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沙與沫（2）

程曉羽逆著人流跑回教室的時候，正值晚高峰。在走廊上可以看到校門口的馬路上車水馬龍，公園裡一片翠綠在迎風招展，楊樹河像是一條鎏金的彩帶，穿過了層疊的樓宇與二環高架之間，掛在不遠處的太陽像是正在融化的金色冰淇淋。

他回過頭，窗戶邊稍稍垂著頭的夏紗沫，在斜陽殘照中如同漫畫剪影。

落日、教室的課桌椅還有那個讓你為之心跳的少女，真是少年時代最美好的回憶。

程曉羽放慢了腳步，平息了一下略微急促的呼吸，不由的想起了那首《等你下課》，只是透過窗戶看到夏紗沫很是局促的姿態，就覺得夏紗沫是肯定不會想要等他下課的。

進了後門，程曉羽在夏紗沫怯怯的眼神中揮了下手，「嗨！」

夏紗沫像是遇到了會調戲民女的紈絝公子哥，抱緊了一下手中的藍色多啦A夢書包，小心翼翼的輕聲問道：「你叫我等你有什麼事？」

程曉羽緩緩的走到了夏紗沫旁邊的座位坐下，先是抬手扇了兩下風，大概是跑的太急了的原因，感覺到喉嚨乾澀，程曉羽有些後悔沒有買兩瓶可樂，這個時候坐在課桌上，就著落日中的城市，喝一口冰可樂應該是多麼愜意的事情。

眼下他就只能吞咽了幾口口水，瞧著像兔子般膽小，稍稍受點驚嚇就收起耳朵蜷縮身體的女孩子，盡量擺出一副和藹可親的模樣，柔聲問道：「你叫summer？」

程曉羽哪裡知道自己現在這口氣就像是哄騙小白兔開門的狼外婆。這叫夏紗沫更是警惕，看都不敢看程曉羽，又抱緊了一些她那個邊都磨花了的多啦A夢書包，像是害怕他搶走一般，小聲的辯解道：「不是summer的意思，是浣紗的紗，泡沫的沫。」

程曉羽笑著說：「哦~~！我還以為你是在夏天出生，是兩個夏天，又或者出生在沙漠附近，所以叫做夏沙漠呢！沒想到竟是『浣紗』的『紗』，『泡沫』的『沫』......」

夏紗沫搖了搖頭，兩個捆著紅頭繩的粗麻花辮在灼熱的空氣中也隨之搖晃，「『紗沫』是來自紀伯倫的詩《沙與沫》。」

「可紀伯倫的詩不是『沙漠』的『沙』嗎？」程曉羽覺得又歧義，立刻又補充道，「『沙子』的『沙』.....」

「原本我媽是寫的沙漠......」夏紗沫也被程曉羽帶進了溝里，她也頓了一下，才糾正過來，「寫的是『沙子』的『沙』，但在戶口本上錄入的時候錄錯了，錄成了『浣紗』的『紗』，她也沒有注意，後來發現了，覺得『紗』字也不錯，加上改名字麻煩，也就沒有改....」

「原來還有這樣一段故事。早知道是這樣的話.....」程曉羽挺直胸膛，用朗誦腔吟誦了起來，「我永遠漫步在這些海岸上，在細沙和泡沫之間。高漲的潮水抹去我的足跡，海風也將泡沫拂去，但是，海與岸將永恆.....」

夏紗沫有些驚訝，她抬起頭看著程曉羽紅著臉說：「你讀過？」

程曉羽瞧了眼夏紗沫攥的緊緊的書包，笑著自我嘲諷道：「開玩笑，雖然我是紈絝子弟復禮惡少，但沒有點文學修養，那隻配當街溜子、地主家的傻兒子，咱可是正兒八經的紅色貴族，說英文都必須帶捲舌兒化音.....」

夏紗沫聽到程曉羽開玩笑，又低下了頭，小聲說道：「你要是有什麼事情的話得快點說，我得.....得快點回家.....」

「好吧！夏天......作為文藝委員你對我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夏紗沫顯然對應付程曉羽這種無賴沒有一點經驗，有些慌亂的低聲說：「那我該怎麼辦？還有我叫紗沫，浣紗的紗，泡沫的沫。」她的聲音溫柔的相當膽怯，可語氣卻又無比堅持。

