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表妹且嬌且妖》
晚來風徐/文
姚黃仍陷在地獄般的惡夢裡。
夢裡骯髒不堪,身邊的人如鬼如魔,她怎麼也掙扎不開,只能眼睜睜的陷落。
那些凌虐、疼痛、屈辱彷彿有如實質,一道道鞭打在她的身上。
這滋味,當真是比死還難受。
但最讓她難受的是,她承受了這世間最骯髒的侮辱,卻仍然不得不面對最殘酷的血腥。
她看見母親姚夫人再無從前的明艷、高雅,一襲囚服,頭髮散亂,僵硬的吊在樑上。
鞋掉了一隻,襪子也污濁不堪,她像破沙袋,在姚黃眼前晃來盪去。
她看見披髮爛囚的姚闊被推上高台,刀斧手赤著上身,手裡握著寒光閃閃的大刀。正午陽光正烈,他噴了一口酒在那刀上,而後高高舉起,刀身反射出來的光如針一樣的刺人的眼。
再然後便是刀刃斫進脖頸的悶聲。
血濺如潮,徑直朝姚黃面門襲來,她被鐵鏽味薰得窒息,拚命伸了手想去接,也不知道接了要做什麼。
懷裡是空,手裡亦然,她身不由己的被人拖走。
她穿的是大紅撒金綉白牡丹的裙子,隨著她的拖動,那裙子便似從血水裡拎出來的一樣,在她身後迤邐出一道腥紅的血路來。
不……
不要。
阿爹阿娘不在了,她也不活了。
功名利祿,富貴榮華,當真不過是一場幻夢,天堂地獄也不過一線之隔。她不是頂天立地、戰無不勝的英雄,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一朝陷落,便是個任人欺凌的下場。
偏她從前又格外的愚蠢,心盲眼也瞎,風光時沒結下幾個真心實意的朋友,狼狽時遇人不淑,又病急亂投醫,凡是曾經被她欺負過的,還是從未有過淵源的,倒都過來踩她一腳。
人間涼薄,實在不值得她貪戀。
一隻溫暖、有力的手臂將姚黃扶起,將她攬進一個寬闊結實的懷抱,一個悅耳低沉的男聲道:「牡丹不怕,阿爹在這裡。你會好起來的,凡事都有阿爹。」
有什麼東西濕潤而沉重的落到姚黃的眼皮上。
下雨了嗎?
沒有血腥味,還好。
姚黃痴痴的想,這是場夢吧?像盜夢空間一樣,一環套一環,也許等她醒了就發現,什麼都沒發生。
她還是那個生在盛世,過著平凡卻可貴生活的芸芸眾生、凡夫俗子。
每天為了永遠不夠花的工資忍著主管的白眼,每個月都為了月光而發愁,時時為了追劇和小說熬夜,哪怕掉到頭禿也總以為自己還年輕,生命禁得起揮霍。
她不敢睜眼。夢裡太過疼痛和傷心,她彷彿就是那個可憐軟弱的少女,被這世道凌遲撕碎過幾個來回,親自體驗了一回什麼是地獄。
她怕睜開眼惡夢還在繼續,所以寧願當個縮頭烏龜,能多自欺欺人一會兒就多拖延一會兒。
「牡丹,你醒醒,阿爹回來了,別怕,有誰欺負你,阿爹都替你討回來。」
姚黃的淚情不自禁的流下來。
有個驚喜的聲音道:「將軍,牡丹有反應了,她知道是你回來了,將軍……」
一雙粗糙的帶著繭子的大手輕輕揩去姚黃眼角的淚,那個低沉的聲音又響在姚黃耳邊:「牡丹,別哭,阿爹知道你委屈,只管和阿爹說。都是阿爹不好,沒能陪著你,現在阿爹回家了……」
男兒有淚不輕彈,可說到最後,男人聲音里已經帶了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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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沙在耳邊流淌,也有重鼓擂響之效,姚黃一顆心跳得有如響雷交錯,她終是睜開眼皮。
無數光芒爭先恐後的湧進眼眶,她耐受不住的閉眼,電光火石間已經看清抱著自己男人的相貌。
那人濃眉大眼,一臉凜然正氣,雖一襲常服,在肌肉虯結的筋骨之外卻自有金戈鐵甲之勢。
她適應了一會兒,疑惑的啞聲問道:「阿爹?」
姚闊呆怔了一時,隨即重重的應了一聲:「哎,是阿爹。牡丹,爹的乖乖,你可算醒了。」
他用力的把姚黃攏進自己懷裡,卻又怕傷著她,很快小心翼翼的鬆了松。像是對待剛出生的嬰兒,力道輕了不是重了不是,竟百般無措起來。
姚黃雖然醒了,但仍舊沒什麼精神和氣力,甚至那雙一向充滿活力的眼眸也彷彿安靜、溫馴了許多。
姚闊和許氏望著消瘦蒼白的女兒心疼不已,只要她肯睜眼,哪管她性子是照舊的飛揚跋扈還是溫婉安靜?
