢髮，就像用剪刀剪裁似了的整齊，梳出幾朵如同荷花樣的劉海，是額頭顯得更加窄小。

「你還是走到了這一步。」老和尚可惜說道。

「問世間情是何物，一人最難相思。」西園憐惜的看著旁邊神魂還沒那麼凝練之人。

如果余客小心些，走在哪便布置一個陣法，這裡整個世界都該是很安全。

但他太懶，懶的不想動，懶得不想思考，哪怕之後會有太多麻煩找到他。

「一個我…到底有何用？」余客不解的問道。

「一個你當然沒有用，但萬萬千千個你便有用了。」

好大的口氣，但又找不到反駁的理由。

「我若不想呢？」

「你或許能和這大師一樣，然而你終究沾染了這世界太多的因果。」西園皺眉說道，似乎他也很不喜歡內鬥似的。

「若是有一天你能夠上回到原先的世界，你會回去嗎？」

不知道為什麼，余客很希望聽一下這人的答案。

「你已經問我太多的問題了，你…去不去？」

余客眼神一亮，沒有回答他的問題，「是你實力不夠？」

天地倏的變成灰色，大和尚念了聲佛號泛著金光，下方禪院的金光更甚，然而余客並沒有被包裹進去。

兩雙眼睛對視。

那顆眼睛中的意思很清楚，你到底值不值得我去下地獄呢？請展示你的實力。

余客的眼神中的意思也很清楚，你是不是真的悠閑慣了，然後真的很怕死？我會展示我的實力，你好好看著吧。

西園的眸子中閃過一絲笑意，這樣的畫面真是好長時間都沒看過了。

秋暮，萬物凋零。

然而此刻，一聲炸雷想起，西園帶來的那朵雲突然變得又大又黑，籠罩著整個青山。

這雲上藏了一把劍。

余客也好長時間沒有用這五雷轟頂劍法了，還好那串佛珠靈力真的很多。

驚蟄，萬物萌動。

一道清脆的聲音響徹天地。

那雷似乎擊打在玻璃上裂成了幾道縫子。

但西園的劍此刻已經到了。

余客感到了萬物衰敗的那種痛苦，那種等死的痛苦，潛意識下似乎認為自己的皮膚緩緩枯萎。

下一刻，他閉上了眼睛。

劍尖離他雖有半分，但他整個人已經被這種衰敗劍意給包圍住了。

爾未看此花時，此花與爾同歸於寂！

余客封閉了自己的六識，不再看那凋敗的劍意，感受著秋暮的領域。

這一瞬間，他自己像被水沖刷一樣，肆意的遊動。

沒錯。

你沖刷我，我便遊動。

你不沖刷我，我便不反應。

大和尚面色緊張的看著進入此種狀態的余客，說實話，他真的很羨慕。

物來則應。

當然，這更是那鏡子的緣故。

余客盯著看了這麼長時間，能不夠幾百遍嗎？

但他心裏面不知道。

他的眼中沒了天地，那麼天地自然也沒有了他。

又過了那麼一瞬，余客直接消失了。

天地沒有看他，他重歸於寂。

老和尚只能憑那佛珠的氣息感受到一股虛無縹緲的氣息。

「你找不到他了。」

意思是他已隱藏在了天地之間。

西園冷哼一聲，直接坐在青山上，閉目養神。

他不是沒坐過，他以前還做個很多年，在上面廢了一輩子的心血。

老和尚話話剛到嘴邊，然而又收回來了，小聲喃喃道：「每次坐的都是無用功，傻！」

說罷，順著夕陽回到了禪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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