程曉羽覺得夏紗沫的聲色其實很漂亮，雖然只是說話，卻能感覺到彈性和張力，至於其他的方面，可能要聽夏紗沫開口唱歌之後才能了解。這讓他有所期待了起來，起身將椅子轉向了夏紗沫，跨坐著問：「我只知道你會古箏，那麼除了古箏之外，你還會什麼呢？」

夏紗沫小聲回答道：「我古箏水平也就一般，很久沒有練習了。」

「琵琶呢？」程曉羽又問。

夏紗沫點頭，「琵琶也會一些。」

「西洋樂器會嗎？」

夏紗沫搖頭。

「那唱歌你會不會？」

夏紗沫猶豫了一下，勾著腦袋輕輕的搖了搖頭。

程曉羽有些失望，他想要不要夏紗沫唱兩句聽看看，回憶起王歐的慘劇，嘆了口氣說道：「那可糟糕了。」

「還....還有其他的事情嗎？」夏紗沫漲紅了臉，白皙的臉蛋比窗戶外面的夕陽還要紅，「我真....真的要回家了。」

程曉羽站了起來，說道：「最後一個問題，你知不知道班級里還有哪些人會樂器和會唱歌的？尤其是架子鼓。」

看到程曉羽站了起來，夏紗沫也抱著書包站了起來，她期期艾艾的說道：「這個我知道的也不多，好像韓子瑜不僅會跳舞也會鋼琴，還有岳嬋娟和郭茹潔也學過鋼琴，班長李梓軒會吹口琴.......架子鼓的話，真不知道.....」似乎注意到程曉羽正看著她，她又垂下了頭，小聲說，「擅長樂器的都不會來我們學校，除了蘇虞兮.......」

夏紗沫的話真是讓程曉羽如墜冰窖，他發現自己還真是低估了在班級里組樂隊的難度，看到夏紗沫急於離開的神色，頓時也沒有太多心思請夏紗沫隨便唱兩聲了，抓了抓頭髮，有些沮喪的說道：「好吧！也許我真該放棄那不切實際的想法......」

夏紗沫瞥了眼後門輕聲問：「那.....那我可以走了么？」

「可以，可以。」程曉羽連連點頭，「不好意思，耽誤你回家的時間了。」

夏紗沫將自己那箇舊哆啦A夢書包背著肩膀上，然後把程曉羽簇新的昂貴MIKIhouse書包遞給了他，「喏！這是你的書包。」

程曉羽接過書包笑著說道：「謝謝。」

「不.....不用謝！」夏紗沫走出座位，邁著纖長的腿快步走出了教室後門。

程曉羽單手提著書包跟了出去，夏紗沫在長長的走廊中已經走了好幾步遠。

夕照之下，影子和她變成了時光里緩慢移動著的分針與秒針，綠色的樹蔭里飛起了一群鳥雀，汽車的喇叭聲在隱約中此起彼伏。

他看著夏紗沫的背影大聲說道：「summer，我要有事情在找你。或者你要有什麼想法也可以跟我說。」

「哦~」夏紗沫先是應了一聲，似乎覺得這樣不太好，她又停下腳步，回頭對程曉羽說道：「好的。但是可不可以叫我夏紗沫。」

程曉羽笑了下，揮了揮手說道：「明天見，紗沫！」

夏紗沫推了下她鼻樑上厚厚的金屬眼鏡，想要說點什麼，還是轉身快走到了樓梯口，抓著樓梯扶手，風風火火的下了樓。

程曉羽心想：夏紗沫看上去去文文靜靜的，卻是個急性子。他不緊不慢的走向了樓梯，樓道里全是夏紗沫急促的腳步聲。等他走出教學樓，剛好看見夏紗沫推著一輛橘紅色的女式自行車從自行車棚那邊走出來。

即便這個時間點學校里已經沒有什麼人了，夏紗沫也沒有違反校規，在校道上騎自行車，而是推著自行車一路向著大門口小跑，兩根烏黑的麻花辮在背後甩成了青春的音符。

程曉羽中午的時候還因為顧漫婷覺得青春期的少女其實是種很麻煩的生物，哪裡有善解人意的成熟女性那般可人，此刻卻覺得少女也有種別具一格的青澀意蘊。

轉念又想到一天下來什麼事也沒有能做成，樂隊還是只有他一個人，程曉羽長嘆了一口氣，自言自語的說：「難道真得放棄組樂隊這個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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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曉羽在學校練琴又練了一個小時才回家。剛開始吃晚飯，就收到了王歐發來的簡訊，問他晚上和夏紗沫聊的怎麼樣，是不是搞定了樂隊第二個成員。他只回了個「沒」字，王歐就馬上打了電話過來。

