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六章:曾經的少年郎
華武八年,太子臨朝,總攬朝政。
揚州,錢唐縣。
錢唐縣,始建於秦朝,
秦一統六國后,在靈隱山麓設縣治,稱錢唐,屬會稽郡。
新莽時期,錢唐縣一度改為泉亭縣,東漢復置錢唐縣,屬吳郡。
在此期間,錢唐縣的農田水利興修初具規模,並從巨石山至萬松青山修築了第一條海塘,由此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內湖,名為錢唐湖。
李峻來到錢唐縣后,改錢唐縣為臨江郡,后廢郡為州,下轄錢唐、餘杭、富陽、鹽官、於潛、武康六縣,州治錢唐。
之後,李峻命人清理了天竺僧人慧理在錢唐湖附近的寺產,同時又動用勞力對錢唐湖進行了大規模的修繕與築堤,將這座原本自然形成的內湖變為了風景宜人之所。
「二郎,好好的天子不做,你跑到這裡瞎折騰什麼呀?」
運河的長堤上,太尉郭誦望著正在勞作的民工,不解地望向李峻。
「你懂個屁,這條運河要是建好,臨唐便可咽喉吳越,勢雄江海,以後這裡也會成為江南的富饒之地,能給華武提供數不盡的商稅。」
李峻扇了郭誦一巴掌,笑著繼續道:「再過幾年,這裡便會大變樣,咱們的那些老弟兄們都可以住過來。」
郭誦回頭望向山腳處的一大片園墅,點頭道:「二郎,這裡的確不錯,要不我也搬過來吧?」
李峻笑道:「再過段時間吧,你還得幫暄兒看好家。」
說著,李峻向身側的杜麟吩咐道:「老杜,你去告訴下面的人,給勞工再加一頓餐,別餓著肚子幹活。」
當下,杜麟雖然還跟在李峻的身邊,可他也身兼杭州刺史,統轄杭州的諸多事宜。
鳳凰城,皇家園墅。
「暄兒做得不錯,我也看過了那些奏章,諸事繁雜,正是有些難為暄兒了。」
風竹亭內,李峻喝了一口新制的春茶,感慨道:「若說咱們打天下難,可我覺得守天下更難,咱們是一路殺出了華武朝,暄兒卻要如履薄冰地守好華武,不易呀!」
郭誦點頭道:「二郎,暄兒真的很用心,他怕辜負了你的期望,也怕弄丟了這個得之不易的天下,每日都要忙到深夜。」
李峻皺了一下眉頭,說道:「他太過小心了,那樣不好,會累壞自己,等你回去的時候,帶封書信給他。」
「治大國,若烹小鮮。」李峻站起身,走到竹亭內的書案處:「小心翼翼固然是好,可若是事必躬親,豈不要累死,那還要一干朝臣做什麼?」
不多時,李峻將一封寫好的書信遞給郭誦:「你把我的話告訴暄兒,君王視事而用人,要敢放權,也要敢用可信之人。」
郭誦收好書信,點頭道:「暄兒也在用人,畢竟還是年少了一些,慢慢來,他會是一個好帝王。」
李峻重新坐了下來,端起茶盞,望向郭誦:「我想調謝艾入京,讓他也來輔助暄兒,你回去后選個人接替謝艾。」
郭誦問道:「二郎,你覺得何人適合?」
李峻略做思忖,說道:「劉沈領鎮西將軍,他為人謹慎,又善用兵,是最佳人選。」
說著,李峻望著郭誦,問道:「郭槐不小了,你把他安排到哪裡去了?」
郭誦笑道:「他去梁州了,在郭方的手下為將,如今執掌成都郡。」
李峻笑道:「劉熙也在那裡,王瑚家的老二也在那裡,都聚到一起做什麼呀!」
郭誦笑道:「二郎,這可不是我安排的,是你兒子親自下的旨意,他現在到處安插人手,把太子府的人都派出去了。」
「哈哈...」李峻笑了起來,點頭道:「他們這些後輩還真有幾分咱們當年的風範,如此也好,就讓暄兒自己做主吧,你回去和他商量一下,讓他再調幾個人過去幫劉沈。」
郭誦喝了一口茶,撇嘴笑道:「二郎,我看咱們要被奪權啦!這群小子到處領兵,把咱們辛苦攢下的大武軍都給拐跑了。」