許氏歡喜的直掉淚,一屋子的嬤嬤和丫鬟都跟著又哭又笑。
她一手擱在丈夫的肩上,一手輕撫女兒的發頂,含淚笑道:「你真真是冤家,這些日子嚇煞阿娘了,怎麼你爹一回來,你就醒了?」
許嬤嬤也欣慰的抹了抹眼淚,安慰許氏道:「大人身上帶著戾氣,能沖一切陰祟鬼魅,姑娘這回醒了就是真的好了。夫人放寬心吧,奴婢去給姑娘端雞湯來。」
許氏和姚闊都沒把許嬤嬤的話放在心裡。
不用她說,也本來就是。
姚闊自打十三歲上戰場,距今已有二十多年,刀上不知多少鮮血和鬼魂,殺氣重是必然的事。
不管姚黃身邊是否真有陰祟鬼魅,只要能救她醒,旁的都不值一提。
姚闊既緊張又惶惶的道:「牡丹,你覺得怎麼樣?哪兒不舒服跟爹說。」
姚黃打量著氣宇軒昂的男人和明麗端莊的女人,實在沒辦法把日後凄慘的模樣和他們這對夫妻聯繫到一起。
光只是想想有這種可能,她就覺得疼痛難當。
莊周夢蝶,還是蝶夢莊周?
她也不確定自己到底是誰。
隨著意識越來越清醒,她想她大抵是穿了。
由夢裡不堪的記憶來看,這是她看過的一本名為《極寵太子妃》的小說。本尊姚黃是書里的惡毒女配,因不識時務的和女主同時喜歡太子,最後家破人亡。
小說里的人物都是扁平的,做為讀者,只要看男主如何寵女主,二人多麼甜蜜就好了,至於配角以及配角的爹娘、家族,死就死了,並沒太深的感受。
可一旦自己成了書里的惡毒女配,姚黃才意識到:女配也是有生存權的。
她承認本尊在書里不討喜,但要說有多錯,也不過錯在不該喜歡不值得她喜歡的太子殿下,錯在她愛而不會愛,選擇了最錯誤的方式而已。
要說有多毒,也不過是深閨嬌養,性子驕蠻,礙了女主的眼而已。
可說到底,身為女主的太子妃要剷除情敵不過是其一,姚闊手握重權,功高震主才是最重要的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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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黃彷彿被抽了筋一樣疲憊,她輕輕脫開姚闊的懷抱和姚夫人溫柔的手掌,有些歉然的道:「阿爹,阿娘,我沒事,就是好累。」
姚闊立時道:「那好,你先歇著。」
許氏輕聲勸姚闊:「夫君,你也剛趕回來,還是先梳洗一番,好歹吃點兒東西。待會還得去宮裡向陛下請罪……牡丹醒了就好了大半,這裡有我照顧呢。」
姚黃一下子驚怔住,著急的道:「爹,你私下進京?」
外臣不經傳召不得私下進京,尤其姚闊這種在外帶兵的將軍,若私自進京,形同謀反。
賜死都是輕的,重則誅九族。她這「爹」真的是膽大包天啊。
姚闊朗聲笑道:「不妨事,為了我們家牡丹,爹私下進京怎麼了?值。」
姚黃不是本尊,沒那麼不懂事,聽了姚闊這毫不在意的話,她心裡一忽悠,忽然有點兒明白為什麼在書里他會死了。
功高震主,歷來武將不得善終,君王疑心重是必然的,可姚闊仰仗軍功,難免居功自傲,孰不知這就是催死的最後一根稻草。
他實在是太狂了。
陛下尚在,他能壓得住姚闊,可太子尚幼,一朝天子一朝臣,他絕計要甩開姚闊,用他自己的人。
所以姚闊之死,不能說冤,只能說,他時運不濟。
姚黃心頭猛跳。
做為女配,書里寫到她的部分寥寥無幾,至於女配的爹,更是提的甚少。姚黃不記得姚闊有沒有星夜回京,就為了見閨女一面。
但他真的不該回來。
姚闊只想著他對陛下忠心耿耿,問心無愧就行了,兩人又有少年時的交情,他又在朝中不可撼動,就算偶有小錯,陛下也不會過多計較。
可他疏忽了一個皇帝對臣子的疑心會有什麼樣的惡果。
姚黃真想把姚闊一巴掌推到邊關駐城去。
可一想到他是為了她,姚黃又抱怨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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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闊不滿的瞪一眼許氏,反過來寬慰姚黃:「別擔心,牡丹,阿爹自有辦法,你只要快快好起來,也不枉阿爹連夜奔波,疾馳了千里。」
許氏也沒想到姚黃心思這麼細膩,忙往回找補:「是啊,牡丹,雞湯得了,你趕緊喝了好好歇著,家裡的事有阿爹和阿娘呢。」
姚黃勉強笑了笑,不願意表現的太過焦慮。
焦慮也沒用,不該回也回來了。
就算姚闊不帶一兵一卒,可他進京這事,紙包不住火。
與其瞞天過海,反給人留把柄,還不如像姚夫人說的,讓他自己進宮向陛下請罪。
皇權至上,不管怎麼著,他的態度要有。
姚黃安靜下來。
當務之急,她必須得儘快好起來,否則爹娘都不能安心。
只有她這裡穩定下來,爹娘才能抽空去應付外頭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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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周先隔日更吧,我很想申請榜單,但是收藏太不樂觀了。
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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