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流民帥

第十三章:流民帥

梓潼,自古有「五穀皆宜之鄉,林蠶豐茂之里」的美稱,因東倚梓林,西枕潼水而得名。

元康八年,雍、涼二州大災,穀物顆粒無收,餓殍遍野,兩地饑民為求活命不得不外出乞食,其中一大部分災民進入了蜀地。

因災民眾多,朝廷下旨命梓潼郡劃地安置。

先是在梓潼縣的西北地區設置烏連縣安置流民,后又割梓潼縣的西北之地,設置萬安縣供流民乞活。

如此之下,梓潼郡也便領有梓潼、涪城、武連、萬安、漢德、晉壽、劍閣、白水等八縣,成為梁州治下所轄最多的郡府。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自古以來,無論帝王家如何崛起與消亡,唯有天下的百姓是在用他們卑賤的生命,來接受著朝代的更替,承受了苦中之苦。

逃離家園,四處乞活的人被稱之為流民。這些人或貧或富,或孤苦伶仃,或舉族苟活。

無論是怎樣的人與家族,在戰禍與天災的面前都微小的如同螻蟻,遠離是他們唯一能做的,活下來也是他們最大的渴望。

流民當中的大部分人都是衣不遮體,朝不保夕,甚至還要忍受著傷病的折磨,他們選擇聚在了一起。

因為只有這樣,他們才有力量抗爭,才有力量搶來活命的穀物,才有活下來的希望。

李特,原本是流民中的一員。

他與李庠、李驤、李流等一眾族中兄弟,隨著數萬流民進入了蜀地益州。

李特是軍伍出身,善騎射搏殺。

他的性情沉穩豁達,處事機敏果斷,流民隊伍中凡有事,大家都願與他商議。

在流亡途中,他曾多次領人擊退掠食者,且對行進隊伍中的老弱病患加以照顧。

故此,李特深得人心,被大家推舉為主事之人,又稱流民帥。

經過幾番征殺與收編,李特帶著部下終於在蜀地站穩了腳跟。

隨後,李特得到了益州牧趙廞的賞識,命其為督將,並助其擴大了兵力,增強了武備。

流民終究是外來之人,又因流民缺錢少糧,經常行那強盜之事。自流民入蜀后,蜀人深受其害,皆視他們為虎狼之輩。

民眾的看法尚且如此,蜀地的官衙內也是尤為忌憚與焦慮。面對日益壯大的流民力量,益州刺史羅尚察覺到了危險。

他知道,這股力量已然達到了動搖自己的根基,禍亂巴蜀的程度。

隨著朝廷流民遷出令的到來,益州刺史羅尚開始了逐殺李特軍的行動。

在與李特所率領的流民軍展開了數十次的廝殺后,雙方最終在郫水相持,各自安營紮寨,延綿七百餘里。

★★★

蠶婆山,位於梓潼縣城西約兩里處,其勢險峻,層林冠蓋,山路難行。

雖說難行,但此山卻是進出縣城的唯一途徑,屏峰隘口也正建在這一通道的重要位置。

此刻,隘口城牆上的火把皆燃,守備的軍卒們都警覺地向前張望。雖然已是黑夜,但他們依舊睜大了眼睛,努力地搜尋前方的可疑之處。

城牆后,中軍帳內,一名中年武將正盯著身前長桌上的輿圖。

他的一隻手支撐在桌面上,另一隻手則在輿圖上的標識間移動,最後停留在了一處。

武將名為張征,司廣漢太守。

此次駐軍梓潼,正是奉了河間王司馬顒的軍令,來協助益州刺史羅尚夾攻李特。

然而,張征沒有想到,他剛剛駐軍於梓潼,與他一同協攻的督護衙博便在陽沔被李特之子李盪殺的潰不成軍,隨後衙博在葭萌再次潰敗,領兵遠逃。

如此一來,梓潼以西一線,也就只剩下了他的屬軍在與李特軍抗衡。

「既然已經探明了李特大營空虛,那咱們就殺他個措手不及。」

張征在輿圖的那個方位上重重地點了一下,隨後抬起頭,望向周圍的屬下。

一名武將略有遲疑地問:「府君,咱們是要出隘口直面殺過去嗎?」

張征搖了搖頭,略作思慮道:「不,先不直接攻擊,我們先從這裡繞到他的大營后。」

說著,他用手指在輿圖上點了點。

「我們步行繞過鳳凰嶺,迂迴至蠶婆山南側的鷹嘴岩。那裡是李特唯一的退路,也是斬斷他們兩座大營之間聯繫的最佳地點。」

張征將整個手掌按在與圖上,自信地笑了笑。

「我們只要拿下且守住鷹嘴岩,李盪就無法救援。到時我們再前後夾攻李特大營,定能斬了李特的人頭。」

鷹嘴岩,顧名思義就知道是個極其險要的地方。

也確實如此,原本就狹長的山路,在鷹嘴岩處因山岩突出讓路面窄得也僅夠兩馬並騎。

鷹嘴岩的一側是陡峭的岩壁,另一側則是萬丈深淵。如此險地,只要守住一端,真算得上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了。