李峻笑著搖了搖頭:「你不讓他們奪權,他們就會成為一群無用的紈絝子弟,那樣更麻煩,咱們只需看住這群少年郎即可。」
「少年郎...」說到此處,李峻心生感慨:「當初,咱們也是一群無所畏懼的少年郎,從中原打到西境,又從西境打回中原,二十幾年,咱們不再是少年郎啦!天下也應該是他們的了。」
時光打馬,歲月忽已晚。
不經意間,曾經的洛陽少年郎已然成為了過往,戎馬生涯加速了年華的不再,雖是丰采依舊,心卻慢慢沉澱出了年華的溝壑。
晚間,錢唐湖盪起波瀾,十幾首畫舫搖曳在湖面上。
琴聲、笛聲、男人的徒歌、女人們的隨聲附和,以及爽朗的笑聲響起在錢唐湖上,惹得其他的船家紛紛挑燈探望。
夜色里,畫舫上的燭影隨波逐流,如同繁星落銀河。
★★★
華武十年,太子李暄登基稱帝,年號永平。
經過四年多的治理,杭州的確變了樣子,人口的數量劇增,已達二十餘萬戶,為江南人口最多的州郡。
另外,因為運河的暢通,杭州的商貿繁榮,紡織、印刷、釀酒、造紙業都迅速地發展了起來,更是成為了華武朝四大商港之一。
此時,杭州已是一副駢檣二十里,開肆三萬室的興旺景象,而且杭州向朝廷繳納的商稅高達50萬緡,已然成為了華武朝的錢袋子。
李暄稱帝后,太上皇李峻離開了杭州,前往建康。
之前,李峻為了弱化了晉建康的地位,將它該為了秣陵縣的舊稱,華武立朝後,又重新恢復了建康的名字。
在李峻離開杭州前,兒子永平帝李暄命人重建了建康城,這是他第一次違背了父親的意願,耗費人力物力為父親與幾位娘親建造了建康皇城。
李峻雖然訓斥了兒子,可心裡還是高興。
兒子沒有變,即便是成為了真正的天子,心性一如既往,這是李家的福分,也是天下的幸事。
都說前人栽樹,後人乘涼。
可是,有多少後人不僅沒有呵護好乘涼的大樹,反倒會一次次地砍掉大樹的枝葉,最終毀掉了整個基業。
同樣,李峻到達建康后,依舊忙碌了起來。
憑藉在杭州的經驗,他將建康也進行了重新的規劃與治理,他要讓整個江南徹底繁榮起來,為華武朝以及兒子李暄打造一個永不枯竭的錢庫。
「二郎,你整日里都忙著商賈之事,以前為何不見你如此上心,如今做了太上皇,竟然喜歡起這等事情來了。」
在杭州時,裴瓔覺得二郎只是為了消遣,沒想到來了建康亦是如此,這就讓她大為好奇了。
李峻放下手中的圖紙,笑道:「我還不是為了你的寶貝兒子嘛!取天下用的是兵馬,可守天下得需要錢財呀,就算是天子,手裡沒有錢也不行呀!」
裴瓔上前攬住李峻的手臂,看了一眼鋪在桌案上圖紙,好奇地問道:「二郎,你這是要開河道嗎?」
李峻點頭道:「算不上新修,只是將舊河道清除其間的淤泥,做以疏通,將建康境內的水道連通起來。」
「二郎,暄兒能有您這樣的爹爹,真是他幾世輪迴才能修來的福緣。」
說著,裴瓔抱住李峻,輕聲道:「妾身要替暄兒謝謝他的好爹爹,妾身也要感激上蒼賜給了妾身一個好郎君。」
一直以來,李峻對待兒女的態度都不同於別人,寵愛不缺,卻也是教導有加,使得家中的兒女從沒有高低之分,只有兄妹姐弟的情深意長。
另外,如今的李家並非是尋常的權勢之家,而是皇室家族,這樣的家庭從來不會有溫馨,有的只能是你爭我奪,甚至會泯滅親情地殺戮。
如今,二郎早早地讓位給了暄兒。
二郎如此做,是他沒有治理天下的本事嗎?
裴瓔從沒有這樣的想法,二郎領著大武軍東征西討,使得天下之民皆順服華武朝,他是一個聖明的君王,怎麼可能會沒有治天下的本事呢?
二郎是為了天下,更是為了李家的未來。
從古至今,有幾位君王能做到如此?又有幾人會如此地不貪戀權利呢?
