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5章 全文完
那天月寶早早被衛叔送回家,站在陽台上扒望著爸爸,看到導盲犬搖晃著毛茸茸的小尾巴走近,便知道是爸爸回來了,忙跑出門去接,一步一個腳印走下台階,撲到爸爸腿邊。
小黃也對她搖尾巴。
方陸北揉揉她的小辮子,「下次不可以跑這麼快了,小心摔到。」
「沒關係!」月寶從他手下掙脫,拍拍他的腿,「爸爸等等。」
因為看不見。
聽覺便極為敏感。
能感知到月寶跑向了他身後,好似是在跟人說話,說了好一會兒才戀戀不捨地回來,繼而牽起爸爸的手,興高采烈,小嗓子都在用力,「爸爸,我們回去吧。」
對家門口的景物已經很熟悉。
上台階也不需要指引。
方陸北抬腳,走過樓梯,進入房間,慣例將小黃的牽引繩取下,讓它能夠自由活動。
給小黃餵食物時月寶就站在身後,雖然看不到她的表情,方陸北卻心有靈犀似的能感覺到她的欲言又止,好聲好氣地問:「月寶有話想說?」
「嗯。」月寶也蹲下,手掌不安地撫摸著小黃的皮毛。
「說說看?」
「其實……」她低下頭,兩個小辮子翹起老高,癟了癟嘴,終於傾吐,「爸爸,其實一個有個阿姨跟著你。」
就是她剛才去送奶糖的阿姨。
方陸北倒糧的手止住,有些僵硬地封住糧袋口,呼吸遲鈍,反應也緩了,覺得四周空氣都凜冽起來,心臟瘋狂跳動起來,一字一句問:「她是長頭髮還是短頭髮?」
月寶不撒謊,「短頭髮,很漂亮,我很喜歡她,她好像也很喜歡爸爸。」
如果不是喜歡,怎麼會連著兩個月陪他走同一條路?
從家出去,要走過一條人行道,接著過橋,橋面是弧形的,走過那裡時方陸北能聽到水聲和風聲,再往前則是一條繁華的小街,人流量較多,方陸北起初往那裡走,是為了適應那種環境。
但那一次,他就知道了,有人一直在跟著他,不說話,只看著他回家就走。
一連兩個月,他固定走一條路,固定一個時間,那個人也會固定跟著他,像是怕他摔倒,又怕他撞到人惹上麻煩。
他知道是誰,但不敢打草驚蛇。
生怕哪天回頭問了,她就走了,再也不來了。
狗糧如數進了小黃的肚子,它吃得很香,咀嚼的聲音成了這裡唯一的動靜,月寶歪頭看向爸爸,那雙沒什麼情緒的眼睛竟然沾染上了濕潤,她大驚失色,「爸爸,你怎麼傷心啦?」
「沒有。」方陸北再眨眼,眼淚便被收了回去,魔怔般的問起月寶,「月寶還跟她說什麼了?」
月寶抓了抓臉,很苦惱,「阿姨問我叫什麼名字,我說我小名叫小月亮,姐姐叫小櫻花,爸爸叫方陸北,姑姑叫方禾箏,奶奶去世了,沒有媽媽,問她願不願意給我當媽媽。」
「還有呢?」
「她問我大名。」
「我說我大名不好聽,不喜歡,叫方尋。」
小孩的記憶混亂,存儲更多的是零食和玩具,想了好久才想起來,「然後阿姨就像爸爸剛才一樣,很傷心的樣子,就把我嚇到了,她是不是覺得我的名字太難聽啦?」
這個名字是方陸北取的。
沒有那麼好聽,卻是他所有的期盼。
他想,喬兒也跟他一樣,能明白他的意思。
蹲累了,月寶又坐在地上,拿出了小孩子型的惆悵,雙手拖著腮,絮絮叨叨,「這可怎麼辦,我要不要改一個名字呢?」
這話第二天就問到了喬兒耳邊。
她慣例在後跟著方陸北,看到他回家,在家等他的小姑娘又跑出來,塞糖果給她,抓著她的手,天真爛漫,卻又煩惱地問她,「阿姨,你是不是不喜歡寶寶的名字才不給我當媽媽的?」
看了眼在前面拄著盲棍牽著導盲犬的方陸北。
確認他什麼都不知道。
喬兒才搖頭,摸摸自己女兒的臉蛋,「不是,你的名字很好聽。」
這下小月寶更苦惱了,「那你上次為什麼哭鼻子?」
為什麼呢?