聽完太守張征的話,屬官們都將目光望向了桌面上的輿圖,盯在了那個名為鷹嘴岩的地方。

同一時刻,在屏峰隘口前五里處的大山間,一處闊地上的軍營大帳中,已自封為益州牧的李特正站在行軍圖前靜靜地望著。

他的目光同樣掃過那處名叫鷹嘴岩的地方,但只是一瞬間,他便搖頭轉移了視線。

近日來,李特與其子李盪分兵迎敵。

李特先行攻擊屏峰隘口,而李盪在殺退衙博后則領兵前來增援。

因為時間上的差異,李特與其子李盪一前一後地分置兩營駐紮在蠶婆山。

今夜之前,李特攻打了幾次屏峰隘口,都因隘口的地勢險要防守堅固而無法攻破。損兵折將下,他也只能是無功而返。

李特早已過了不惑的年紀,身體在連番的征戰下也自感大不如從前。

流民的生涯讓李特體味到了生死的無奈,也讓他知曉了生的可貴。

生,並不能靠別人給予,只能靠自己來搶來奪。既然要搶奪,那就要有屬於自己的力量,有屬於自己的領地。

當年入蜀過劍閣的時候,身為流民的李特就曾感嘆劍閣的險峻與易守難攻,也鄙視蜀主劉禪有如此關隘可守也能丟了基業。

由此,在李特的心中萌生了一個念頭。

他要留在巴蜀,留在這塊富饒的土地上,他要成為這裡的王。

起兵至今,多少戰事李特都打了下來,多少郡縣也落入了他的囊中。他要打退所有的來敵,將整個蜀地攬於自己的懷中。

對於眼前的屏峰隘口,李特並未過多地放在心上。

日落之時,他分了一部兵馬至李盪的營中,命其繞山而行,直取梓潼縣城。

屆時,對面的張征必會撤兵救援,他再領兵強攻隘口,定可奪下關隘,圍殺張征之軍。

計劃既已做出,李特覺得自己只需穩於營中,暫做幾次佯攻等待時機便可。

如此思慮下,已是白了鬚髮的李特坐回寬椅,慢慢地閉上眼睛,腦中籌劃起即將到來的事。

子時,一縷烏雲遮蔽了月光,霎那間,夜黑如墨。

呼嘯的山風穿行於起伏的峰巒間,發出了令人膽寒的聲響,打碎了夜的寂靜。

四周隱入墨黑中的林木在山風的催動下「颯颯」作響,彷彿有萬千兵馬藏於其中。

李特大帳外,中軍大旗在夜風中獵獵舞動,布質的旗面隨著風勢發出了巨大的「啪啪」聲,猶如長鞭擊空。

軍營中,幾十名巡夜的士卒挎刀持盾,按照既定的路線警覺地巡查著。

手中火把的照明範圍有限,但每個人都警惕萬分,每有一處異響,隊伍都會停下來近前探查。

鷹嘴岩處,於李特大營的那一端也有人在巡查,只是稍顯隨意了些。

並非是他們不守軍規,而是他們覺得此處並沒有敵襲的可能。

此處的左右皆為絕境,窄道前端兩里處是少將軍李盪的大營,這整條山路已完全被自己一方掌控。因此,鷹嘴岩成為了巡夜士卒最放心的地方。

半個時辰后,巡夜的士卒遠離了鷹嘴岩,向自己大營的方向走去。

然而,他們卻不知道,原本毫不擔心的局面卻在悄然間發生了改變。

當巡夜的士卒剛一遠離,幾十根長藤便沿著一側的岩壁落下,一名名身穿輕甲的軍卒從長藤上悄然滑下,靜伏在了路口的兩側。

當軍令煙火直飛衝天時,喊殺聲打破了深夜的寂靜,層層的聲波回蕩在山巒間,久久不停。

站在關隘城頭的張征看到火光,知曉繞山而行的三千步兵已經做好了準備,他將手中的長槍倒提,大踏步地走下了城牆。

城門前,近萬名士卒早已列好了隊形,刀槍間散發出攝人心魄的寒芒。

當關隘那厚重的大門打開時,馬蹄聲起,震耳欲聾的喊殺聲如同怒潮般地衝出大門,湧向前方黑夜中的李特大營。

一切來的太突然,當坐在寬椅上的李特聽到喊殺聲初起時,自己的駐軍大營已然陷入了火海中。

無數帶著火焰的箭矢不停地從大營後方射來,許多士卒尚未反應過來,便已是身中數箭倒地而亡。

李特沒有想到會有敵軍從鷹嘴岩處發起攻擊,他清楚那裡的重要性,也對那裡的安全性一直很放心,這份放心來至於兒子李盪。

因此,突然的來襲讓李特大為疑惑。

如果李盪大營被襲導致山道易手,那為何自己一點動靜都沒有聽到呢?如果不是,那這些敵軍是從哪裡來的?難道說是從天而降的嗎?

不管有多少疑問,如今鷹嘴岩已落入敵手。

李特知道自己與兒子李盪斷絕了聯繫,自己也即將陷入絕境。但李特的心中堅信,后營的兒子必定會來救援。

因此,他迅速調集好部下,依靠著殘存的大營進行殊死的抵抗。

衝出關隘的張征將李特大營團團圍住,他用手中的長槍前指,口中高聲令道:「將士們,給我衝破大營,凡提李特頭顱者,賞百金。」他的話音剛落,近萬名士卒便如排山倒海般衝殺了過去。

此時,李特的身上已經見了傷,殷紅的鮮血染紅了半身的衣袍。

本就不多的軍卒已經被分割成了幾塊,有的正在拚死搏殺,有的則是一點點地倒下,直到沒有人站起。

望著正在不停湧來的敵軍,李特奮力地將手中長刀揮起,向著周圍千餘名將士怒吼道:「向前衝殺,斬了那張征小兒,奪下關隘,殺!」

隨後,他一刀劈死近前的一名敵卒,催馬向張征所在的方向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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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末征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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