「咱們能夠成為一家人,是我這一世的幸運,能讓你們每個人都笑起來,也是二郎這一生最想做的事情。」
李峻攬住裴瓔,坐在雕龍的寬椅上,笑道:「我不在乎天子之位,只在乎咱們一家人都要好好的,我領兵征討了半生,為的就是讓你們平安地過上一世。」
裴瓔噙淚地望著李峻,笑道:「二郎,那下一世呢?我們還會在一起嗎?你還會找到瓔兒嗎?」
李峻輕撫著裴瓔的眼角,笑道:「下一世,二郎一定會睜大眼睛,必然會早早地尋到你,放心吧!」
★★★
華武四十五年,永平三十五年,天下盛世。
「杜麟,咳...杜麟。」
太極殿內,垂垂老矣的李峻正在伏案疾書。
他要在最後的歲月里,把記憶中所有不符合現實的東西都記錄下來,所謂的科技需要循循漸進,有的已經發生了改變,有的也只能依靠後人的努力了。
「陛下,您有何吩咐?」
「皇爺爺,孫兒在這裡,您有何事?」
李峻喚了幾聲,只有兩個年輕人的回答,並沒有杜麟的回應。
「唉...爺爺老糊塗了。」
李峻苦笑了一下,沖著杜勛和李承賢搖了搖頭。
一年前,年邁的杜麟病故,郭誦以及諸多跟隨李峻的老將也都離開了人世。
在此期間,皇太后裴瓔,嫻妃宋褘,武妃李秀,華妃羊獻容,靜妃范洛兒相繼離世,只有已是白髮的樂妃翠煙陪伴在李峻的身邊。
杜勛是杜麟的長子,父親過世后,他承擔起了守護太上皇李峻的責任。
李承賢是永平帝李暄的長子,亦是當今的太子,當皇奶奶過世后,他便離開了洛陽的太子府,守在了爺爺的身邊。
「唉...都不在了,只剩下爺爺一個人了。」
李峻傷感地搖了搖頭,放下了手中的毛筆。
「承賢,你五奶奶的病情如何啦?」
想到卧床的翠煙,李峻有些著急地問向自己的孫兒。
「五奶奶的病好多了,今日還進了參湯。」
李承賢跪在李峻的身側,輕揉著爺爺的腿,繼續道:「適才,孫兒過去的時候,五奶奶還問您在哪裡呢,說要過來陪著您。」
李峻笑了笑:「你五奶奶呀,還以為自己是小丫頭嗎?自己都要走不動了,還來陪著我。」
爺孫二人正說著話,一名侍衛走進大殿,輕聲地稟報:「陛下,郭太宰,謝太傅,周太保以及大司馬等人求見。」
李峻聞言,先是一皺眉,繼而對孫子李承賢吩咐道:「老夥計們都來了,你快去把他們都迎進來。」
不多時,太子李承賢引領著郭方、謝艾以及周靖等人走進了太極殿。
眾人一入大殿,皆是跪在了地上,每個人都望著老暮的李峻,喜悅與感傷交集在一起,皆是熱淚盈眶。
「都他娘給我起來,年少之時沒有這些規矩,怎麼老了后竟添毛病啦!」
在李承賢的攙扶下,李峻快步走到眾人的面前,一個個地將同是老矣的兄弟們扶了起來。
「陛下,咱們是高興呀!」
郭方上前扶住李峻的手臂,抹著眼淚道:「如今,咱們這些老兄弟愈發地想念陛下,所以才與天子告了假,過來陪您一段時間。」
謝艾亦是顫巍巍地走上前,笑道:「陛下,咱們告假可不容易呀,天子怕咱們的身體不濟,在路上壞了身子,特意用天子艦送大家來的。」
李峻放心地笑道:「你們呀!真是嚇了我一跳,我以為暄兒做錯了什麼,把你們都氣走了呢!」
太尉傅倫的年紀要小一些,他扶著太保周靖來到李峻的面前,笑道:「天子聖賢,哪裡會有那種過失,陛下就放心吧!」
李峻拉住周靖的手,笑著問道:「老周,你的身子骨如何呀?」
周靖笑著搖頭道:「不行啦,臣也撐不住啦!」
「陛下,過些日子,咱們那些老傢伙都會過來。」
周靖咳嗽了一聲,笑著繼續道:「弟兄們跟著陛下半輩子,不能臨老就散了,大家得在一起呀,不能讓郭誦他們獨守著陛下。」
郭誦等人死後,皆葬在了建康城外的蔣山,那座山成為了皇陵。
「哈哈...」李峻笑了起來,點頭道:「也好,咱們弟兄們生死一場,終究是要在一起的呀!」
「還能飲酒否?」李峻挺直了身子,豪邁地問道。
「如何不能呀!」
「咱們與陛下飲酒,絕不會少飲一杯。」
幾人老人大聲地說著,彷彿又回到了當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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