這天晚上就他一個人在餐廳吃飯，蘇虞兮早已經吃過了，蘇長河和周佩佩還沒有回來，程曉羽便按了接聽。沒有任何寒暄，王歐心急火燎的聲音就傳了過來。

「儂到底有么得辦法的啦！」

程曉羽稍稍拉遠耳朵和揚聲器的距離，隔空翻了個白眼說道：「我都不急，你急個什麼啊？」

「冊那，我還不是替你著想，你不知道李梓軒這小比樣子在你背後說你壞話的嘴臉多噁心啦！」

「他說我壞話不隨便他怎麼說，你說普通話就好。」

「靠！他都嘲笑你是廢物二世祖，傻逼香蕉人，還說你不過是個.....」王歐說到一半停了下來，「算了，不說了！」

程曉羽知道李梓軒肯定說他是私生子，網路上也不是沒報道過，便若無其事的說：「罵！隨便他罵。」

「他都敢跟人家打賭說你要是能組個樂隊出來，他就在操場裸奔了，你不給他來個正義的制裁？」

「無聊，他裸奔有誰願意看啊！」

王歐滿腔幽怨的說道：「我挺願意看的。」

程曉羽狐疑的問：「不會是你和李梓軒打賭吧？」

「艹！別提了，啊！放學之後，我和李梓軒他們在操場打籃球，莫名其妙的就吵了起來，莫名其妙的就提到了你，然後莫名其妙的就打了賭.....兄弟，我的人生就靠你了啊！你要是輸了，我可就只有通向天台的一條路可以走了啊！」

「兄弟！你聽哥的不，打賭的東西都是虛的，這裡面水很深，你把握不住！趕緊跟人家道個歉，說你只是一時糊塗！」

「別！別！別！我現在只想聽到你說組個樂隊沒問題！然後李梓軒那個小比趕緊給我去操場裸奔！」

「問題太大了啊！兄弟，我把電話號碼掛在黑板上掛了一下午，都沒有人給我打個電話。」

「我這不是打了嗎？」

「你打有用嗎？」

「你不是說至少還有夏紗沫嗎？有了夏紗沫，你再找一個人不就湊夠了三個人。你自己說一個樂隊只要三個人就夠了的！實在不行我也可以上！」

「哪裡這麼容易！」

「你別嚇我！今天可是你說的什麼，男人不能輕易說放棄什麼的......」

「但到了該放棄的時候，也不能猶豫，猶豫它就會敗北......的更快。」

「程曉羽，我膽子小，你還要這樣.....我就要抑鬱了啊！」

「別耽誤我吃飯啊！兄弟！」

「你這人還有沒有點同情心啊！禽獸啊！我為了你和敵人英勇戰鬥，你在背後戳我刀子。」

王歐在電話里的哀嚎導致手機都在震，程曉羽只能再拉遠點距離，沒好氣的說道：「你明明就是因為顧漫婷和李梓軒不對付，在這裡哄鬼呢！」

「程曉羽，還是兄弟不？」

「怎麼？是兄弟就去砍你啊！」

「無論如何你都給我把這樂隊給組成了！你需要什麼幫助儘管直說！」

「我也想啊！先不說主唱，問題是班級里連會樂器的都沒有幾個。」

「你要會什麼樂器的？」

「架子鼓！最重要的就是架子鼓！主唱沒有的話，我勉強還能自己上，其他的樂器就是吉他，夏紗沫說她會琵琶，琵琶和吉他一樣都是採用的十二平均韻律，弦位也都是不變的，簡單點的旋律交給她肯定沒什麼問題，但要是有專業的吉他手就更好。反正第一是架子鼓，第二是吉他，貝斯有沒有都無所謂了，我可以弄個合成器去配......」

「你別整這些專業名詞，我也聽不懂，反正架子鼓和吉他是吧？我明天就去跟你調查！你可千萬別給我拉胯啊！」

「你只要能找到會架子鼓的，這個樂隊我就給你弄起來，保證送李梓軒去操場裸奔！」

「行！行！」王歐在電話那頭僵了一下，「靠！怎麼現在變成我跟你去找隊員了啊！！」

「那是因為你愛上了別人的女人，兄弟。」

王歐「啪」的一聲，直接掛了電話，速度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