她也不知道,只是聽到那個名字,眼淚便不由自主地掉下來,小月寶回頭看了眼爸爸,才側耳過去,跟喬兒抱怨,「我爸爸是笨蛋,上次給我穿襪子都穿反啦。」
忽然不知道她說這個的用意。
月寶迅速拋出目的,「要是沒有媽媽,我以後的襪子都要穿反啦,幼兒園那些小朋友就不喜歡我啦,我就沒有朋友了!」
說完,她仰天長嘆,「寶寶好可憐!」
分明是開懷的話,卻讓喬兒聽了酸楚。
那條路快被方陸北踏爛,他依然要走,陰天也不例外,只是走到一半,下起了雨,臨時找了個雜貨店買傘。
雨幕淋漓模糊,場景中,是方陸北牽著狗,站在屋檐下等人給他拿傘,小狗被淋濕,他肩頭也濕了,空曠的眼底什麼都沒有,寂寞孤單,有人遞傘給他,他接過,送出一張百元錢。
喬兒站得遠,不知他們交談了什麼。
方陸北沒拿到剩餘的錢,撐開傘,牽著狗就走。
他走出兩步,喬兒才過去,在一片暴雨聲中責問店老闆,「剛才那個人,你怎麼不給他找零錢?」
原以為是欺負方陸北看不見故意不找零的黑心老闆。
在聽收音機的老闆卻被她問的一怔,又似乎明白了什麼,回身拿了把新傘遞給喬兒,「剛才那個人說不要錢了,說等會兒要是有個姑娘來問,就讓我再給她一把傘。」
見喬兒愣在雨里,瞳孔蓄起淚花。
店老闆似被嚇到,「是……是你吧?」
傘被猛地抽走,她大步向前,追上在雨中的人,方陸北要撐傘,要牽狗,又看不見,聽覺被雨聲混雜,行走困難,也緩慢,很容易便被跟上,聽到有踩水的聲音,他又加快腳步,像是在躲什麼。
那反應讓喬兒情不自禁,在雨中喊問一聲,「方陸北,你知道是我?」
他沒答,只是走得更快。
喬兒追上去,腳步越發緊湊,他像是被追趕,走得也更快,腳尖絆倒凸起的石塊,猛然摔倒在雨里,臉頰被雨水打到,清涼刺骨,伴隨著的還有再度失去的恐懼。
所以努力站起,想要繼續走。
他急忙在地上摸索著傘,還沒找到,從頭頂降落的雨水便被遮住了。
喬兒半蹲下,用袖子擦掉他臉上的雨水,但自己臉上的淚水卻藏不住,那壓抑的抽泣聲被方陸北聽見,他疼痛難言,伸出手空無地往她臉上擦,「對不起,你別哭,我現在就走。」
她哭得更厲害。
那淚水弄得方陸北手足無措,彷彿又犯了罪。
要起身時,喬兒卻主動牽住他的手,擦乾淨了他指縫間的水,她的溫柔讓他恐懼,因為上次離開,她就是這樣。
方陸北一時舌頭打結,像是預見了世界末日,「你明天……還會來嗎?」
雨水掩埋不了他的惶恐。
喬兒擦乾淨他的手放回去,「你想我來嗎?」
他點頭,「我怕我跟你說話了,你就不來了。」
所以忍了這麼久。
要不是這場突如其來的雨,他會繼續忍。
「是誰告訴你的?」
「什麼?」
「誰告訴你,是我?」
其實目標很好鎖定,知道的只有月寶一個,可這個時候,方陸北並沒有出賣女兒,他輕輕握住喬兒的手,牽引著她的手指放到自己眼皮上,「我看不見別人,但我好像能看見你。」
雨水圍繞一切,清冽的風,乾淨的空氣,環境讓喬兒冷靜,她苦笑,「怎麼可能?」
方陸北有證明,「真的,我能看見你,你現在是短頭髮,對嗎?」
喬兒破涕而笑,「你真是神了。」
雨還在下,卻是一場好雨,每一滴水都溫和,鋪灑在這條路上,從橋面上望去,走到遠處的人成了模糊影子,隱約能看到,是喬兒在撐傘,另一隻手跟方陸北十指相扣,狗狗被淋濕,但很高興,尾巴甩個不停。
再往前。
撐著小黃鴨兒童傘的小月寶套著雨衣在等他們。
雨還能下很久,路還很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